被打伤的老沈踉踉跄跄地从地上站了起来,我知道他一定会阻拦我收复那妖怪,但没想到他会做到这种程度。他直直顶住了我的剑首,脸上不含一丝怯色。
“赤虎是人化作为虎,不是什么野妖。他从小就没有父亲,由母亲抚养长大。可惜母亲身体不好,体弱多病。都说久病床前无孝子,是因为儿子和病重的母亲难免会起一些冲突,可其实那并不代表他没有陪伴在母亲的左右。人来了容易耍脾气,赤虎性子又直,邻居们经常听到他屋中传来争执声,随着母亲年迈邻居们就更是听到赤虎一个人的喝声。以讹传讹,就传成了他是个虐待母亲的逆子。待母亲病逝后,他甚至被传作为弑母的恶人。丧母之痛下又听到这些流言蜚语,受不了的他登上了城墙朝天怒骂。他想要澄清自己的过去,也责怪乡民的无理。但愤怒冲上他的脑袋,却让他无法好好控制自己的口齿。随性而出的话声嘶力竭后却化作了一声声虎吼,越是连话都说不清楚心中的愤懑便越是满溢,渐渐身子也化作了赤色的虎形。
“城里的传说很快变得越来越怪异,城门之上的老虎被传成了吃人的恶妖。闻讯的蜀主命人射杀了他,还将他的肉d身分食。但赤虎毕竟是人而不是妖,肉d身虽死但神力强大,灵声依旧登上城门每夜怒吼。乡民只觉得这叫声可怕,却没人试着去理解其中的含义。害怕的乡民请奏蜀主,又请来了方士降妖,大战百回合后将他封印在了阵法之中。而他欺母,蜀主除恶的故事就此流传了千年。”
闹腾的乡民,在听他开始说这个故事后渐渐安静了下来。虽然错怪赤虎的是千年前的乡亲,可他们的脸上却有不少的愧色。
“就算是遭受了这样的待遇,在那阵中苦熬了千年,但出来后他却没有成为攻击人的恶妖。是,我们是骗了一些钱用来生活,可我们选择的对象,必须是亲眼见到他们做了恶事。你所谓那位李奶奶的双儿,其实并不是她孙女的宠物。而是一只纯纯的外来鼠赶走了原来的仓鼠后鸠占鹊巢。他对李奶奶翘首乞怜得以吃住,但嫌奶奶家里穷给的不够就经常在街坊邻里盗窃。有了小钱后就待奶奶睡后化作原本成人模样外出逍遥寻乐。你们说的没错,妖怪想要存于世必定要吸食元气。但人不也是如此吗?想要生存于世就要有钱买衣食,至于在这世道中怎么来钱,就一定都是正道吗?我们确实是为了生存做了这些,但我们做的这些也没有给社会带来什么危害。要说也是有一官半职的大人干这事就是除害,而我们这些没有背景的小民做这些事就是害人。”
“可你们确实害人了吧?先不论你们害的那些所谓坏人是不是全出于自我的判断,你们使用的也是欺骗的手段吧?你说那些不过是为你们牟利的美化之言而已。”
“因为我们不是领皇粮的人,我们想要在这个世界生存下去。”他挺了挺自己的胸膛说,“赤虎肉身被射杀,灵魂被封印后,就连仅存的三斗米也被抄家充公。权贵就算是做了坏事,也能花钱收买人心改变口碑。没钱人就算被人诬陷犯了错,也没有人会出来帮忙澄清,相反整个世界很快就宣判了他是罪人,对他进行无情的诸伐。这份委屈带来的愤恨,让他在那世界中也如此坚持。熬了一千年出来了,他也还守着自己为人的底线,想着这里的乡亲。我不能让他再像我这样过日子了,只要有一个人支持他就好的话,我就必须成为那个人。如果小仙人一定要对他怎么样,就先把我给杀了。”
他逼近的一步让剑都变得微微弯曲,锋利的剑首就这样刺破了他的外套。还好我没有用力,不然他继续用力就会很快刺破他的棉袄伤到他的身子。我赶紧后退了一步,免得伤到他。毕竟和妖怪不一样他可是真正的活人,论律法也好论道德也好,我都不可以给人带来任何的伤害。这就让我陷入了极度被动的局面,只能不停地后退。
人保妖怪我也不是没见过,但在没有受幻术的情况下到这拼了命的程度我还是第一次见。
“别再撞刀口了!对方只是个妖怪,你做伶人也已经在城里小有名气,没了他们的帮助你一样可以活口,别做傻事。”
“可以活口,但如何为人?大多数人都说好死不如赖活着,可赖活着和猪狗又有什么区别?为了保全性命听任那些有权的人让你做什么就做什么,到头来他们利用得了你的时候,就像是养肥了的猪一样再把你屠宰。这样对得起上天赐予你作为人的灵气慧根吗?我也是活到了这把岁数,这番事后才明白了这个道理。”
“别再上前了!我真的会伤到你哦!而且今天你就算是受伤了,不也一样救不下他们?”
“我这一辈子都没做过什么有意义的事,不管救不救得回来,要是能为了救一个神灵而做出点贡献。我这辈子也可以算不白活了。”
不要再逼向前了!不要再向前了。我根本就无法再和他争执什么,这会儿已经踩到了院子的门槛,再退一步就等于是被他赶出门外了。
为了不再退让,我佯装收剑要恐吓他一下。他的眼神看着就不像是会随便退却的模样。但只要我的假动作及时收住,也可以不伤害他半分。
可我料到了他不会退缩,却没料到一股灵力挡住了我出剑的速度。我的面前是赤虎的模样,纵使赤虎的灵力强大几乎已经化作了实形,但剑穿透他身子的时候还是一副没有骨肉的模样。剑穿过赤虎后正好落到小沈的棉袄,白色的棉絮涨破了胸口的破洞看似化回了一朵绽放的棉花。他看了看胸口又看看赤虎问:“大哥,为什么要救我?我死不了的!”
“已经够了!你已经为弟兄们争取了足够的时间,而我也是罪有应得。你和小当家说的都对,虽不得已但我也已经得到了足够的灵力,我们也得到了足够的钱财。我肉d身虽已被蜀主所杀,但灵也是为人,不能再通过这种方式继续苟且生存了。已经够了,我们的地位本就做不出多大的大事,但能做这些也已经超过我们本能做的所有了。”
剑碰触到妖灵,周围旋起了一阵风,风圈在他的胸口留下一个空洞。随着那圆形的面积越来越大,他其他部位的身形也渐渐暗淡起来。
“小当家!不要收回你的剑!我可是犯了罪的妖灵!”
他似乎是看出了我的想法,看到这场景本要下意识收手的我又变得不敢动作了。
“我因怨念而弥留于世,在那地狱之中煎熬千年。我也本想利用这次出来让那些人的后代都付出他们该有的代价,只是没想到一出来就能遇到能信任我帮助我的人。兄弟,你知道吗?虽然今后你会被乡亲口传成帮助妖怪行骗乡里的恶人,但别忘了事实上你却是用真心感化妖灵,避免了一方腥风血雨的英雄。”
我没有投入功力,剑气形成的风圈却继续扩大。变得更强的力道卷入了他的整个身形,将那灵力整个搅碎后风才渐渐减弱起来。而当那风停下的时候,已经再也见不到任何的妖灵,赤虎就这么消散了。
老沈是第一个回过神来的人,他意识到这状况后立马折身跑进了他租住的半地下室里。昏暗的房间里有些凌乱,但因为本身就没留下什么东西,就只有一些变戏法的道具而一目了然。至于空着的那些架子,很显然之前摆满了各种物件。
他像是松了口气,姑娘却在这个时候说:“所以你们在这道士面前演这场戏,是为了给其他的妖怪撤离的时间吗?”
“是为了让他们及时撤离搬走他们的东西,但你看我脸上的伤像是有安排好剧本吗?”
姑娘戏虐地笑后想反驳什么,老沈却一副压制愤怒的模样走到桌前拿起了信封说:“这是李奶奶的钱!就像刚刚说的我们做事的原则便是不会害人。但如果不用这种方式收下她的钱,她肯定不会就这么放那只老鼠精走,她还要被那鼠精吸一辈子的血。我们本来就没打算动她的一分一厘,既然你来了就拜托你还给她吧。”
姑娘本想辩上一番的气势瞬间软了下来,接过钱后问:“就算你信任赤虎,他带的小弟你也信任吗?它们毕竟是妖怪,你就不怕他们去害别人吗?你看,你们这阵子骗来的钱他们一分都没给你留下,你就不好奇他们的钱流去哪里了吗?”
这话像是对沈先生说的,但也像是对我说的。
“既然都被皇家的方士发现了,我也会成为小当家的眼线,他们今后恐怕不会再和我有任何的来往了。”
“这种结局早在你们的意料之中,你真的不知道他们下一步会逃去哪儿吗?”
“我和他们本就人妖殊途,他们不可能放下心防什么都和我说。我们各自也确实知道会有这分道扬镳的一天。”
我忍不住看了看姑娘,想问她有什么主意。可她却把手里的钱收入囊中说:“我的目的已经达到了,接下来就是你们这些领皇粮的人该做的事了。虽然这些妖怪一去无所踪,可能一天两天都不会有个消息。可总要把他们找来有个结果对吧?”
老沈则在这时把一个琉璃瓶递给我说:“这可能是他们留给我的礼物,可我是一介凡人,留下这种妖物可能不妥。还麻烦小仙人交给道长看他如何处理。”
这瓶就是传说中的搐气袋。和在变戏法时看到的模样比起来透明的琉璃内已经空无一物,但确实是交给爸爸的比较好。看着老沈落寞转身去整理家中的物品,我也只好和他道别。姑娘说的没错,现在线索完全断了,还不知道赤虎带的那帮小弟名字来历,确实不是朝夕能再找回来的。
还没出院子姑娘就和我道别没了身影,有些恍惚地看着她忽然消失的方向,再回过头来却见到一个身影像是在等我。
原本围着众多乡亲的院门外,只剩下了一个人,便是每日在皇城根卖菜的老王。他视线与我对上后对我作了个揖问:“大人,你没对小沈怎么样吧?”
“他是人,若是犯了错只能用人法来判。而我是个主管阴间的方士,没有这个权力对他做什么。以他所为来看,不是受害者对他提告,恐怕他就不会受到任何的惩罚。”
“多谢大人不咎之恩。要说那小沈也是个苦命娃娃。刚刚赶到这里,听到赤虎那一番话,我就晓得他为啥子要这么护着赤虎咯。”
“为什么?”
“他老汉儿是共和派。你可知三十年前的废皇革命?想要废除皇室建立共和,三十年前那一次运动声势最大,但因为影响到了皇室的统治所以没得媒体允许报出来,自然也写不入正史。事后的清算也让经历和了解的人不敢随便开口述说,明明就发生了不多久的事却就像是没有发生过一样。小沈的老汉儿支持共和,但是和走上大街那些激进的年轻人不一样,有了家室的他只是做些劝年轻人回家,为被抓入狱的年轻人说上几句要他们放人的话。但就算是这样也还是免不了被清算。那时的法治还不健全,被逼死在侦讯室里后,官家冤枉他,说街头一个被兵爷打死的人说成是他杀的。和那些领头有名有姓的活动家不一样,没有人会关注到这么一个小角色,这事至今也没得被平反。
“小沈就这样不仅成了罪人的后代,而且在没有父母的养育下流落街头。他在流浪的时候遇到了后来教他戏法的师父,可惜而今这时代这种老套的街头戏法没啥子人爱咯。没什么人看便也讨不到几个赏钱。师父在他刚成人的时候就害了病,没钱医治在他跟前眼睁睁地走了。好在小沈是个乐观的人,继续靠着这手艺在街头谋生,我们几个喝茶时也建议他找找别的谋生。可他说就是喜欢这行当嘛。每次看到有娃娃儿收到些不值钱的小礼物时露出的笑容,就感觉他脑袋里的童年也变得不一样咯。
“我这么说,大人应该晓得他为啥子一见到那虎妖就会信任他了吧?他们虽然是一人一妖,但命运多有相通之处。大伙儿都说好人总会有好报,不是不报时辰未到,时间会让真相大白。但那是对大户人家说的呦。我们这种平头认识的人也就这么几个,人没了也不会在历史上留下一笔一画。好事坏事,就都像灰尘一样,被雨水一冲就走咯。”
他歪过脑袋看了看我身后那半地下室里亮起的灯,笑着对我又作揖后转身走进了巷子。我回头看了看那映出的人影,又看了看昏暗的巷子里老王消失的身影,便也离开了那地方。
只是,该怎么处理这妖器呢?
“我先将它收进库房,看师父怎么回信吧。不过真,你还是先给世子殿下回个电话的好。”
“朱阳?”
“嗯,他已经打了不少电话过来了,等你等得心急了吧?”
“他那边出什么事了吗?”
“我觉得你们两个的关系,也不一定要有事才会联系吧?直接打电话问他不就好了?”
听菲菲的语气不像是有什么急事,可要是没事他又怎么会打这么多通电话?我还是有些不放心地打通了医院的电话。
“没什么,倒是你没出什么事吧?”
“嗯……没事。”
“不要瞒我,我还不了解你吗?要是没事,放学后怎么不赶紧来看我?更何况我打听了,你今天没有去学校。”
虽然赤虎小弟的事还需梳理,但这事也算是告一段落了。本担心躺在病床上的朱阳会忍不住搅合,但既然这样也不怕他知道了。“不知道我去哪儿了,你今天一定睡不着觉吧?”
“那你还不快说?”
“这故事很复杂,我还是向我们世子殿下面陈吧。”
“可是都这个点了。”
“这个点了还无法入睡,影响了世子爷的玉体可如何是好。”
跑到医院在他提醒之下我才发现自己这一身也够邋遢的,在细雨中的荒地跑了这一番看起来像是经历了什么恶战。还好他的病房里有浴室,洗完澡后我们就把今天的事当作了日常的睡前交谈,还没说完就进入了梦乡。
朱阳的伤好得很快,第二天就能出院了。趁着王府派车来的时间我想去医院食堂打听下老沈今天会不会来。负责饮服的负责人说那只是临时活动,之后并没有安排,还想让朱阳也看看那戏法呢!
倒是回到大厅的时候进来了一群人,虽是急诊但这人数也有些不一般,是出什么大事故了吗?
“真!你在这里正好,我正要打电话去道观呢。”杨泽见到我后赶紧跑来说。
“怎么了?”
“这几个病人都是胃袋破裂,食道烧伤的病症。”
“那是因为……吃多了吗?”
“人体可是个神奇的平衡系统,吃多东西消化系统就会加速活动减少吸收,吃饱了人会厌食吃不进东西,就算失了神智也会自发呕吐。能把肚子吃撑破可是不一般的事。”
“你是说他们中了魔?”
“饕餮魔!虽然时间跨度大,可根据病例的记载,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出现一次。那妖魔说不定又出现在人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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