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岳随便揪了一个弟子问道:“说,为什么要来闹事?”
那弟子无辜地眨了眨眼:“不知道啊,段哥说只要我们去给他撑场子,他就请我们几个下山吃饭。”
扶岳:“......”惜时说得对,本来孩子就不聪明,可别真给打傻了。
他又踢了脚段凌轩:“就是你小子教唆的他们?”
“是我,师尊要责罚还请只责罚我一人!”段凌轩很是讲义气地道。
扶岳说:“这罚肯定是少不了你的,但你得先说说为何要带他们来天璇峰。”
闻言,段凌轩抬起头恨恨地盯着重霄,咬牙切齿道:“没有原因,他是魔族,而魔族都该死。”
他脸上的恨意太过赫然,梁惜因不禁拧紧了眉。手上传来微凉的触感,重霄握住她的手,像是被吓到般往她靠近了些,梁惜因捏了捏他的手掌,让他安心,对几个徒弟说:“你们先回去吧,这边交由我和掌门,还有两位峰主处理便可。”
常谧和纪长天拱手应是,重霄有些犹豫:“师尊...”
“无妨,你先回去,我随后便去找你。”梁惜因说。
梁惜时缓步走了过来,唇边笑意浅浅:“放心,我和掌门都在此处,出不了岔子。”所以快走吧你,这么大人了,还一天到晚缠着他妹妹,他都替阿因嫌烦。
他们二人既是都这么说了,重霄也无理由再拒绝,一步三回头地跟在师姐师兄身后走了。
段凌轩看着这一幕,哪怕他再迟钝,这时也慢慢回过味来了。他就说这小子方才脸色怎么变得那么快,合着就是看到几位长辈来了,故意装成这样的。
这魔族小子,心机竟是如此深沉!
段凌轩心头火起,愤愤地磨着后槽牙,见重霄要走了,顿时不管不顾地站起身大喊道:“躲在师尊背后算什么好汉,没种的魔族小子!”
还未走远的重霄脚步顿了顿,又如没听到般头也不回地离开了。他自是不会如段凌轩所言一直躲在梁惜因身后,他希望有朝一日,自己也能护在她身前。
喊完后,段凌轩觉得自己好歹是出了一口气,胸口都通畅不少。紧接着他的后脑就迎来了猛击:“臭小子,到现在还不知悔改!”扶岳简直是气得不轻。
他抬着手,还欲再来几下,梁惜因却过来拦住了他:“扶岳哥,容我同他说几句话。”
梁惜因的面子扶岳自然不会不给,他最后又揉了一把段凌轩的头,警告道:“别给我犯犟啊!”
看着段凌轩被揉得和鸡窝一样的脑袋,梁惜因抿了好几下唇才把笑意压下去。她清了清嗓子,问他道:“你此前可曾见过重霄?”
段凌轩比她要高出许多,此刻却低垂着头,不去看她的双眼。他闷闷答道:“不曾。”
“那你可曾听闻过他为恶?”
“......亦不曾。”
梁惜因轻叹一声:“那你为何要对他抱有这么大的恶意?就因为他是魔族?”
段凌轩不语,看上去是默认了。
梁惜因也不在意,向一旁走了几步,望向被绿树遮掩的晴空,兀自说道:“我对你家中变故也有所耳闻,是有不少魔族在为祸人间,此事不假;亦有许多魔族自出生起就心存恶念,此事更不假。”
“但难道就能凭此断言所有魔族都绝非善类吗?”她话锋一转,蓦地回过头来注视着段凌轩,语气不缓不急,“重霄是我的弟子,他心性如何,我总归是比你了解。自入宗以来他便勤于修炼,鲜少出峰,别说是害人了,甚至都没与其余峰的弟子说过几句话。而今日你可以说是无缘无故的来寻他麻烦,要与他一个阵修做所谓的公平对决。事已至此,孰是孰非,我想你心里应该明白。”
段凌轩双拳紧握,手背青筋泛起,依旧一言不发。
见他孤零零地站着,承受着在场所有人的视线,梁惜因心底又生出了几分不忍,说到底他还是太年轻了。
她放缓了语气说:“你天资不差,好好修炼,将来定能大有作为。你今日来此,实为意气用事,该罚。但你忧心亲人的这份心是好的,何不去把这份意气用在那些真正为非作歹的恶人身上?”
见梁惜因苦说了一句又一句,而这小子呆得跟木鸡一样,扶岳忍不住搡了他一把:“听到没?还不快去跟人道歉?”
段凌轩被推得晃了晃身子。梁惜因的话环绕在他耳侧,家姐被伤的模样一遍遍出现在他脑海中。他今日来此,确实只是想给自己找一个出气筒,他知梁惜因所言有理,但少年人的自尊心又使他迟迟认不下那一句错。
他脸色越涨越红,在突然大喊一声“我不去”后,就出乎所有人意料的转身跑了。扶岳伸手想捞他,但段凌轩这回长了记性,滑得跟泥鳅似的,让他几下都捞了个空,“嘿,这小子。”扶岳气得都有些想笑了。
谢既微拉住他:“让他自己待会吧,我先去符问问玉衡峰的人。这么久都没消息,想来他姐姐是能救回来的。”
扶岳甩了甩脑后的马尾:“谁说我要去追他了?我饭还没吃完呢。”
谢既微:“......”他早该料到的。
梁惜时见梁惜因面露忧色,便出言道:“阿因,不必过于将此事放在心上。”
“嗯,但愿他能自己想明白。”梁惜因点头应声,眉心仍旧蹙着,“哥,我先去找阿霄了。”
梁惜时面色平静地回道:“好,你去吧。”实则内心在疯狂不平,又去找那小子,那小子到底有什么好的啊!是他做得菜还不够好吃吗??不行,他回去后得再多琢磨几个菜色出来。
梁惜因布了个阵来到重霄的院落前,而重霄也正站在门口等着她,见她来了,行礼道:“师尊。”
“好了,以后只有你我两人之时,不必如此多礼。”梁惜因扶起他,走入屋内坐下。
重霄照旧坐在她对面,他敛着眉目,抢在她之前开口说:“弟子给师尊添麻烦了。”
梁惜因神色不变,淡淡扫了他一眼:“何出此言?分明是他们来挑事。”
重霄顿了须臾,说:“可若非弟子是异类,今日之事也不会发生。”
“你当真这么想?”梁惜因罕见的在他面前沉下了脸。
重霄不语,两边的发丝垂下,让梁惜因有些看不清他的神情。她觉得头疼,这才说完一个犟种,又来一个。
她一挥袖,桌上便出现了两盏清茶,梁惜因端起其中一盏抿了一口,说:“阿霄,你要知道,若是一人存心想找你麻烦,那他总能找出千万种理由;而若是一人诚心待你,那他根本不会在乎你是何身份。”
这些时日下来,梁惜因本以为他早便明白这最浅显的道理了,没想到...也是,毕竟在心底根深蒂固了这么多年的想法,又岂是那么容易改变的?
她倾身向前,将他脸侧的碎发拢到耳后,让阳光直接落在他脸上:“阿霄,我很喜欢你,你的师兄师姐也都很喜欢你。以后莫要再有这种想法了,好吗?”
喜欢...吗?重霄眸底的情绪几经变化,他知道这个词,却从来不解其意,他没有喜欢的事物,也没有人会喜欢他。
但现在,想起常谧和纪长天挡在他面前的身影,重霄觉得他有些明白了。喜欢,就是将一个人放在心上,用尽心思地对他好、保护他。
心脏被暖意包裹着,他沉默片刻,终是浅笑道:“好。”
“好了,不想那些事了,跟为师去个地方。”梁惜因笑了笑,信手开了道阵门。
“去何处?”重霄已不似初来时那般寡言,在她面前话也逐渐多了起来。
“去玩。”梁惜因面上笑意灿灿,起身走入了阵中。
同时起身的重霄捕捉着她这一瞬的笑容,像是要将之牢牢映在脑中。
出了阵后,迎面而来的是皇城的喧嚷与繁华,城内的居民早已习惯了大街上突然有人凭空出现,对此见怪不怪。哪怕城中近日并无盛事,如注的人流也险些把二人冲散。
重霄侧身避开人群,握住了梁惜因的手。这一刻,他才觉心中安定了下来。
梁惜因在前面走着,回头冲他笑道:“还没来皇城玩过吧?也别光顾着练功了,今日来好好放松一番。”
“好。”重霄无有不应。他以前也是来过皇城的,这皇城繁盛到了极点,也势利到了极点,见他衣着破烂、满脸脏污,多数人看都懒得看他一眼。且城内鱼龙混杂,有些修士见他孤身一人,就想将他捉回去试炼邪法。
是以他那时只会在夜间出来,白天就混迹在那些逼仄的小巷中,没过多久就主动离开了。夜色就是他最亲密的朋友,包容着与整个世界都格格不入的他。他当时就算身处在皇城中,内心也觉着这皇城离他是如此遥远。
重霄注视着面前的纤影。就如有些人,明明就在身边,却还是让他感到遥不可及。
“阿霄,你想吃荔枝膏吗?”梁惜因的声音让重霄骤然回过神来,他看向她眼里闪烁着的光彩,顿时心领神会,应道:“想。”
说是带他来玩,估计主要还是梁惜因自己心中想来。重霄暗自摇了摇头,唇角含笑。
“好,为师去给你买。”这一买自然是买两份。梁惜因舀了一勺入口,口感香甜软糯,她期待地望向重霄:“味道如何?”
说实话,重霄只尝到了甜。他对吃食一向没什么兴致,但他能看出来梁惜因很喜欢,便回道:“很好。”
接下来整整一个下午,两人间发生最多的对话便是:
“阿霄,你想吃这个吗?”
“想。”
“好吃吗?”
“好吃。”
一路下来,梁惜因买的大多是甜食,重霄在旁默默记下了自家师尊的口味。时值黄昏,梁惜因从一家点心铺中出来,把手上提着的一大包点心使劲往乾坤袋中塞:“这些带回去给阿谧和长天他们。”
她说完后抬头,见重霄目光落在对街的一家饰品铺上,便问:“要去看看么?”
重霄点头。两人走入铺中,店家见他们气度不凡,明摆着是修仙之人,立马谄笑着迎上前来:“二位仙长,来买些什么?”
梁惜因见重霄不语,便替他答道:“无事,我们随意看看。”
这便是让他别打搅的意思了,这店家也是个机灵的,立即说:“那您二位慢看,有何需要随时唤我。”
待他走后,梁惜因环视了一圈店内,问重霄道:“怎么突然想起要买这些东西了?”
重霄默了默,说:“我想买了送与师兄师姐。”
梁惜因一怔,心头涌上几分意外。此前还有人说重霄不近人情,简直是无稽之谈,她的小徒儿分明乖巧懂事得很!
“你的银钱可够?可要为师助你一些?”她说。
“不必,”重霄拒绝得很快,“之前接宗内委托,我已攒下了不少钱。”
“好,那你先挑着。阿谧和长天收到后,心中定然欢喜。”
许是也想到了那副场景,重霄笑着应声:“嗯。”
他身上虽有银钱,但到底不多,挑了许久才挑出一枚玉佩和一颗夜明珠,店家替他把东西包装好,嘴里还不忘说道:“仙长,以后常来啊!”
重霄不语,快步走出铺子。梁惜因就站在铺外等着他,见他出来了,便说:“选好了?”
“好了。”在他张嘴答话的一瞬间,梁惜因眼疾手快地往他嘴中塞了一样东西。重霄一惊,却仍旧不闪不避。甜味在口腔中弥散开,他目光下移,伸手从梁惜因手中接过签子,“糖葫芦?”他含糊不清地问道。
“不错,我方才出来见别的小孩手上都有,那怎么能少得了我们阿霄的呢?”梁惜因眉目带笑。
重霄咬着口中的那颗糖葫芦,糖衣破开,里头山楂的酸味渐渐溢了出来。他并不想让梁惜因将他当作小孩看待,可他们之间这师徒的身份,又注定了他在她眼中一直都是个后辈。
“怎么了?不喜欢么?”梁惜因观察着他的神情。
“喜欢。”重霄又咬下一颗,脸颊微微鼓起。
梁惜因轻笑出声:“喜欢就好。”
待到月上柳梢之时,二人才回了宗门。重霄和梁惜因分别后,独自向自己的院落走去。走近后,他却见院门口立着个白衣少年,他定睛看了看,颇觉意外地唤道:“师兄?”
纪长天身子一颤,循声望向他:“师弟,你回来啦。”
重霄快步走向他:“师兄是何时来的?等多久了?”
纪长天淡笑道:“没多久,我也是才来。”
“是吗?”重霄目光移向他的衣摆。夏日的夜晚,无论是草叶还是树叶都或多或少地沾了些露水,若是真如纪长天所言,他的衣摆应是有些湿的。而他的衣摆这般干燥,显然是在他院门处的这块空地站了许久。
纪长天不明所以,下意识地将衣摆藏了藏:“怎、怎么了吗,师弟?”
“无事。”重霄没有拆穿他,走上前把院门打开,“师兄,进来坐吧。”
烛火被点燃,重霄在桌上置了两盏温茶,主动问道:“不知师兄此来所为何事?”
纪长天双手叠放在膝盖上,看向他的目光平和温润,还隐隐带着些担忧:“我来是想告诉师弟,开阳峰那些人说的话都不算数。师弟是很好的人,从不是什么异类。”
像是春溪流淌过心房,重霄弯了弯唇角:“无事,那些话我已不在意了。”
“当真?”纪长天歪着头,想要把他的神情看得更清楚些。
“千真万确。”重霄说。
纪长天也不知信没信,他收回视线,半低着头,看上去有些紧张:“有件事...不知师尊可有和师弟说过。”
“何事?”重霄问。
纪长天没回话,他深吸一口气,似是在做着心理准备。不多时,重霄就亲眼看见纪长天背后出现了一对翅膀,洁白的羽毛下覆着黑色的飞羽,是鹤。
重霄:“......?”他眼睛花了?
察觉到重霄的困惑,纪长天难为情地笑笑,说:“我们玄鹤一族,自古便居于合虚山中。机缘巧合之下,我拜入了师尊门下。起初我很害怕,因为我是妖,是人族中的异类。”玄鹤一族生性谦和,久不与外人来往,族中长辈更是屡次告戒他人心险恶。若非梁惜因一直极富耐心地引导着他,带他接触这个合虚山外的世界,他可能早就逃回山中去了。
“不。”重霄正色打断他,“师兄不是异类。”
纪长天弯了弯双眼,扬唇笑道:“既然我不是,那师弟就更不是了。”
...不一样的。重霄的指尖摩挲着杯盏。
“开阳峰的扶峰主,此前也是山林中的一只虎妖,修炼多年才终得化作人形。后又因在人间引发骚乱而被开阳峰前任峰主带回,成了他的亲传弟子,并接任了峰主之位。”纪长天慢慢收着翅膀,“所以师弟,这玄晖宗既是能容得下妖族,便不会容不下你。”
这二人是妖属实是重霄没想到的,他们身上的妖息基本都被灵力给掩盖住了。他注视着纪长天,问道:“师兄今日来,就是为了找我说这些?”
“是、是啊,我怕师弟你会不高兴。”纪长天这时又开始怕自己会不会打扰到师弟了。
重霄从乾坤袋中取出装玉佩的木盒,放在桌上推至他眼前,郑重说道:“多谢师兄,师兄所言,我都记下了。还望师兄收下这枚玉佩。”
纪长天打开木盒,好巧不巧,重霄选的这枚玉佩上雕的正是鹤纹。“师弟,你这是...”纪长天难得露出这种惊喜到有些不知所措的神情。
“本来挑选之时,想着这鹤与师兄相配,便买下了。没想到竟是当真如此相配。”重霄的话中也少见的带上了些许玩笑意味,见纪长天喜欢,他才舒了一口气。
“那...那我就收下了。”纪长天也没多做推拒,仔细地将木盒收进袖中,眼角眉梢俱是笑意。
天色也不早了,两人又随口聊了些话,纪长天便起身告辞了,面上的笑意一直不曾落下:“那我先走了,师弟你早些休息。”
合虚山:大荒之中,有山名曰合虚 ,日月所出。——《山海经·大荒东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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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 真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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