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气从四面八方汹涌过来，渐渐聚成了肉眼可见的黑雾，那老人不在她们的防护之内，他疯魔般地跑出去，张开双臂融进黑雾之中，很快他周身萦绕着一股红雾，显然他又坠入了执妄的迷障中，人心催发的浊气被这黑雾吸收，形成相辅相成之势。
在这由剑光交织的结界中，明衡睫毛微垂，无声打量着四周弥漫的黑雾，然后想起了一个成语——穷途末路。太乙剑是上古时期锻造的仙剑，有激清扬浊之效，可避世间一切邪祟，无疑是把好剑，保住她们不受死气侵蚀绰绰有余。然而周围架势却没有半点衰减的迹象，反而愈演愈烈，似是要牢牢困死她们。
李赤面如死灰，慷慨就义：“晦日黑天，我心凄凄，不见云开，我又将死……”
王三嘴角扯了扯，忍不住开口：“公子，虽然你念过书，为什么每次听公子有感而发，总感觉怪怪的。”
李赤道：“用词不必拘束，随性就好，你现在还没有我这个境界，自然欣赏不了我的风格。”
“原来是这样的啊。”王三还真不懂什么风格不风格的，他一向很相信李赤的话，若有所思地眨了眨眼。
“喂，我现在还不知道你的名姓呢。”李赤突然问道。说来神奇，他们一同相处了好些时日，他竟然还不知道对方姓甚名谁，人之一生过客诸多，萍水相逢分分散散是常态，明衡没有主动提起，他也便没问，更何况他之前以为这人是江湖中人，也不想知道这么多。
明衡道：“为什么突然说这个？”
李赤道：“这不我看回天乏术了，黄泉路上起码得互通个名姓吧，虽说我总感觉是你把我们坑进来了这个鬼地方，但之前你也救过我们一命，就两相抵消了吧，生死有命，都是注定，哎……只是不知我那……”说到心软之处，李赤默然停住了，无奈地叹了口气。
去掉感觉，这是事实……
明衡握拳轻碰了下鼻尖，李赤这么剖心掏肺的一番自白，对比下之前她之前所说的话语，明衡难得地感受到了一股内疚，她假装没听到其中的事实：“我的名字吗……明衡，日月明之明，北斗玉衡之衡。”
剑阁不奉神佛，不奉天地，只把日月来供奉，燃灯道人当初为几个弟子赐号，想必也是取了日月光明之意。
“明衡……可有字？”
“何意？”
“就是男子弱冠或女子及笄后，另外取一名字，可用以同辈间相称。”
“我那里没有这个说法，也没有弱冠及笄之类的。”南渊国不比沧州国，没有什么所谓的儒家规矩，君王崇尚无为之术，举国上下，向来是民风开放，任由百舸争流。至于当今的龙渊国又是怎样，明衡就不知道了。
见二人逐渐走上了唠嗑模式，王三又忍不住开口道：“公子还有明姑娘，你们难道不担心吗，我们现在该怎么办才好，虽说这把剑是个宝贝，可这么一直下去，迟早还是会被饿死的。”
明衡眼角一飘，她笑道：“你们家公子已经做好准备了，自然就不担心。”
王三大为迷惑：“什么准备？”
明衡道：“共赴黄泉的准备。”
……
王三急道：“公子你不是告诉我做人一定不要轻言放弃吗，不到最后时刻决不放弃。”
李赤假装不经意道：“呵呵，我有这么励志吗，我还跟你说了什么，果然还是一起毁灭了为好。”
“或许，可以一试。”
李赤看向明衡：“试什么，你瞧这周围，能试什么？”
明衡一指上方：“可以上天。”
话是这么说的，明衡也即刻这么做了，她并指成诀，太乙剑顿时灵光大作，不及二人反应，明衡便已经拉上二人上了天。
明衡踩在剑身上，身后是追赶过来的黑雾，死气再怎么浓郁，也不至于能铺满整个地方，只要她速度过快，这些如有意识般的死气也就只有眼馋的份。
“啊啊啊啊……”
明衡垂眼看去，李赤被“串”在剑身上，脸色苍白，三魂已经吓得失了两魂，为啥还要留下一魂，自然是留着大叫用的。
不过眨眼间，就被提升到了高空之中，还被一把剑穿过后背衣服串了起来，这把剑还串着你在空中忽上忽下地疾驰，任谁都不会淡定。除非像王三那般淡定地晕过去。
“啊啊啊啊啊……”李赤的惊恐混杂在风声之中，随着速度越快，风声越响，他最后的尖叫也逐渐模糊直至消散。
明衡看了一眼脚下彻底晕死过去的两人，她估摸着距离，又加快了速度，身后黑雾追赶不上她，远远地被甩在后面。
那老人所言不虚，此间方圆百里皆是黄沙，明衡心念一动，太乙剑方向一变，载着她往上飞去，倒要看看此间天有多高。没了那黑雾的干扰，此处仍是烈日凌空的景象，越往上，就越发睁不开眼来。
明衡眯着眼注视着前方，耳边是呼啸而过的烈风，不多时，远处的天边隐约有暗红的符文显现。凡是阵法，或多或少都会留下痕迹，阵法显露之处，便是破阵的可能。
诡谲变换的阵法符文近在瞳孔，明衡骤然停在了原处，还好脚下把二人的衣料踩得牢固，不至于被甩飞了出去。
明衡伸出一只手，试探地往符文处释放了点灵力，丝毫没有半点波澜。正当明衡想要再试试时，原先还在不时变幻的暗红色符文，突然就不动了，反而在逐渐消散……然后好像又在重新组合，汇成了……一只猪？
虽然说这图案很抽象，但明衡还是能看出这东西的大致模样，圆润的身躯，有四肢，大嘴巴大耳朵，再加之很明显的猪鼻孔，除了头上似乎还长了只角，背上多了对翅膀外，和猪长得大差不差吧，明衡想这应该是只飞猪。
从古至今，都有信仰某些兽类的传统，难不成这是布阵者信仰的飞猪？明衡在心里搜寻了番，在她为数不多的关于这方面的印象中，不出意外地没有类似的东西。
“他们都死了，你为什么还要回来。”
谁在说话？！
明衡回过神来，向声音的源头看去，除了这道“飞猪”图案，什么东西都没有。
“呵，以为我想来啊。”明衡盯着眼前的图案，不客气地回了过去。
然后，这“飞猪”竟然张嘴了，背后传音的人似乎冷笑了下：“他还是这般傻，倒是可惜了。”
“他是谁……”明衡望着这张口吐人言的猪嘴一言难尽，你传音就传音，规规矩矩地来不成嘛，偏要这般标新立异地弄得这么生动形象吗。
这人幽幽道：“是他又如何，不是他又如何，既然来了，就留下吧，反正你已经死过一次了，对你来说，应该也很有经验了，不是吗？”嘲讽之意溢于言表。
“你到底是谁？听你这话，还懂得挺多，我之前跟你认识吗。想要我留下为什么不提前跟我说，是怕我拒绝你吗，还是觉得在其他地方留不下我？为什么要将无辜之人扯到这个地方。”明衡冷笑道。
等了良久，这人仿佛消失了一般，一点动静也没有了。
“真没礼貌……”
明衡话还没说完，突然一阵眩晕感袭来，迷糊间那“飞猪”已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道流光溢彩的圆形法阵，这人的声音飘入耳边：“你还会再回到这里的，下一次就没有这么好运了。”
明衡看了这法阵最后一眼，随即控制不住地晕了过去。
……
明衡做了一个梦，在梦中她是只鸭子，一只快乐的小白鸭，然后她白毛浮绿水啊，那个红掌拨清波啊，好不欢快，好不惬意。
“嘎嘎嘎……嘎嘎~”
什么！她还能曲颈向天嘎吗？
明衡被吓得猛地一睁眼，因为这个梦太过于惊吓，她一醒来就差点掉到了水里，还好她神思敏捷瞬间反应了过来，她此时正漂在水面上，身下太乙剑在水里托着她一起顺水漂流。
“嘎嘎嘎~嘎嘎？”
还好，她没真的变成了只鸭，只是一群白鸭在她身旁游着，清澈的豆豆眼好奇地看着她，似乎在想这是个什么品种鸭，长得没个鸭样，还跟它们抢占水道。
见明衡突然有了动静，这群白鸭也不怕人，纷纷向她游了过来，用嫩黄色的喙啄着她的衣服，有几只竟然胆大包天，直接不客气地爬到了她身上，甩甩翅膀，优雅地梳理着毛发，这是把她当成了歇息的陆地吗？
明衡短暂地纵容了这群无知者无畏的野蛮鸭几个愣神的时间，她抖开踩在她身上的鸭子，就着太乙剑本能地坐了起来。
然后坐在了水里……
太乙，你就不能漂高点吗，太乙剑察觉到她的想法，往上抬了抬，但仍然还是浮在水面，只是这回倒是没让她泡在水里了。
明衡全身已经湿透了，泡不泡水已经没区别了。她站在剑上，稍稍拧了下身上的水，这瞧瞧，也不知泡了多久了，以后要是老了该怎么办，还不害风湿疼死。
等等，我是谁？我是在哪里？
明衡环顾四周，料是她游过名山胜景无数，也被这视野所见之景惊艳不已，愣了几个被野蛮鸭愣住的时间。
青山连绵流云环绕，百川汇集草色皆新，真的是世人心中所想象的，仙山真福地、世外桃源洲。
明衡御水徐行，青崖怪石、削壁奇峰流连在目，看那青崖之上，几匹白鹿悠闲散蹄于草间；看那绝壁上，又几只黄猴攀着藤萝摘采红桃。
青松绿水应有尽有，灵禽异兽数不胜数……
她这是直接无痛飞升了吗。
还是晕死过去后太乙剑没接着她，把人摔出幻觉了。
……
那人究竟在搞什么鬼，就这么把她放了出来？
明衡目光落在了太乙剑光洁的剑身上，突然想起少了两个人，李赤二人呢？按理说应该也和她一同被送了出来，难道摔死了？还是没和她一块出来，被留下后然后死了？
“太乙，你挂着的那两人呢？若是跟我们一起出来了，你就动一动。”
太乙剑左右摇摆了几下。
看来这二人应该还活着，她先前在他们身上留的真气已经超出时限散掉了，明衡也不知道他们在什么地方。
再等等！太乙剑你这是要去哪，怎么想都感觉是太乙剑把她运走了，然后把李赤二人落下，独独带着她“私奔”了。
太乙剑感召到她的想法，剑身又是一番摇摆，算是回应了她的猜测。
明衡盯着摇摆的剑身，这才后知后觉到难怪太乙剑载着她御水，原来是这个地方似乎有着某种不能御剑凌空的限制。
“这就是我不在的时候，你待的地方？”
太乙剑很乖地抖动了下，似乎还很兴奋地加了速度。
看来太乙剑对这里的印象还不错，明衡索性就由着太乙剑载着她御水疾行，先前还甩不开的野蛮鸭队伍竟掉头回游了。看来双掌还是不敌她仙剑无敌，知道知难而退了，明衡回头对着它们得意一笑。
再次转回脑袋时，明衡笑不出了。
这百川汇集之处，原来是一方瀑布飞泉……
断流处近在咫尺，太乙剑似乎还在兴奋中，忘记了自己在此地被限制的事实，对着那流水断处骤然加速，似乎想来一招以往的飞剑腾空之势。
一切一切都在火光电闪之间，明衡两眼一黑，一股力狠狠地把太乙剑扯了下去，随即她身下一片虚空，在空中无奈地坠落了一会，最后连人带剑扎进了下方巨大的水域中。
水面撞击的声音一瞬间充斥了耳膜。
咕噜咕噜……
在挣扎着吐了好几口水后，明衡从水面露出了脑袋，太乙剑浮在她不远处，似乎在可怜巴巴地观望着她，明衡把它召了过来，手脚并用地爬了上去。
“你是不是想把我折腾死，然后好找你那个……”明衡本来就无力且虚脱，经过这遭更加无力且虚脱了。
她还想再说几句教育教育太乙，抬眼一看，这是真到仙宫了，只见水雾蒸腾处，赫然立着一座金阙云宫，悬空在这方水域的上空，这云中宫殿金光焰焰，隐隐还听到鹤唳声。明衡凝目看去过，流云环绕间，辨认出这宫殿正方挂着的牌匾——神霄殿。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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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见仙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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