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东流沿着河岸缓缓向上游走去。
这条河叫做通天河,也不知道河水最终从何处流下来的,是不是真的通天。
他解开腰间水囊,将盖子打开,随后把水囊口置入河面下接水。河面倒映出他的侧脸,温润如玉,眼神清明,如果不是他这一身白衣道士打扮,周围行人都以为他是个好看的书生。
水囊口咕嘟咕嘟冒着泡,水囊肚子也慢慢鼓了起来。一点血色伴着河水流下,在即将流进水囊里的前一刻,水东流提起了水囊,看着水面上飘过的血痕,好看的眉眼微微皱了起来。
他收起水囊,想了想,继续往上游走去,果然瞧见了水痕的源头——一个青衫少女。
这少女看着不过十六、七岁,模样虽不是倾国倾城,却也是清丽佳人。可偏偏这样一个女子,淡青色的衣衫上却全是血迹,水东流扫了一眼,心中到底不忍,三步并作两步,将青衫少女从水里救了出来。
水东流将她放在草地上,又脱掉自己身上干燥的外袍披在对方身上,自己身上只剩下一件单衣。
他轻轻拍着少女的脸,试图将她唤醒:“姑娘?姑娘?你醒醒!”
少女无知无觉,只是紧闭着双眼,打湿的发丝紧紧贴在脸颊处,连嘴唇都冻的发白了。
水东流心道不好,她伤的很严重,如果不能尽快找到医修,恐怕她会失血过多而死。
想到这里,水东流不再犹豫,俯身要将少女抱起来,身后却传来了人声:“小师妹!大师兄,你看,我没骗你吧,我真的见到小师妹了。”
水东流闻言回头,没等他看清对方的长相,一把剑早抵在他脖子上:“你是什么人?鬼鬼祟祟干什么?”
余光瞧见了剑鞘上的花纹,水东流眼中露出了某种厌恶的神色,他微微偏过头,道:“我只是路过的行人,瞧见这位姑娘被水冲走,所以救她上来而已。”
剑鞘顿了一下,随后收了回去。水东流回过头,看到了一个高大的男人,穿着一身宗门服饰,腰间挂着一块红叶玉佩。水东流垂眸,他们是落霞宗的人?
“我是落霞宗弟子周剑白,误会公子,多有得罪,请公子见谅。”周剑白朝水东流报以歉疚的表情,随后低声问道:“文宇,小师妹她怎么样了?”
文宇有点儿慌了:“师兄,师妹她受了很严重的伤,需要赶快医治。”
周剑白见状,赶紧把佩剑挂在腰间,抱起少女就要回落霞宗。只是他一动,水东流也动了。
水东流拦住周剑白:“你要带她去哪儿?”
周剑白没想到水东流会拦人,他着急道:“公子,她是我的小师妹陆血言,现在身受重伤昏迷不醒,我当然要带她回宗门疗伤。”
水东流放下手,道:“我不知道你们说的是真是假,为了这个姑娘的安全,我要跟你们一起走。”
文宇皱起眉头:“你这人是不是想找茬?你以为什么人都能进落霞宗吗?”
“文宇。”周剑白拦住他:“这位公子是小师妹的救命恩人,请他入宗也是理所应当,公子跟我来吧。”
周剑白抱着昏迷不醒的陆血言匆匆回到落霞宗,水东流也跟着进门,瞧见大门匾额上落霞宗三个字,他又皱了一下眉。
剑修,果然还是那么令人厌恶。
得知陆血言回到落霞宗,宗门上下都被这个消息震惊到了,落霞宗宗主陆继民与宗主夫人孟淮珠立刻赶了过来,却被堵在了陆血言的闺房外。
周剑白向他们行礼:“师父师娘,小师妹正在接受治疗,等医修出来,您二位就可以见到小师妹了。”
孟淮珠早已红了眼眶,陆继民见夫人如此,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没事了,言儿没死,这是好事啊。”
孟淮珠忍着泪道:“可言儿既然没事,为何不回来与我们相会,这都半年过去了,也不知这孩子吃了多少苦头。”
陆继民也忍不住感叹,是啊,当初陆血言跳下思过崖,所有人都以为她已经死了,陆继民前后派了好几拨人寻找陆血言的下落,可是一点儿消息也没有,他坚持不办葬礼,只是抱着一点儿微末的希望,没想到女儿竟然真的回来了。
安抚完夫人,陆继民注意到了一直坐在门口的水东流,虽然水东流一言不发,可是他身上的独特气质却令人无法忽视,陆继民道:“剑白,这位是——”
“师父,这位公子叫水东流,是他在通天河救起小师妹的。”
听到周剑白这样说,陆继民当即感恩不已,忙道:“多谢公子救命之恩,老夫无以为报,公子想要什么尽管开口,老夫定会竭尽所能,满足公子要求。”
“不必了。”
水东流淡淡的回绝了陆继民的好意,转头看了一眼紧闭的房门:“我不信任你们,等这位陆姑娘醒来,确定你们是她的亲人后,我自然会离开。”
文宇没忍住插话道:“喂,这可是五大剑宗之一的落霞宗,你都亲眼看见了,还能有假吗?”
水东流不以为意:“那又如何,我不喜欢剑修,所以就算是落霞宗的宗主,我也不信任。”
敢在五大剑宗之一的落霞宗宗主面前,直言自己不喜欢剑修,这位水东流当属第一人。文宇目瞪口呆,周剑白意欲维护众位剑修的名声,却被陆继民阻拦。
“也罢,公子不喜剑修,却仍愿意为了救人上剑宗,老夫敬佩。”陆继民招呼侍女:“给水公子找一间客房,别怠慢了恩人。”
水东流淡淡应了一声,谢过陆继民,飘然离去。
周剑白看着他的背影,忍不住道:“师父,这人对您大不敬,就这么放他离开?”
陆继民却没什么特别的反应:“救命之恩大于天,或许他曾经经历过什么才会有这样的想法,只要他没有恶意就无妨。”
周剑白见自己师父不在意,他只好暂时放下,转而看着紧闭的房门,也不知道小师妹这半年都经历了什么。
……
陆血言觉得自己的后脑很疼,不是钝器砸向后脑那种疼,而是脑子里面一片混沌那种疼。像是有很多段记忆在脑中翻滚,最终却搅成一团毛线,再也理不清。
她毫无预兆地睁开了双眼。
看到的不是裴笑那间茅草屋,而是熟悉的摆设,淡紫色的帘帐、黄花梨的床杆,这里……这里是她的闺房?
她记得自己还在和舒不应比剑,为何会突然回到了落霞宗,这中间发生了什么她不知道的事情吗?
陆血言试图回想,脑子里却好像有个屏障阻拦她思考,当陆血言继续往下回忆时,后脑就会传来一阵刺痛。
“小姐!您醒了!”小满走进屏风后,见陆血言从床上坐了起来,当即一喜,连和陆血言说话的时间都没有,就立刻跑出房间:“宗主!夫人!小姐她醒了。”
“小满……”陆血言欲言又止,想问的东西就这么停在了嘴边。
“我可以进来吗?”一个温润的声音猝不及防闯入她的耳中,陆血言下意识说了可以,猛然想到这声音十分陌生,自己竟然不知道他是谁。
然而这时候,这位陌生人已经进来了,陆血言一见到他完全怔住了。这人好像是雪做的人儿,一身都是白色,就连皮肤也都白的不像是凡人。
陆血言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找回自己的声音:“你,你是谁啊?”
“言儿,这位是救你回来的水东流水公子。”
陆继民和孟淮珠进入房间,陆血言瞧见爹娘,想起自己跳崖后受过的委屈,当即哭着钻进孟淮珠怀里:“娘,我好想你啊。”
孟淮珠见女儿哭了,自己也忍不住跟着落泪:“言儿,娘也很想你,你落崖后既然没事,为何不回来?你知不知道这半年我和你爹是怎么过的?”
陆血言从孟淮珠怀中钻了出来,眼泪还挂在眼角,她惊道:“半年?”
“是啊,你难道不知道吗?”
陆血言茫然的点了点头,明明她还停留在茅草屋养伤半个月的时候,为何一睁眼已经过去了半年?
陆继民道:“医修说言儿伤的严重,估计磕到了后脑,所以失去了一些记忆,不过没关系,她还记得咱们就好。”
说罢,他看向了水东流。水东流将陆血言的反应都看在眼里,闻言他轻轻点了点头,对陆血言道:“既然姑娘找到了家人,我也不便久留,告辞。”
“等等,公子。”陆血言叫住水东流:“多谢公子救命,他日公子有用得着陆血言的地方,就算刀山火海,也义不容辞。”
水东流淡淡地笑了一下:“多谢你的美意,只是我不喜欢剑修,所以还是算了。”
陆血言看着他白的像兔子一样的背影消失不见,她回过神来,第一眼看过去她还以为水东流是那种温柔腼腆的青年,怎么一张嘴就让她生气?
她气的鼓起了脸,让孟淮珠忍不住戳了戳她柔软的小脸,安慰道:“虽是个怪人,但也是救命恩人,言儿,你好好养伤,娘不打扰你了。”
陆血言乖乖点头,重新躺回了柔软的被子里。
她的余光却看到了床头柜上的一本书,那书已经皱皱巴巴、仿佛被水泡过。她坐起来拿起那本书,书上写着龙飞凤舞的六个大字《咸鱼翻身手札》。
陆血言一惊,这不是舒不应给她的那本破剑谱吗?她强忍住激动的心情翻开书,可是里面的每一页都被水晕染,糊成一团,什么都辨认不清。
这书怎么会在她身边?陆血言想,难道是她跟舒不应对决输了吗?那她又是怎么回到落霞宗的?
有太多谜团藏在她心中了。
陆血言缓缓闭上眼睛,沉沉睡去。
她做了一个梦,梦中有一柄红绸木剑,剑身缠绕着鲜红的绸缎,剑柄缠绕着深红的绸缎,一个青衣女子御剑向妖,木剑上的所有红绸缎带绕着圈地飘动,似乎在表达自己的兴奋。
陆血言似乎能和那把红绸木剑共感,她也觉得无比兴奋与满足。
带着这股满足,她的眉眼也逐渐沉静下来。
第二日陆血言醒来,感觉到了久违的舒心。她从床上坐起来,连伤口都不觉得疼了,她喊小满,外面却无人应答,陆血言穿好衣服缓缓走到门口,看见小满独自在院中舞剑。
小满的动作虽然生疏,但是十分专心,一举一动都带着虔诚。陆血言看的入迷,没有上前打扰,直到小满扭头时才发现陆血言,她吓了一跳,立刻把剑藏在背后。
“小姐,您醒了……”小满显得十分局促。
“你的剑很好看。”陆血言夸赞道。
小满的脸腾地一下红成了苹果,嗫喏道:“小姐,我不是故意的。”
陆血言没明白她的意思,瞧见小满像是做错事情的表情,她才意识到这其中的关系,或许因为她灵脉已毁,小满不敢当着她的面练剑,怕惹她伤心。
想明白了关键,陆血言展颜一笑,上前握住了小满拿剑的手:“不过方才那招落霞逐日,其中关键的诀窍你还没掌握。”
她带动小满的身体,重新使出那招落霞宗人人都会的剑招——落霞逐日。
此招的诀窍在于身法与手腕的配合,出剑时身形舒展,仿佛一只仰天的白鹤。小满的眼睛都跟着亮了起来:“小姐,你好厉害!”
“不愧是落霞宗小辈中天才,果真不同凡响。”伴随着鼓掌声,范通不知从什么地方走了出来,小满瞧见他,当即一惊:“范宗主!您怎么在这里?”
“我当然是来探望侄女的。”范通看着陆血言,不紧不慢道:“半年不见,陆小姐风采依旧。”
见到范通,陆血言感觉胸中有一股无形的情绪在叫嚣,她看向范通,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范宗主,这里是女眷住处,请你出去。”
“如果我不想走呢?”他在挑衅,陆血言夺过小满手中的剑,剑尖直奔范通。既然他不愿意走,那她就逼他走。
范通见她出剑,突然笑了,他身上没有佩剑,从脚下踢起一根树枝,闲闲与陆血言对战。
陆血言出招后自己跟着惊讶了几分,不知何为,她总有种熟悉的感觉,明明灵脉尽毁,可却有灵力源源不断从心口传到四肢百骸,这种灵力充沛的感觉……真是久违了。她无法分心思考为什么会这样,只好暂时将疑惑放下,专心集中精力对付范通。
她手中虽是一把普通铁剑,可是落剑如雨、又如疾风金雷,剑势与她本人给人的感觉十分矛盾,却又无比和谐。
十招过后,范通脸色微变,二十招过后,他手中的树枝被陆血言一剑斩断。三十招后,范通衣角被削,范通大惊失色:“你,怎么会?这半年你学了什么?”
一个灵脉被毁的人,怎么还会运用灵力如此熟练?陆血言不知道也无法回答,因此只是道:“范宗主,请离开后院。”
范通岂是这么容易就罢手的人,他原本只是试探陆血言,如今试探结束,周身灵力暴涨,引得周围花草树木剧烈摇曳,陆血言感受到了灵力波动,震惊道:“灵二境?”
范通竟然已经突破了灵二境!
就在陆血言仍在惊讶时,范通没有用灵力压制,反而在手中藏着一张符纸,以肉眼看不清的速度点在了陆血言眉心。黄色符纸渗入眉心后变得透明,肉眼根本无法察觉,陆血言只觉得浑身一滞,好似有千斤压顶,根本动不了,连开口也说不出话来。
“你——”你做了什么?
范通眼看着陆血言支撑不住,倒在地上,小满惊呆了,她还以为陆血言是被范通释放的灵力压制导致旧伤复发,所以才会倒下。范通摆出一副惊讶的模样,对小满道:“这,陆小姐这是怎么了?”
“小姐的伤还没好,我这就去找医修来。”小满说着赶紧跑到门口请人找医修,范通看向陆血言,缓缓露出了一个微笑。
“陆小姐,就算你这半年学到了什么歪门邪道,也威胁不到我。你就好好呆在闺房里吧,等我儿把你娶回家,自然会替你取下符纸,让你行动自如。”
只不过,到时候生米早已煮成熟饭,陆血言就算找到恢复灵脉的办法,也无力回天了。
陆血言动不了也说不出话,只能瞪着范通。若有机会,她不仅要拿回不孤剑,还要亲手杀了范通!
陆血言将希望放在医修和爹娘身上,可是医修被范通买通,说陆血言是太累了导致的身体虚弱,孟淮珠信了几分,跟陆血言说范通已经道过歉,又嘱咐小满让陆血言好好休息,别让她出门。
陆血言僵硬地躺在床上,脑子里想到了很多很多,今日发现范通出阴招,她才意识到此人的狠毒,之前那碗**汤说不定也是他做的。
可是灵二境的剑修,她能拿什么对抗?自己灵脉未毁时是灵三境,假以时日入灵二境不成问题,可是现在一切都毁了……
如果她能有别的办法突破。
剑招,对了,剑招!不用灵脉也能学的剑招。
她要逃走,她要出去学舒不应的剑招,就算是舒不应骗她,那也比这样绝望的处境好。
可是现在她被阴招算计,口不能言,身不能动。
什么都做不到。
一滴泪从眼角流进鬓发,到底谁能听到她的求救?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