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黑风高,厚厚的浓云卷积遮挡住天幕,墨色沉重。
一阵狂风骤起,呼啸卷动密林,宛如鬼魅的哭嚎,令人不寒而栗。
此时,几道身影迅捷地从高大林木中穿行而过,半扇包抄之势,掠出残影。
而前面那道同样急速狂奔的黑影,正是他们追逐的目标。
黑影身形矫健,与夜色融为一体,即使被这么多人追着,速度仍不逊色。
空中传来一句低斥,燕九迟奔袭不停,躲避树干时抽空往回瞟了一眼。
这粗略瞥去也有七八个人,还不是些好惹的货色!
追他追了这么久,也不知歇歇,他都累了。
他龇牙,伸手往腰间一摸,濡湿触感瞬间浸入手心。
夜行衣看不出情况,实际他已经感受到鲜血渗入大腿处。
失血过多的症状,他再熟悉不过了。
头脑发晕,四肢发软,最后无力瘫倒,任由后面的人处置。
想到这儿,燕九迟又咬牙切齿起来。
他所在的无影阁,江湖上最令人闻风丧胆的杀手组织。
一旦被无影阁接下的人头,几乎从未有过失手。
成功率如此之高的原因有二:
一则无影阁中都是历经严格选拔的杀手,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
其二便是如庞大蛛网般的信息网,遍布天下,触角蔓延至各个角落。
燕九迟出过多年任务,哪曾想这一次栽倒在错误情报上。
直到出来的前一刻,他得到的情报,都是今夜目标任务身边最多只有五个高手,可是他行动时,周围却至少有十数人围上来。
纵然他反应迅速,但双拳难敌四手,杀了几人的同时,自己也不免受了伤。
他的行踪向来隐秘,若不是情报有误,那就是有阁内的知情人故意泄露了他的行踪。
一个杀手任务失败,说明他也是自身难保,凶多吉少。
“追上他!”
风声呜呼,夹杂着冰冷的碎雨。
伤口不断往外冒血,燕九迟用力回想此前看过的舆图。
这片定沽山山形复杂,山谷夹道间多有河流,且水势湍急。
若能与追他的人错开一个层面,说不定即使就在眼前,他们也追不上来。
燕九迟大脑飞速旋转,思考着各种对策,失血过多的不良后果此时也逐渐显露出来。
脚下速度不知不觉慢了些,好在与身后的人还有段距离。
前方突然变得开阔,他向远处一望,一大片深幽的黑沉弥漫开来。
是悬崖!
陡然消失的地面像一条突兀的断裂线。
燕九迟向悬崖下看了一眼,无边的黑暗散发着莫名的吸引力,似乎在诱人扑下深渊。
“别跑了,束手就擒吧!”
他回头,冷嗤一声。
长这么大,只有他对别人说这种话的份,这偶然调换角色,还真是新奇。
燕九迟右手始终按在腰间,夜色之下,没人注意到他做了什么。
随后几人就见眼前突然出现一片黑雾,他们连忙捂住口鼻,本就朦胧的视野完全消失,等黑雾散去冲上前查看,却不见一点人影。
凭空给他们表演一个大变活人?
几人又冲到悬崖边上往下看去,深渊静寂吞没所有,黑沉沉的什么都看不见。
*
陡峭岩壁下,燕九迟双手死死抓住粗壮的藤蔓。
紧要关头,他宁可跳崖,也不愿落入他人之手。
豆大的汗珠从额头滴落,他狠咬舌尖保持一丝清明。
低头看仿佛无底的悬崖,耳边似乎听到潺潺水声。
他试了试藤蔓长度,果断决定往下滑行,脚边踩上一块微微凸起的岩石,燕九迟松了一只手,掏出一个瓷瓶,虎齿衔开瓶盖,直接往嘴里倒了几颗药丸。
这保命的玩意,虽然不常用,但带着总没有错。
他嘴角扯出一个难看的笑容,不用看他也知道,嘴唇已是苍白干涩,伸出舌尖一舔,还能感受到扎人的粗糙与裂纹。
他失了太多血,身上多处伤口,还能从那么多人的追杀中跑掉,实属不易。
不过都是强撑罢了。
难不成真要交待在这儿?
他还没过二十岁生辰,要是死了,传回去岂不会被人笑死,堂堂无影阁九侠,最后掉入悬崖死了。
不光彩啊,属实不光彩……
燕九迟头脑晕乎,蒙蒙中听见水声似乎越来越近,抓着藤蔓的手渐渐失了力气,最后终于无力失手,往后仰了下去。
定沽山的崖壁悬绝陡峭,冰冷的雨滴不断朝他砸来。
谷风猎猎,割得脸颊生疼。
……
“嘭”一声,水潭炸开一大朵水花。
鲜血进入潭中,染红大片水域,随即慢慢被稀释,那抹红变得浅淡了些。
冰冷的潭水涌入鼻腔,燕九迟毫无防备,吸入满腔冷水,意识陡然被激得清醒一瞬。
燕九迟反应过来后,拼命往岸边划,一抬手胸腔间传来剧痛,他紧咬牙关,好在距离不远,很快就到了碎石滩上。
他浑身湿透,凉意似要浸入骨髓,冷得他直打哆嗦。
数九寒天练功的时候,都没有这么冷过。
燕九迟瘫软在石滩上,后知后觉的疼痛自全身上下蔓延开来,这下是真的连动一根手指头的力气都没有了。
死在这儿。
无影阁会不会连他的尸身都搜不到……
好说歹说他也在那吃人的地方待了十几年,不会真将他抛弃了吧……
阁内还有害他的奸细呢,不能……不能让他们得逞啊……
胡思乱想的神思终究回归混沌,燕九迟完全昏迷过去。
*
燕九迟做了一个长长的梦,梦到他是水面上一只随波漂流的竹筏,层层水浪翻卷,拍打在他身上,让他不停摇晃。
暴雨如注,敲打的每一处都是刺痛。
过了很久,他似要被凉水浸透,被浪花翻卷进湖底,重重冷水压在他身上,压得他喘不过气,快要窒息。
不知过了多久,雨停了,风浪渐息。
掩于泥沙中的竹筏被湖水托起,重露水面,平稳的随水轻摇。
燕九迟迷迷糊糊睁开眼,周遭一片黑暗,唯感受到身前传来温暖。
他得救了吗?
还是被抓了?
他指尖轻动,想送出一支暗器,但他连翻腕的动作都做不到。
来不及深想,他头一歪,又晕了过去。
正稳步行走的人,察觉到身后动静,偏头扫了一眼。
侧脸半陷于阴影中,露出凌厉分明的轮廓。
*
暖煦阳光透过轩窗,斑驳的光影落在一张苍白的面庞上。
那主人似被惊动,长睫微颤,过了片刻,一双带着茫然的双眼缓缓睁开。
阳光太刺眼,他忍不住闭了闭。
脑中一片空白,如一张白纸,他缓了缓……
他叫什么?燕九迟。
还好,还记得名字。
慢慢的,他还是将事情都记了起来,他从悬崖上掉下去时,正好落入深潭,后来他应该昏迷过去,然后……
额心传来阵阵钝痛,燕九迟忍不住伸手按揉,却在抬手时疼得“嘶”了一声,毫无防备。
门扉突然被人推开,一阵清风随之拂过,衣袂飘飘,晨光中,一个修长的身影立在那儿。
空气中仿佛散逸着淡淡松香,薄雪覆于松针之上,清新而冷冽。
燕九迟恍神片刻,等反应过来时,那一脸淡漠的男子已经到了榻前。
浑身戒备顿起,不过躺着到底失了几分气势。
大半的光线被来人挡住,压迫感扑面而来,燕九迟这才感觉这间屋子的狭小。
脑中如生锈的磨盘转动,意识到应该是眼前人救了自己。
若想杀他,他便不会是这种境地了。
他想说话,虚咳了两声,不觉牵动到胸腔又传来一阵疼痛。
俊秀的眉眼紧皱。
等他缓过来,耳边响起一道疏朗温和的声音,“感觉怎么样?”
燕九迟张了张口,嗓子干哑难受,没发出声,想指下喉咙示意也因双手疼痛做不到。
一双桃花眼流转,最后望向面前的男人。
身姿挺拔,气度不凡。剑眉冷眸,薄唇微抿。
以他行走江湖多年的经验,这男人,定不是普通人。
不过,倒有些好看……不如抓回阁里养着……
“脸怎么红了,又发热了吗?”
视线里的男人突然凑近身子,微凉的手背轻贴在他额头上。
愣神的燕九迟心跳急剧加速,顿时尴尬不已,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苍白的面庞因情绪波动红得更加明显,他自己都感受到头脑传来的热度。
骨节分明的大手从他眼前掠过,他的眼神不自觉就粘了上去。
“没起烧。”
男人下了断论,燕九迟眼下恨不得自己是真起了烧。
他要是乌龟就好了,还有个壳能缩。
燕九迟心中的尴尬半晌退不下去,而男人似乎并未放在心上。
他倒来一碗水,舀了小半勺送到燕九迟唇边。
燕九迟略微诧异,不过嘴唇已先脑子一步反应过来。
温热的水慢慢滑过喉咙,流进身体里,像滋养了一片缺水的沙漠。
就着一勺一勺喝了大半碗,嗓子里燥热的感觉终于消失。
这下燕九迟终于有机会开口,问起自己情况。
男人答得干脆,“你昏迷三日,筋骨多处损伤,至少还需躺上十天半月。”
十天半月???还只是躺。
燕九迟怔愣当场,感叹:“这么久?”
男人挑眉,不置可否,只道:“你可以走两步试试。”
燕九迟看向露出棉被的脚腕,两边被长长的竹板固定住,三天没动导致足部僵硬,几乎感受不到那儿的存在。
他偃了旗,常年不见光的皮肤本就白皙,再加上明显的病态,让人瞧着有几分可怜。
男人欲言又止,最后什么话都没说,想起什么来,正欲转身离开。
燕九迟却叫住他,“恩人怎么称呼?”
本以为是个简单的问题,但被问到的人似乎并不好回答,燕九迟等了一会儿没得到回复,于是宽慰道:“若不方便……”
“在下姓萧,京陵人士,今年二十有三。”
他回的太快,燕九迟张开的嘴还未合上,听完后又茫茫然点了点头。
“那好……萧、萧大哥。”
叫恩人显得生疏,他年长自己四年,叫声大哥应该合适吧?
燕九迟悄悄望向他,见他神色平静,并无不妥。
他现在有求于人家,要与恩人打好关系,以免他将自己丢出去。
唉,想他堂堂无影阁九侠,怎么就落到如此地步。
还好这深山老林人烟稀少,没人认识他,他可以短暂地选择不当杀手。
杀手?
燕九迟突然低头看向自己的衣裳……
白色?
白色??!
夜行衣从头至尾都是纯黑,根本没有白色的衣料。
而且从领口看去,他现在身上穿的,似乎是……
里衣……
燕九迟两眼一黑,差点晕过去。
萧大哥刚才出去了,等他回来,再问问吧……
夜雨天,悬崖下,水潭边,半死人。
他的身份,会不会也很好猜?
燕九迟眼前黑了又黑,强撑着让自己不要睡过去,还不知道萧大哥什么时候回来?
没让他等太久,萧承渊就带着刚熬好的汤药进来了。
一大碗黑漆漆冒着滚滚热气的汤药,被他放在临近的几案上。
燕九迟眯眼,不自觉皱了皱鼻子,似乎已经感受到那苦意,苦到他暂时忘了要问的事。
萧承渊:“还有点烫,凉会儿。”
嗯嗯嗯。燕九迟无声点头,巴不得它永远别凉。
萧承渊坐在一根木凳上,离榻不远。
燕九迟看见他的月白色衣衫,想起要问的事来。
他有些局促,若能动弹,两只手应该都搓到一块儿去了。
“萧大哥,我身上的衣裳……是……”
开文啦(^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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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晋江文学城独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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