恒星风掠过流线型舱体,危止在引擎的嗡鸣中反手扣上神经接驳头盔。
全息星图从视网膜炸开,光脑里显示那孩子的心跳频率正沿着猎户座悬臂闪烁,仿佛宇宙在吞吐一粒萤火。
曲率泡包裹舰体的刹那,舷窗外的玫瑰突然开始星云开始流泪,赤红粒子流像被揉碎的胭脂划过防辐射玻璃。
星舰碾过最后一片梧桐叶时,电子围栏的红外线扫过车头。
独栋小屋隐在枯山水庭院深处,竹制惊鹿器歪斜在干涸的池塘边,蓄水竹筒里积着半寸初雪。
危止看了一眼就移开了视线。
他冷笑一声,心想过得够滋润啊。
没过多停留,危止敲响了房门。
“是我。”
一阵沉默,就当他想再敲一次时,门缝溢出的暖气裹着松木香扑面而来。
紧接着就是一个小孩带着一股熟悉的清新气味扑了过来。
半小时前——
危止正坐在病房的真皮沙发上,看着赫尔联盟军事官方发布的一则信息——12月10日上午,陆军晋升中将、少将军衔仪式在萨尔兰利隆重举行。
联盟元帅菲尼克斯宣读□□命令,政治委员景舒主持晋衔仪式。陆军党委常委出席仪式。
此次晋升中将军衔的1位军官是:危止。
晋升少将军衔的2位军官是:多维弗·瓦尔蒙,许诺。
……
评论区一片欢声笑语,不知道是祝贺他们还是在为沃伦缇蓝海战役的大获成功感到高兴。
又或者是两者皆有。
危止关掉电脑,专心致志地给腕表上发条。
当鎏金齿轮卡住半圈时,奚望已经破碎的光脑在沙发上发出嗡鸣。
危止盯着来电显示的「宝宝」备注,手指猛地收紧,拇指无意识摩挲表盘背面的划痕——去年在巴塞尔表展,危止亲手给奚望刻的生日日期,只不过表还没送出去,意外就先发生了。
在光脑第五次震动时,奚望右手突然痉挛。
危止的指甲在掌心掐出四道月牙。
来电显示「宝宝」两个字在晨光里跳动其讽刺意味像极了他们新婚夜突然翻白的孔雀鱼。
也显得昨天胡思乱想的危止像个傻子。
光脑还在响,等到通讯即将挂断时,危止接通了。
我倒要看看是什么妖魔鬼怪。
按下接听键时,危止的指尖蹭过屏幕裂纹里干涸的血迹——是车祸留下的痕迹。
最先看见的,是一张是小孩子的脸,不是出轨对象。
危止松了一口气,却又好像松早了。
童声裹着电流刺入耳膜:“爸爸,你怎么……怎么还不回来……”尾音突然被呛咳截断,混着雨水打下的声响,危止猛地攥紧沙发,汗水在掌心挤出潮湿的叹息。
视频框边缘卡着片干枯的雏菊花瓣,孩子背后的电子钟显示凌晨四点十七分。
膝盖上摊开的绘本停在《等爸爸回家》的最后一页,彩铅涂鸦覆盖了原本的插图——全是一家三口聚在家里吃蛋糕的笔画。
像是意识到不对,面前孩子突然换了称呼,“爹爹!”
“你是爹爹!”
“……”
还不如不换的好。
危止冷着脸说:“谁说我是你爹爹?”
我不是你爹爹,所以也没义务管你。
危止并不打算跟他多耗,正打算挂断电话时,对面的小团子又快开口了。
似乎被危止唬住了,小团子有些犹豫地说:“可爸爸说你就是我爹爹。”
那是你爸爸骗你的,危止听到对面那臭小孩的话就想反驳回去。
奚望是怎么搞得,他都离开一年多了,也不知道带孩子见见亲爹吗?
这小情人是有多见不得人,还是说他打算让这小孩子赖上自己?
危止刚刚升起的火气更旺了。
“别乱叫。”
“我不是你爹爹。”危止心情不好,声音也有点冲。
对面的小男孩果然不说话了。
只是死死咬住下唇,喉结在细瘦脖颈上下滚动三次,像吞下了三颗发霉的纽扣。
可是那一双盛满泪水的眼睛却与危止深藏于心的那个人一模一样。
光脑屏的裂纹将男孩的脸割成棱镜,却割不断那对琥珀色瞳孔里流淌的月光。
小孩整个人裹在过大一号的米色毛衣里,领口滑落露出半截肩颈,发梢微卷的弧度像极了奚望夜被冷汗浸透的额发。
说话时睫毛簌簌如蝶翼,右眼睑下的小痣被泪光洗得发亮,暖气片在他背后蒸腾出柔光,发丝被镀上毛茸茸的金边,恍如那年初春奚望裹着银杏叶闯进危止视线的模样。
危止哑声了,对面的小孩还是一副要哭不哭的样子。
他静静地看着还躺在营养舱里的人。
半响,危止听见了自己的声音“你爸爸没事,他现在睡着了。”
“很快就会醒的。”
温柔得连他自己都不相信说话的会是他。
看见对面小孩子发愣的样子,危止继续问:“你在哪?身边有其他人吗?”
对面的孩子在听见爸爸没事时,抬起了埋在膝盖的头,吸了吸鼻子,哭唧唧地说:“没有,没有其他人了。”
危止回忆了一下奚望出事的时间,有些吃惊问:“这些日子都只有你一个人?”
小孩子点了点头。
“那你吃什么?”
小孩子没回答,只是将光脑镜头突然转向冰箱,冷光灯下整整齐齐码着十二个保鲜盒,每个盖子上都用荧光笔标着星期几。
危止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就当小孩子不知道该怎么办时,他听见危止问“你在哪?”
……
危止自己都没想到自己真的会又跑回布鲁克,仅仅是为了接回自己爱人的私生子。
期间,视频通讯并没有挂断。
对面的小孩陆陆续续地讲了好多,问爸爸怎么还不回来。
问爸爸为什么不回家睡觉。
问爸爸有没有好好吃饭。
问危止是不是要回来了。
是不是要跟他们一起好好生活了。
他记得爸爸跟他说说爹爹只是出差了。
可能因为小孩子忘性大,他还是没记住危止不让他喊爹爹的事情。
危止打断了他说话,转而问问了他叫什么名字。
他说他叫米饭。
米饭。
危止抬脚的动作一顿。
奚望曾经问过危止,如果他们有自己的孩子,危止会给孩子取什么名字。
那时候他笑骂道:“我们两个都是alpha怎么可能会有孩子。”
嘴上是这么说,危止心里却不痛快。
好端端的怎么问起孩子,他那时候狐疑地看着奚望,心里想着也这么问出来了。
奚望那时候只是傻笑,说:“假设啊,假设而已。”
见危止一直没回话,奚望也不追问了。
这是一个糟糕的话题,他想。
就在奚望有些心慌时他听见危止说:“米饭。”
“嗯?”有点突然,奚望还没反应过来。
危止挨着奚望的肩膀低声道:“我说如果我们有一个孩子的话,就叫他米饭吧。”
这是一个意料之外的回答。
奚望揣摩了两秒,一把拉住危止,问:“为什么啊?”
“你猜。”危止的身体倾压下来,把奚望完全拢在自己两臂之间,他注视着奚望的眼睛,月光漫过他垂落的眼睫时,恍惚看见春日溪流渗入鸦羽的绒隙,他说:“猜对了有奖励。”
奚望没有挣扎,满眼柔情渗过长而密的睫毛,直愣愣地看着危止。
他在心里想了想,突然想到了什么。
奚望磕巴了两下,才追问道:“因为我吗?”
“那你面子真大。”危止轻笑道。
“不过猜对了。”
猜对了,因为你喜欢。
危止就没见过这么喜欢吃白米饭的人。
奚望的脸红了又红,那些过分浓密的睫毛在鼻梁投下栅栏状的阴影,将琥珀色虹膜里涌动的爱意切割成细碎的金箔。
“那我有什么奖励啊?”
“骗你的,没奖励。”
“……”
“少将。”
“嗯?”
奚望像是反应过来了,紧紧地抱住危止,低声说:“其实我不喜欢小孩子。”
“什么?”
奚望在他怀里拱了两下,闷闷地说:“我只会喜欢我们两个的小孩。”
危止刚刚郁闷的心突然瓦解了。
夜风掀开窗帘一角,月光恰好切开危止温和的侧脸。
他的嘴唇翕动着,只回答了一个字,“嗯。”
可事实证明他还是承认看错了人。
现在,奚望将这个名字给了一个私生子。
私生子,这三个字又在他心里拐了个弯。
然后他就被一把打开门的小孩子拉进去了。
进去的第一眼,危止就看见玄关的换鞋凳上摞着三双同款羊绒袜。
客厅的云母吊灯碎了三片,水晶棱角在暖光里长成荆棘丛,沙发凹陷处,是一件织废的烟灰色毛衣。
扑进他怀里的小东西,此刻随呼吸起伏的绒毛,像极了他父亲在特护病房翕动的睫毛。
危止久久没动,终于向前走时却踩到了一本摊开的童话书,《小王子》扉页夹着半张信件。墨迹晕染的日期是危止离开的日子,背面是用蜡笔画满的豌豆。
沙发上被褥堆成的小山顶部露出了半截衬衫袖口——是他之前在奚望生日时送给他的那件午夜蓝。
“想见爸爸吗?”
米饭听见危止这么问道。
“当然想。”米饭说话时总在揉搓卫衣抽绳末端的硅胶小熊,倒是不影响语速。
窗台上六个酸奶瓶排成北斗七星。
危止一把将米饭抱起往外走,边走边问:“不怕我是坏人?”
米饭摇了摇头,说:“不怕。”
“随意相信陌生人不好。”
“你不是陌生人。”声音闷闷的,倒是和奚望一模一样。
“我怎么不是陌生人了?”
“就不是。”
米饭将头埋在他的怀里,心想,爹爹怎么会是陌生人呢,这可是爹爹。
但他没有反驳,他能感受到自家爹爹的心情并没有太好。
等危止将他放在副驾驶上,小小的团子就自觉缩成一团。
危止见状也不免感叹一声,太懂事了。
一旁的光脑还在响个不停,危止打开星舰的自动驾驶,将袖子折了上去。
往后面一走,想去翻一翻有什么给米饭解闷的东西。
他记得之前后面有一些旧的机甲模型。
危止在后面翻着,抽空还看了眼光脑。
界面依旧是他与顾谅的对话界面。
顾谅对于他大清早把自己从被窝里唤起跑过去看着奚望的要求很不满。
从一开始到现在消息就没断过。
最新一条是他嘲讽地问:“你找了个傻子过来干什么?”
危止语音发送:傻子才能理解傻子。
他的手依旧在后面翻找着,功夫不负有心人,终于让他找到了两个他之前无聊做的模型。
他边甩边走,但等他回到驾驶位时才发现米饭已经睡熟了,像一颗进入休眠的种子。
真能睡。
要不要把他抱到后面的休息室里呢。
危止目测了一下米饭的大小,又看了眼座位的大小,最终没有多做些其他的动作,只是将机甲放在位置旁边。
危止躺平坐在驾驶位上,退出了与顾谅的聊天界面。
信息那,他们6小分队里5个人都在就他的事情展开激烈讨论。
起因是因为盛衍发酒疯大放厥词说危止绝对不会离婚。
下面有人附和有人质疑。
Cat:汁儿跟我说了,他不会离婚的。
随之而来的是应洵之的质疑。
倒霉蛋:我怎么不知道这件事,他什么时候说的。
Cat:就昨天啊,你记性差就不要问了。
倒霉蛋:……
倒霉蛋:你昨天做梦梦到的吗?
[边鹤炀上线。]
鹤:我看也像。
[沈言上线]
word:此话怎讲。
鹤:他一大早就跑来将奚望接回去了。
倒霉蛋:?
Cat:?
word:?
还是盛衍反应最快。
Cat:看吧,我就说吧。
倒霉蛋:别造谣啊。
word:别打岔,让祥子先说。
鹤:别叫我祥子。
鹤:我也不是很清楚,这事要问顾谅,他要清楚一些。
倒霉蛋:……
Cat:什么鬼啊,你们发生了什么。
鹤:一时半会说不清楚。
word:……
word:顾谅了?怎么还不上线。
Cat:你还不如让汁儿上线了。
倒霉蛋:他有功夫上线?
[顾谅上线]
Cat:天啊,快看,是谁上线了!
顾大帅:……
word:你干嘛了?这么久才上线。
顾大帅:忙着做内奸了。
顾谅依在病床旁边,看了眼奚望,可不是监视嘛。
……
Cat:哎,如果是这样的话,我看八成不离了。
中间还有98条消息,盛衍一个人就发了70条。
危止没看了,只是针对盛衍最后一条回了一句。
Lebour:@Cat 你很闲?自己的问题处理好了吗?
Cat:……
[盛衍下线]
倒霉蛋:豁。
word:失踪人口回归?
[危止下线]
顾大帅:……
鹤:这也太着急了吧。
下线了是吧,顾谅冷笑一声。
下一秒,他给危止私发了一条消息。
顾大帅:有惊喜。
Lebour:?
顾大帅:带上耳机。
lebour:。
顾大帅:什么态度。
Lebour:没突死你。
危止嘴上是这么说,动作倒是很诚实。
只是他心里想着,要是骗我,顾谅你就完蛋了。
很快,危止就知道顾谅说得是什么了。
因为,他的耳机里突然多了一个声音。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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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小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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