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话说过,乌刃便已一闪身,身形几瞬之间消隐不见。
陈拙尚在怔愣沉思,忽然听得地上有人喝道:“哎,房顶上的什么人?!站住别动!居然敢偷到衙门来!”
原来二人说话间,衙役已行至近处,提着灯笼往上一看,正见陈拙一人呆立于房顶。不久前殓房刚刚被盗,这衙役浑身一个激灵,抬手一指一喝,便当即要往屋顶上爬。陈拙一低头,忙跟他挥了挥手:“我不是贼,你别爬了,再摔着。我这便下去。”
边说着话,他已迈步跃出,往旁个树上蹬踹转向,又稍一卸力,稳稳落下,挡在衙役面前,与他倏地面对面了,大眼瞪小眼。
衙役往后噔噔噔连退三步,把提着的灯笼举在了面前,虚张声势:“你……我警告你,别乱来啊……”
继而,他瞪大双眼,兀自一顿,又讶然开口:“啊,你、你,你不是陈拙陈大侠吗?前些日子,不是还帮忙捉了群人牙子来着?”
“是,我真不是贼。”陈拙不意外被衙役认出,笑了一笑,“我来衙门,是找你们县令的客人有事,若有必要,通报无妨……这里偏僻,你应该已巡过一圈,将灯笼都点完了?”
“是的,这是最后一个院子。多谢陈大侠体谅,我点完灯笼就走,你请随意。”听陈拙这般说,衙役松了口气,点点头,取折子将石灯笼燃着,走得也快,的确是要去向张全义禀报,以免陈拙做出什么、有什么意外,自己担不起责任。
然而他刚将石灯笼点着,灭了折子,转过身去,便忽而双目一闭,已然昏睡。陈拙在衙役倒地之前将他扶起,是他不着痕迹地点了对方睡穴,他把衙役与衙役捏在手中的灯笼一并搬到屋檐底下。这间院子中的屋子房门锁着,陈拙不想大费干戈,便将衙役放于门外。
今夜温度不算太低,衙役穿得不薄,不致生病,况且陈拙下手很轻,约莫一二时辰,他便会自己醒来,此处又是县衙,一般不会有什么危险。陈拙心里道了声抱歉,便纵身一跃,在墙边几个借力蹬跃,翻越屋瓦,又回了钟成静所在的屋子。
这几日干多了,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往屋顶一蹲,抬手便掀起一块松动屋瓦。屋内,游水狐与潘东已不知所踪,但钟成静与殷亦安依然留滞于此。
他们二人沉默着,一人平日便不多话,此时又是伤重,一人摸着下巴上的胡子,面向窗外,显然在想些事情,手中还捣着药泥。陈拙将瓦片轻轻盖回,跃下屋顶,走到门前,伸手叩了叩门扉。
“装什么样子。”殷亦安在里面冷哼了一声,无论他先前在想些什么,此刻显然是因为思路被叩门打断,分外不爽。
于是陈拙开门,进屋,又关门,动作又快又悄无声息,殷亦安听不清响动,更加不爽,连着冷笑两声,说道:“不愧是本该要进禁宫的人,他们提早教过你的这些,你用得倒是又多又好,陈大侠。”
殷亦安语气讽刺,陈拙并不在意,他已很早就不再在意诸多讥讽,何况殷亦安并未当真想要将他惹怒,不过迁怒一二。
陈拙连一个停顿都没有,十分迅速地忽略了殷亦安的话语,又向他问道:“潘东与游水狐呢?”
殷亦安偏要用已经瞎了的无神双眼瞪他一眼:“你果然已偷听了我们说话。”
“你知道我在偷听,也没避着,不就是知道我实际腾不出手去管这事情吗,何必在意。”陈拙叹了口气,边将话说着,边理了理纷乱的思绪,转身向钟成静道,“钟家的小子,走吧,我让我的人带你也回长安,送你去见你爹。”
钟成静沉静漆黑的双目看了过来:“为何?”
未有停顿,又补充道:“我幼弟也在城中。”
他的幼弟钟汀潼已经死了,陈拙知道这点,他思量着:钟汀潼的死在计划之外,若如实说出,他难免要滞留沅城,想寻乌刃复仇。
想到这里,他本应直接张口蒙骗,但陈拙的良心偏偏在此时发话,叫喊着让他莫要如此,毕竟钟汀潼的死本就已是一桩错事,别再错上加错。可是就算说了,他一来打不过乌刃二来伤重,现在将真相说出,又对他好吗?
陈拙半张着嘴,一时迟疑,竟无从言语。这太明显,谁都看得出来他在犹豫。
“陈大侠。”因而,钟成静说道,“江湖上都说你是嫉恶如仇的好人。”
我不是个好人。陈拙想道。
“如果知道幼弟下落,请告诉我,不必顾虑。”钟成静虚弱而沉静地说道,“我该担起兄长职责。”
算了,便说吧,无论他是去是留,都并无大碍。陈拙想着,便说:“钟汀潼已经死了。”
“乌刃杀了他?”
“嗯……是的。”
“我明白了,多谢。”钟成静紧紧闭目,再睁开时,黑瞳已不似先前明亮,他背脊弯曲,看起来比先前疲惫了些许。稍待片刻,却复又开口:“……劳烦陈大侠,送我一程。”
“去哪里?”
“长安。”
喔,这小子能忍。陈拙想着,点了点头,答应下来。
谁想,钟成静继续说道:“若您知晓我幼弟尸身被弃于何处,也请……”
“待会你先动身,与我的人筹备上路,你弟弟尸体我帮你找,能找到便给你送去。”陈拙简洁道。
“……多谢。”钟成静吐出二字,似乎一时间即便勉强也说不出更多话了,闭上了嘴,低下头去,不知想着什么。
殷亦安在旁听了一会儿,冷笑连连。他已年过半百,形容枯槁,连连的冷笑听起来像个破损的风箱,他自己并不在意,得了空子,便又说道:“可我来找你,也不是来特地为你免费包扎的,小子。”
他是跟钟成静说话,于是钟成静又看了过来,等他将话说完。殷亦安本身已经瞎了,于是他没有遵循这约定俗成的社交礼仪,依然面向着窗外,说道:“这件事情跟你回去找你爹也不冲突,我方才一直未说,只是在等陈小子过来。”
为了确认我的态度与目的?陈拙心里想着:他是秉烛书生的朋友,来这里应该是为他办事,可他竟来确认我的态度,或许实际并不清楚秉烛书生在干什么。
陈拙想着,插嘴道:“我已经来了,你便直接说吧。”
“你们都认识桓温佘。”殷亦安说道。
陈拙一怔,又想:我的确认识桓温佘,不过交集不多,钟成静也认识?他怎么会认识桓温佘,莫非是与他的父亲钟卿云有关?
他顺势思量,而殷亦安并不等待,也不管他二人如何去想,张口便道:“这事儿跟他有关系也没关系——换句话说,有关系,但没有直接关系。你们两个小子就当帮我个小忙,如果遇见了他,便修书一封,差人送到这里。”
他伸手递出两张纸条,钟成静轻轻应下一声,随即伸手接过,将其展开,扫了一眼其上地址。而陈拙却站在原地,没有动作。他与宫里有些关系,虽早年便入了江湖,近期才被联络,但无论之后如何,桓温佘在他眼中目前尚能算作半个同僚,殷亦安虽与他有些交情,却不能让他做出背信弃义出卖同僚的事来。
于是他摇了摇头,说道:“殷亦安,我不能帮你这个忙。”
殷亦安摇摇头,并无遗憾或讥讽,只是说道:“没关系,至少我知道了你的态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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