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忆第一天。
*
药庐外遍植雪松,隐隐的清新气味与中药的甘苦相融,向远方氤氲。
裴雁晚从前吃过亏,拖着不适的身子懒得治,最终酿成大祸,故而如今一起红疹,即刻便奔赴药庐,生怕再出三长两短。
江允要黏着她一道去,起身时失手弄掉了桌案上的笔,低头欲捡,咣当一声,脑门磕在桌角,就此直挺挺昏过去。
再睁眼时,他面前围了三个女人。
江允目光流转,打量着屋中陈设与陌生的女人们。明澈的目光流转逡巡,至凤眸女子时,他空净胜雪的记忆之海中,陡然翻涌出浓墨,龙飞凤舞地勾勒出一幅冰冷明艳的面貌。
她长眉微皱,流露出关心急切:“你醒了?”
江允略点了点头,沉默缄口,未做多言。
至于另两人说了什么话,他一概未放在心上,而是盯着令自己莫名心安的女子,忐忑地问:“姑娘,你的名字是——?”
此刻有微风从窗而入,拂过裴雁晚脊背,她凉沁沁地打颤,不顾旁人在场,手掌径直抬起了江允下颌:“你再认真看看我?”
江允漆黑的眼平日熠熠有神,现在堆着无尽的茫然,连开口说话,也显出迟缓凝滞:“抱歉……我稍感头晕目眩,似是记不起事了。”
许成玉的腔调里洋溢着诡异的兴奋:“你还记得自己是谁吗?”
江允摇头。
“离魂症,当是脑部瘀血所致。”行医数十载,见过无数奇异病症的女医当即得出结论,她语中难掩笑意,走向药柜时步伐轻快,天大的喜事,也比不上诊治一次离魂症病人。
檀木抽屉由她依次抽出,她边抓药,边交代医嘱:“回去服药,一日三顿,五六日后若仍未恢复,我再想办法。他素日调理身子的药,这几日先停了,以免药性相克。”
红月喃喃,将许成玉翻过的抽屉一一记在心里。她留在鬼医身边学习医术,数月来精进不少,离魂症是极罕见的病症,她得细细精学。
裴雁晚沉了脸色,额角青筋抽动,她的手掌仍覆在江允脸上,指腹轻挪,像在摩挲一件稀世珍宝:“你连我也不记得?”
“对不住,姑娘,我当真什么都不记得。”江允无可奈何地否认,纵然如此,他从“连我”二字里听到了不同寻常的意味——眼前的陌生姑娘,与他应当有亲密的关系。
他甚至,没有要从裴雁晚掌中逃离之意,反倒享受轻若鸿羽的抚摸。
裴雁晚喉间轻动,深吸一口粗重的气,她不顾红月与许成玉在场,定睛直言道:“我与你,秦晋之好。”
秦、秦晋之好?
大片绯红色浮现在江允白净如玉的面庞,他紧盯着眼前高挑的女子,按耐住心底的叫嚣,沉着冷静道:“果真如此吗?姑娘?”
他患了失魂症,如同砧板上的肉,任人宰割。记忆虽不再,但头脑中的常识与智慧却留了下来。
因此他深深明白,在这样的情况下,他是极易被人诓骗利用的,若是一伙草寇拉他入伙,让他做杀人越货的勾当呢?
哪怕这姑娘令他心安,他也得细致确认,弄个清楚!
江允眼睁睁看着女医向他的“娘子”递来两包药,而“娘子”全然没有要等他的意头,一振衣袖,转身即走。
身体的本能击败理智,他双足已动,正欲相追,红月亦急了眼,冲他急语催促“快追去啊”,话音未落,他已经冲出一段,匆匆追逐裴雁晚轻盈挺拔的背影。
无论如何,得先追上她。
“姑娘,请等一等——”
“姑娘”二字,足以让裴雁晚恼火地踢飞路边石子,她如一只傲然孤立的鹤,噙着寒意驻足,回眸睥睨:“何事?”
江允满头雾水,现今的他对裴雁晚一无所知,自然猜不到对方怒从何来。
即便这样,他终究也是个好脾气的人,故而他笑了笑,温和望着裴雁晚漆黑的眼:“我脑中空空,心有困惑,或有惹恼你的不妥之处,望姑娘海涵。”
“别这样唤我。”裴雁晚双手颤抖,她听着江允文绉绉又疏远淡漠的话,胸口像是被开了个血淋淋的大窟窿。
纵然有世上最有本领的医者在,裴雁晚仍担惊受怕。
她关心则乱。
江允回想起两人未待确认的夫妻关系,于是改口唤道:“……娘子?”
裴雁晚面色稍霁,长叹出一口气,柔声道:“回去喝药罢。”
江允笃定了,她便是他的娘子,是他心安所在:“我还不知你的名字。”
他得到了答案,他叫黎信之,他的娘子叫裴雁晚。娘子将他的疑惑一一解答,彼此姓名,此乃何地,言无不尽。
从药庐回到竹烟居,颇需走上一段距离,裴雁晚心烦意乱,走至一半便不想再说,故而以唇珠轻点食指,示意江允噤声。
秋日已到,竹烟居里的银杏树叶已泛黄,那是一种生机勃勃、浓艳活泼的颜色,赏来满感肃杀萧瑟,反而要惊叹银杏的活力之美。
江允仰头,把小院里景色尽收眼底。
鲜翠欲滴的竹,坚韧不拔的松,墙角高低错落的花圃……江允敛眸,盯着与银杏并立的木兰树久久出神。
忽地,脑海里现出一道声音。
——明年春天,我寻两株木兰树苗,一株栽在王府,一株栽在你院中。
他乍然头痛,当他回神收心,裴雁晚提着水桶阔步走来,他上前一步,轻声道:“是要打水吗?我来罢,你娇滴滴的,去一旁歇着。”
娇、娇滴滴?!
剑客脸上显出前所未有的迷惑与惊恐,她瞪眼垂首,将自己周身打量了个遍,身长五尺有余、小腿附着肌肉,无论怎么看,“娇滴滴”都不该用来形容她啊!
江允不为所动,眼神落在裴雁晚指节间的红痕,一本正经解释道:“你瞧,仅是提个水桶,手便勒红了,这怎么能行呢?”
裴雁晚:“……”
近日正值换季,霉运落在裴雁晚头顶,令她皮肤脆弱,不仅起了疹子,甚至只要稍稍掐一下,立马便会出现道红色印记。水桶把手的勒固,能起同样效果。
另外,如果有大风吹过……
好巧不巧,一阵呼啸的风簌簌而来,吹得裴雁晚鬓发凌乱,待她整理完仪容,眼中竟噙了两汪盈盈的泪。
江允:“……?”
他刚刚失去了所有记忆,苏醒之后被告知自己已经婚娶,眼前的红衣女子便是他的娘子。娘子手不能提肩不能抗,现下更是热泪盈眶,似是受了天大的委屈,这该如何是好!
江允瞬间慌了神,本能地想为裴雁晚拭泪,袖口都已攥在手中,却在即将触碰到女子面庞时止住。
他显出年少时的青涩拘谨,双手在身侧蹭了又蹭,支支吾吾道:“娘子,你莫要哭了……是不是我做错了什么事,惹得你这样伤心,你告诉我,好不好?”
怎么又是这样!
原本清风朗月、坦然自若的年轻人,一碰见男女接触之事便红了脸慌了神,这跟他十六岁的时候有什么两样!
裴雁晚耳畔仿佛萦绕着六年前云山深处的那句“男女授受不亲”,她气得将唇咬成嫣红,盈着清澈温热的泪水向江允恶狠狠道:“你替我擦眼泪,就用袖口擦。”
江允再次攥紧袖口,傀儡一般僵硬抬手,默默自劝,她是我三书六礼明媒正娶的娘子,我不给她擦眼泪,谁还能擦?
可是他记忆全无,就算“娘子”身上寻到心安,然而仅凭旁人的一句话,便背上做夫君的责任,太莫名其妙了!
裴雁晚因江允泛红的耳根而愈发委屈,竟一扔水桶,怒气冲冲地往屋子里奔去。
水桶骨碌碌滚向院角,江允顾不得什么破水桶,眼前哭哭啼啼的姑娘才是要紧事,不管裴雁晚是否与他做了真夫妻,总得先把人家哄好呀!
他紧随其后,跟着裴雁晚坐在茶几旁,火急火燎地连连道歉:“我错了,你别再哭了,回头再把身子哭坏,该怎么办?”
裴雁晚没有搭理被风吹出来的两窝泪,任由其顺着脸颊滑落,配以微皱的眉心与哀伤的神色,显得楚楚可怜。
江允看着她此副模样,恨不能替她伤心,正欲再开口哄时,便听裴雁晚颤声质问道:“你错在哪里?好好想想自己做了什么混账事!”
“我错在、错在……”
江允不知所措、冥思苦想,他压根一点儿错都没有啊!
他无计可施,硬着头皮认根本不存在的错:“娘子,我不该惹哭你,你打我骂我都好,千万别把气堵在心里。看见你哭,我自己也心疼啊……”
谁料裴雁晚居然双手捂脸,闷声控诉:“你连我是谁都不记得了,怎可能心疼我!大骗子!”
江允也觉得委屈,他的心的确在疼,由针扎般的刺痛,渐渐变为刀割似的尖锐痛楚。
眼前泫然欲泣的女子,在他心里必然占据着很重要的位置。
“那你说说怎么罚我?只要你不哭了,我怎样都可以。”江允在裴雁晚腿边蹲下,仰脸望着她。
这么一望,裴雁晚手腕与颈间狰狞的伤疤便落入他眼里,他脑中笼着疑云,还未来来得及询问,裴雁晚已一点点挪开手掌,露出半张脸,向他直截了当道:“那你抱抱我。”
“……”江允在她沉静似水的干净乌眸中,瞧出了一种义正辞严、理直气壮,半分哭泣过后的悲伤幽怨都没寻见。
他忽觉得裴雁晚方才不过是装哭,刚想说些什么,女子已经离开圈椅,体重肆无忌惮地往他怀中倾轧。
裴雁晚跪坐在地,称得上趁虚而入,当江允还在茫然时,她已便紧紧贴在了男人温暖的胸膛,双臂环着江允的腰肢,铁了心不肯放,双唇嗫嚅道:“你个王八蛋……”
对没有记忆的江允来说,这是他第一次被女人拥抱,他甚至能感受到裴雁晚胸腔的跳动。他不知该把双手搁在什么位置,本想轻拍女人肩背稍作安抚,却凝滞在空中,最后愣愣垂下。
江允垂眸,声若蚊蝇:“娘子,你抱得太紧了。”
他的掌心居然漫出薄汗,欲草草擦在腰际,忽无意触碰到了一件冰凉的物体。江允艰难地低头一望,霎时杏目圆瞪——
居然是把匕首!
他怎会随身带着匕首呢!
裴雁晚一哭一闹再一抱,任凭江允的心眼再怎么多,也三两下全被哭碎了、抱碎了!
为何娘子待他愤愤暴躁,甚至说他做过“混账事”,为何娘子会有细长伤疤在身?难、难道是因为他用匕首伤害过娘子吗?!
江允恍若看见一座参天沙堡轰然倒塌,隆隆两声,压得他烦躁急火、喘不过气。
他稍稍用力,将裴雁晚推离,又反手捏住女人的肩,面色严肃道:“娘子,我们既遇见问题,那就解决问题。恕我愚笨,不明白你心里的痛苦。我患了离魂症,对你——包括对我自己,皆一无所知。你可能为我解惑?”
窗户半敞,又一阵秋风钻进来,直扑裴雁晚面门。她幼时装哭骗阿姐骗师母,现在又装哭骗情郎,只撇嘴皱眉颤声抱怨,一滴眼泪也无需流,熟练得不得了。
她的情郎并不天真懵懂,却次次都上她的当。
此时的这阵风,吹得她眼中隐隐发痛,两颗晶莹的泪簌簌滚落。
江允陷入更深的焦虑,他家娘子未免也……太娇柔脆弱了。
小问题,这都是小问题,娇弱一点儿没关系!
裴雁晚拒绝他的搀扶,转而取来纸笔和一枚四四方方的梨木木盒,与他桌前对坐,解释道:“我体谅你的病症,不无理取闹了。既然你怀疑我们的夫妻关系,那我为你证明。”
她在江允的灼热的注视里,取出一封牛皮纸包装的信笺:“这是你写给我的信。我备好了纸笔,你不如先提笔写几个字,再对比字迹。”
字迹在一定程度上依靠肌肉字迹,所以人即使闭着眼,所写出的字与平时相比也不会相去甚远。若用把此法用于离魂症患者,或许有效。
江允深以为然,铺平白纸:“写什么呢?”
“抄写这个,”裴雁晚拆开信封,指尖点点微微泛黄的纸页,“照着抄,认真抄。”
江允埋头直写,七八个字后,他的面皮骤然发烫,怎么都不肯再动笔了:“尽是些酸话……”
“你写信的时候不觉得臊,如今羞什么?”裴雁晚忍着笑捏他耳垂,她拿起两张纸一对比,心满意足道,“你瞧,一模一样的字,写得真好。”
江允因她的笑容触动,不知不觉也弯了嘴角:“娘子现下高兴了吗?”
裴雁晚轻哼一声,说不出是喜是怒,可是盈盈眼波中含着的笑是藏不住的。她又给江允看过另几样东西,书信、画像以及其他种种载着两人情谊的物件。
在取出一枚形制特殊的木簪子时,江允犹犹豫豫地问:“这只雕刻而成的鸟是……鸭子?”
竹烟居倏忽临近寒冬,裴雁晚磨牙搓齿道:“你好好想想,我叫什么名字——”
江允恍然大悟:“原来是大雁啊!当真刻得栩栩如生!”
他垂眸端详发簪,忽觉得有什么东西涌入脑海,好似许多股温和的春风,柔柔拂在他的心窝。恍惚之间,他眼前浮现出一副朦胧的画——
昏黄的烛火跃动不止,红衣女子靠近他,将这只雁鸟状的簪子别在他乌黑的发间,温凉指尖似有若无地扫过他面颊,然后低声说道:“多谢你。”
江允从支离破碎的回忆中抽身。
“怎么了?不舒服吗?”裴雁晚担忧地望着他,扬手抚平他紧皱的眉目,“亦或是想起什么事了?”
“……我有些头疼。”
“那我们不看了,不看了。”裴雁晚细致地收拾整理好装着许多物件的木盒,“我给你拿止疼药来。”
止疼药盛放在一枚小瓷瓶里,味道甘甜,江允用水服食一粒,疑惑不解道:“家里常备止疼药?它放在极易拿取的地方,应当很常用罢?”
“你有腿疾,阴雨天总是腿疼。”裴雁晚拍拍他的脑袋,“好啦,还有想问的事吗?如果没有,睡一觉。”
江允扶额沉思,半晌后,他启唇问道:“咱们有孩子吗?”
裴雁晚的脸色僵了僵:“没有。此事你不要多想,我懒得多解释,待你病愈,答案自知。”
江允知晓自己兴许问到了禁区,问到了她心里的一根刺,便改换话题:“娘子手腕、颈间缘何有疤?”
“奸人所害。”
“与我与关?”
“当然。”
江允松了半口气,看来,自己不至于是用利器残害妻子的歹人。之所以吊着另半口气,是因他记恨着裴雁晚口中的“奸人”,难以下咽。
当下要紧的是眼前事,于是他又问:“我的父母呢?”
“他们,”裴雁晚蓦地抿起嘴,倾身再次抱住了江允,这一次,她抱得更紧,“他们很爱你。”
江允沉默了几瞬,低沉惆怅道:“我明白了……没关系,娘子,别为我担心。”
今日很快过去,夜晚秋虫鸣啼啁啾,吵得江允心烦意乱。
他身着白色寝衣,从屏风后探出半个脑袋,难为情地问:“我们要睡同一张床吗?”
裴雁晚侧卧在床上,绒被松松垮垮搭在她腰际。她眯眯眼睛,意味深长地反问:“莫非你还想与旁人一起睡?”
“我并非此意!”江允双手绞成一团,他想不通,白日里娇娇弱弱哭哭啼啼的娘子,现在为何冷面躁言了?
他探出一个完整的脑袋,又试探道:“可是我失忆了,我、我们今日就像是第一次见面。”
“哦,你不愿意与一个近乎陌生的女人同床,哪怕此人与你交换过合婚庚帖,喝过合卺酒,行过夫妻之事……”裴雁晚波澜不惊地控诉,当他留意到江允的面颊愈发红艳时,她笑了一声,向直愣愣杵着的男人招招手,“你过来。”
有一种冥冥之中的力量驱使控制着江允,从屏风至床榻短短几步距离,他脑中空空,不知自己是谁,只知道向卧在榻上的女人走去。
待他神思清明,裴雁晚已经拽住他的衣襟,引着他缓缓倾倒。两人近在咫尺,烛火映衬下,女人的容颜更显明丽,江允为此恍惚,于粗重的喘息间拒绝道:“真的不行。”
“那就算了,你自己找个地方睡罢。”裴雁晚面露不悦,她捏着被角转身,肩头竟一下下地抖动着,喉间似是在低低啜泣。
江允顿时手足无措,他想搭着裴雁晚的肩哄劝,然而转念一想,这样会否不合适?可这是他娘子呀,就算他身患离魂症,今日也已相处了整整一日,抱都抱了两次,他稍微以亲密的姿态哄一哄,也没什么罢?
“我和你一起睡,娘子……你日日哭,真的会哭坏眼睛的。”江允拘谨地说着,身体一点点地往床上挪。他的脊背紧紧绷成一道线,与床榻那么一接触,仿佛每根毛发都直立起来,叫他心绪不宁。
裴雁晚啧啧两声,收敛起全部的演技:“我不哭了,也不逗你了,早些休息。”
天边突然传来两阵炸雷声,震耳欲聋,她吓了一跳,眼睛还未望向窗户,便觉得落进一个温暖的怀抱中,那人轻拍她脊背,连声安抚:“不怕不怕,打雷而已。”
裴雁晚心里热热的,她用双手抵着江允的胸膛,好让两人稍微分离,便于自己能够看清江允的脸。她摸摸江允的面颊,笑道:“我不怕打雷呀……你的反应也太快了。”
“你刚刚吓得猛然一抖,我看得清清楚楚。”江允解释道。
“静悄悄的突然打雷,谁能不被吓着啊!”裴雁晚朗声反驳,“你不愿意同我睡觉,居然能在第一时间抱住我?登徒子,不要脸!”
“我不是!”江允面红耳赤地抗议,他背过身去,只留下背影,声音低至不可察。
他羞至笨嘴拙舌,只能张嘴,发不得声,双手拽着床单绞来绞去。
裴雁晚吸吸鼻子,伸出手臂抱他:“再给我抱抱,今晚我抱着你睡。”
江允默许她的拥抱,四肢僵硬地挺着。
明天、明天,该怎么过啊?
江他听见呼呼风声,神思随之混沌凌乱。他掰着手指,细数娘子今日哭了几次,翻了白眼几次——娶回来一个时而哭泣时而冷脸的姑娘,他竟不觉得后悔,当裴雁晚抱他的时候,他心口犹如抹了蜜。
“娘子,”江允说,“从前,我们的感情很好?”
“嗯……”裴雁晚睡得快,离梦境仅有一步之遥,她迷迷糊糊间听见江允说话,便稀里糊涂地回话。
江允笑了一声,冰凉的掌心扣住她的手腕,很快沉沉睡去。
裴裴:我哭了,我装的。
——————
失忆梗,大概在五六章左右,下一章争取这个月内发,国庆节假期结束前把写完。
失忆症状都是我编的,关键在于写个爽。
不狗血,但有小江上了坏女人裴某的当,忍痛为爱当三险些黑化(。)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3章 竹烟居(二):失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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