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成五年冬月初二,对再荣镇的人们来说,着实是个难忘的日子。
崔晓刚将一桩事情了结,还与宁未迟站于衙署门口,刚刚打算先将茫然丢至一旁待闲时置酌,先将付粼印围二人的事情处理妥当,顺带将事情告知于还守着他们的赵微。
但还未等他将计划整理成妥当语句诉诸于口,忽然见到一个满身是泥的小娃娃蹦跶过来,啪叽一下摔在面前,崔晓赶忙蹲下将他扶起,顺带抹了两把她脸上的泥:“没事吧你……”
小娃娃抬起头,崔晓便认出来了,这女娃是镇上衙署头子的女儿,今年不过六岁,还吸溜着鼻涕,不知跑哪儿玩去了。崔晓哭笑不得,又想到衙署里还有两具尸体,扶住娃娃肩膀,引来她的注意:“姜荥荥,你去哪儿鼓捣了这么一身泥回来?大冬天的,找个能打滚的泥潭可也不算容易。”
姜荥荥伸手一指河岸方向:“河里可浑啦崔晓哥,刚刚我见你们从那边回来,就溜过去瞅瞅有嘛好玩的,结果除了水浑,好像也没什么。你们刚才在那边做些什么?”
河里的水忽然变浑浊了?崔晓一怔,眉头皱起,转头刚想对宁未迟说话,宁未迟便已向他说道:“我去上游瞧瞧。”随即,便已纵轻功闪身而去,看得姜荥荥哇哇大叫,兴奋地鼓起了掌,把脏水甩得到处都是。
崔晓捏住她冰冰凉凉的双手,捂在手中,干脆伸手一揽,把女娃娃抱在怀中,转身打算先找个衙役出来说话,却迎面差点撞上刚走出衙署的颉莱刻。
衙役都非镇上之人,对红发之人没那么大的恶意,倒都未曾刁难颉莱刻。他及时后撤一步免得跟崔晓面对面撞上之后,一扫他怀里的娃娃,来了兴趣:“崔晓,你从哪儿找到这么一个好玩的东西?”
“衙署里头什么情况?你能不能帮忙叫个衙役出来。”崔晓懒得跟他掰扯。
“一出闹剧,不过我看他们还有心思管我,应该也不算忙不过来。”颉莱刻想想,跟崔晓一摆手,又开门进了衙署。
就在他开门一瞬,衙署当中的争吵轰一下子砸了出来,随着颉莱刻将一名衙役拽出,把门啪嗒合上,又被关回屋中。
其实我应该进去,而不是让衙役一人处理后续事宜吧?崔晓想着,被颉莱刻用手背拍了拍胸膛。
“看,你要的衙役。”颉莱刻用手一指,邀功请赏似的一抬下巴,丝毫不顾衙役不明所以茫然慌张。
崔晓满怀歉意地抬了抬怀里的女娃娃,向衙役道:“抱歉,但是姜荥荥……”
姜荥荥双手被崔晓抓在手里,捂得暖了些,被抬得颠了颠,咯咯笑着,一双明亮的眼睛望向衙役。衙役反应也快,见姜荥荥这么一身泥巴,便知道她是溜出去玩了,于是赶忙伸手把她接过。
衙役也满脸歉然:“抱歉,崔少侠,我……这……”
毕竟崔晓方才刚于衙署杀了个少年,衙役实际有些纠结,不知该以何态度面对他也算理所应当。一方面他是衙役算个公职,一方面他也觉得崔晓不算做错,当崔晓指指衙署问他是否需要帮忙的时候,衙役便赶忙摇了摇头:“不用不用,我的同僚应该能摆平他们夫妇,他比我擅长这些事情,而且蒲女侠也在屋里……刚好,我在外面陪姜荥荥玩会儿。”
“那……”崔晓想了想,“待会儿若方才与我同行的长辈回到衙署,你帮我与她说一句,我去找赵微了,可行?多谢。”
“当然,一句话的事情。”衙役连连点头,冷不防被姜荥荥扯了胡子,哎哟一声夸张痛呼。
虽说镇子不大,但印围付粼二人所在的屋子离衙署并不近,崔晓向衙役再一道谢,便赶着着急去找赵微,地方小,犯不着用轻功,小跑即可。
颉莱刻跟上了他,好奇地问:“哎,对了,秉烛书生上哪儿去了?”
自河边一别,秉烛书生的确踪迹全无,事情实在太多,崔晓一时还真未将此事想起。颉莱刻忽然提问,他便顺着想了想,反问:“还想要他手里的那张舆图吗?”
“哎呀,那张舆图现在无所谓啦。”谁知,颉莱刻摆了摆手,竟满不在乎,“反正既然你跟到河边,大概也知道先前我与蒲悠一直在跟着你了。蒲悠带我去了上游一趟,见到了块荒地……不,曾经湍族村子的遗址。开始觉得没什么,现在仔细想想,我觉得舆图无所谓了。”
“你本来想拿舆图做些什么——这个舆图,又是关于什么的?”崔晓好奇道。
颉莱刻想也不想,跟崔晓坦白:“之前不是说过,是和简令有关?唔,事实上,是别人让我来取,和一处矿脉有关,是北边……西北还是东北来着?”
“别人让你来取?”
“是啊。”颉莱刻眨巴眨巴眼睛,“你不知道吗,是你师父让我来的。”
崔晓一个急停,刹住脚步,不带停顿地将颉莱刻也一同拦下,握着他的双肩,急急问道:“什么意思,什么叫我师父让你来的,怎么回事??”
一遇上他师父的事情,崔晓便容易方寸大乱,他一下子毛毛躁躁,声音不小,惊起几只觅食麻雀。颉莱刻觉得奇怪,也觉得好玩,便闭上嘴巴端详了一会儿崔晓的表情,没有回答。
崔晓做了个深呼吸,迫使自己平静,语气当中却依然带着些焦躁:“你从头,原原本本地告诉我怎么回事,好吗?”
颉莱刻也端详够了,无所谓地点头,一五一十地回答崔晓的问题:“我和我姐姐是鸹国人,姐姐在鸹国生活过,我没有,我是在大唐疆域内出生、生活的。你知道吧,鸹国灭亡,流民四散,贱民律比畜产。我们四人当中只有父亲是黑发……”他话音一顿,忽然疑惑,“不过你方才不是有事要做,有空听我在这儿从头说起吗?”
“那你简单点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崔晓太过着急,急到已无暇顾及颉莱刻过往。
颉莱刻便道:“好吧——之后父亲跑啦,我们三个是官奴婢么,被送来送去的,日子好不好过全看新主子的心肝是红是黑,好人坏人,于是日子好到悠闲的时候也有,坏到连着吃不到东西的时候也有。再然后,剩我和姐姐遇见你师父,要我说,他可太好啦,我们再也没吃不饱过……”
“我师父为什么让你来这里?”崔晓急躁地打断了他的话。
这些事情桓温佘均从未与他提过。
“啊。”颉莱刻如梦方醒,“对,是要说这个来着——让我来取舆图,还有便是看着些秉烛书生,汇报动向,再确认一下河里的卡拉还能不能用。我姐姐呢,来到这里之后又回了蒲州,去给你师父做事。可能因为这儿的事情没那么要紧吧?舆图并非一定要拿到手,而这儿的卡拉泡得久了,已连光也不发,上游下游均是……”
“……上游?”
颉莱刻反而惊讶:“你怎么什么也不知道?上游有处堤坝拦着,卡拉当然没有尽数流至下游……你的事情还办是不办?”
方才对于言行是否正确的迷茫还未消却,此刻又平添惘然:崔晓对颉莱刻与他姐姐的事情从未听说,桓温佘也从未对他提过这些已交代给颉莱刻的事情。他们二人年龄相仿,颉莱刻还更年少些,桓温佘的身份似乎对他从来不是个秘密,可崔晓直至三个月前,方才知晓自己的师父竟是朝堂高官。
当然,崔晓想得明白这诸多隐瞒当中包含着回护念头。但是,今日这一天下来事情实在不少,纷乱的心绪几乎要将他淹没,况且诸多迹象已然表明桓温佘知道他就在这镇上,可哪怕差人叫走李惟清时,也未想着给他带句话来。
如此种种,一时着实难抑失落与自我怀疑,酸涩之意慢慢涌上。
崔晓松开握住颉莱刻双肩的手,转过身去,近似逃避地说道:“对……我们,先将事情做好,之后再说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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