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裹着那年的风雪呼啸着扑面而来。
那是一个滴水成冰的隆冬清晨。
许瑶因咳疾复发,在府中休养多日,难得精神稍好,便出门透气。
她裹着厚厚的白狐裘,怀里抱着暖炉,坐在铺着厚厚绒毯的马车里,透过车帘缝隙,看着外面。
街市萧条,行人寥寥。
就在马车经过一个偏僻的街角时,一个蜷缩在角落里的身影突兀地闯入了她的视线。
那身影在漫天风雪中显得格外单薄可怜,身上只穿着一件破烂不堪的单衣,根本无法抵御这酷寒。
雪花落满了他乌黑的发顶和瘦削的肩膀,裸露在外的皮肤冻得青紫。
然而,那少年即使跪伏在地,脊背却依旧挺得笔直,像一株孤傲的青竹。
他低垂着头,看不清面容,但那份在绝境中仍不肯弯折的孤傲攫住了她。
“停车。”她轻声吩咐,不顾侍女的劝阻,她执意下了马车,踩着厚厚的积雪,一步一步走到那少年面前。
她蹲下身,尽量放柔了声音问:“你冷吗?”
少年闻声,缓缓抬起了头。
一双璀璨的金色眼眸撞入她的眼帘,里面盛满了警惕、茫然,还有淡淡的凶狠。
他的脸上沾着污垢,但五官的轮廓却已显出惊人的精致,挺直的鼻梁和紧抿的薄唇,带着一种异域的美感。
她解下了自己身上那件价值不菲的白狐裘,披在了少年冰冷僵硬的身体上。
然后转头对随行的管家说:“李叔,带他回去。给他请大夫,换身暖和衣裳,以后就跟着我吧。”
管家面露难色:“小姐,这来路不明的……”
“按我说的做。”许瑶的语气坚定。
她看着少年那双震惊的眼睛,轻声道:“别怕,我们回家了。”
就这样,她将这个名叫贺兰凌的少年带回了许府。
起初,他像一只受惊的幼兽,沉默寡言,充满戒备。
但许瑶很是怜爱他,亲自为他安排住处,挑选衣物,叮嘱厨房做他爱吃的点心。
她发现他异常聪明,过目不忘,便亲自教他读书认字。
渐渐少年褪去那冰冷的外壳,露出异常柔软粘人的一面。
教习时,少年总爱在她讲解时,无意识地用柔软的发顶轻轻蹭着她执笔的手腕,像一只寻求温暖和认可的幼犬。
那毛茸茸的触感带来的微痒,总能让她心头一颤,唇角不自觉地漾开温柔的笑意。
那年冬天特别冷,许瑶畏寒,整日抱着暖炉待在暖阁里。
一次闲聊时,她无意间提起看中了那日在街上的梅花银簪,样式精巧雅致。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贺兰凌沉默地记在了心里。
几天后,她发现他原本修长好看的手指变得红肿不堪。
她心疼地追问,少年起初支吾不肯说,最后在她担忧、几欲哭泣的目光下才低声承认,是连日熬夜替书坊抄写文章换钱所致。
当他将那支在怀里捂得温热的梅花银簪,小心翼翼地捧到她面前时,许瑶的眼眶瞬间就红了。
那簪子并不贵重,却承载着少年最纯粹炽热的心意。
她珍重地戴上,那簪子从此便极少离身。
有阿凌陪伴的日子,许瑶感觉自己原本因病痛而黯淡无光、仿佛一眼就能望到尽头的生命,被注入了前所未有的活力和色彩。
然而,这份纯粹的姐弟之情,终究在少年日益挺拔高大的身躯和愈发深邃的目光中,悄然变了质。
许瑶并非迟钝之人。
她敏锐地察觉到了他眼神的变化—那不再是单纯的依赖,而是掺杂了越来越浓烈的、属于男人对女人的炽热渴望。
他会在递东西时,不经意触碰到她的指尖或手腕,然后飞快地收回,耳尖却悄然染上红晕。
真正让她心惊肉跳是那个深秋的午后。她去他房中送新裁的冬衣,无意间在他枕下发现了一个小小的锦囊。
鬼使神差地打开,里面赫然是她前些日子“遗失”的一方旧手帕,上面甚至还残留着她常用的熏香味道。
里面还有一小缕她梳头时掉落的青丝,被仔细地用红线缠绕着。
震惊、慌乱、一丝隐秘的羞赧之后,是无助和痛苦。
她一个活不过三十之人,如何能承受得起这样一份沉重而鲜活的爱恋?
他的人生才刚刚开始,他那样聪明美好,应该娶一个健康明媚的妻子,生儿育女,拥有漫长而圆满的一生。
而不是被她这个注定早亡的累赘拖入无望的深渊。
这份认知像淬毒的匕首,反复切割着她的心脏,带来绵长而尖锐的痛楚。
没有开始,就没有日后撕心裂肺的离别之苦。
这份清醒的认知让她痛彻心扉,却也让她下定了决心。
于是,在一个清晨,她用尽了毕生的力气,将巨大不舍和眷恋死死压在眼底。
她换上了一副冷淡的面孔,将那个在她面前总是害羞、满心满眼都是她的少年,“狠心”地赶出了她的世界。
她看着他眼中的光一点点熄灭,看着他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看着他挺拔的身躯如同遭受重击般颤抖 。
他最后看了她一眼,然后一言不发,转身走进了茫茫风雪之中。
门被关上的刹那,许瑶全身的力气仿佛瞬间被抽空。
她死死捂住嘴,不让自己哭出声,整个人如同被抽掉了骨头般,顺着冰冷的门板滑坐到地上。
滚烫的泪水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而出,瞬间浸透了胸前的衣襟。
那一刻,她感觉自己的心,也随着那扇门的关闭,彻底死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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