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王是谁？”陆占平在问话的同时，已招了招手，让吕二过来将青年捆紧。
着实不能怪他，陆占平起先生活在乡野小村，后来进了九刃教，对朝廷之事几乎一无所知，自然也就不可能知道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光王。
“我的叔叔。”李惟清说着，依然神色淡淡。
陆占平反倒哈一声笑了：“你的家庭关系挺复杂，你叔叔要杀你？”
“我不确定，他们还没动手就被你揪了出来。不过……”李惟清蹲下身去，直视尚在怔愣着的青年双眼，“三个月前，也是你们的人？”
青年回避性地移开了视线，于是李惟清已知道了答案。
他重新站起身，一指青年，向陆占平道：“应该是了。我认识他……我小时候认识他，虽然许久没见，但通过伤疤也能认出。不过我和这位叔叔并不熟悉，来这里也只是为了取些东西。为了避免麻烦，我们可能需要动作快些。”
“喔，你要去你的宅院取东西。当然没问题，吕大吕二跟你快去快回已足够了，我来料理这位小朋友——我们在城门口见。”陆占平道。
李惟清摇了摇头，无从反对，于是又点了点头，闭了闭双眼，转身即走。吕大吕二听到陆占平的话语，便紧随其后，一左一右，紧张万分地环顾四周，看起来可疑极了。
“按平常的方式走路便好……”李惟清没忍住，又叹了口气。
自从时隔三月再次见到桓温佘以来，他叹气的频率便不由自主地增加了。在徐城同崔晓待了段时间，路走得也算熟稔，他领着依然忍不住贼眉鼠眼的吕大吕二往后门走，不想遇到邻居——谁知道还会有什么意外，李惟清不想连累他人。
一路上，他想着光王的事情：——李惟清留滞空谷的时间更长，与他接触不多，不甚了解，但也知晓自己的兄长们与这位皇叔相处不睦。既然三月前昙花一现，被崔晓解决的两名杀手也是光王派遣，那么这事情便牵扯越大、越发古怪了。
方才陆占平说过，光王的人在进城不久后便跟了上来，说明他们本就等在此地，不知多久。或许是因为在与崔晓出城之后，两人游荡江湖，未留痕迹，徐城是他们最后一个稳定的落脚地。
但他为何想要杀我？李惟清将食指搭在鼻底，仔细去想：五兄知我假死——不如说这本身就是他的意思，光叔不知为何也已知晓此事……或许是从仇崆处得知。五兄手段凌厉，虽由权宦扶持，但未必不会着手整顿家奴，仇崆求权，两面三刀并不令人意外。
……也就是说，光叔也想要皇位？李惟清不知不觉停下脚步，微微低头，想道：假若如此，自三兄五兄再绕到他这儿，必然并非正统，要正名麻烦又不易，光叔在宫中位置不易，如此行事合理，但……
李惟清不由自主地喃喃：“怎么几乎人人都想要皇位，这皇位……在旁人眼中，当真就这么好吗。”
一旁的吕大吕二也早已随他停下脚步，当然听得清楚。李惟清说完话后，已意识到自己脚步停滞，已又前行，吕大依然跟在左侧，同吕二将李惟清夹在中间，顺口接了话：“就是，能吃得饱饭能做自己想做的，自由自在，多好。我听说，皇宫什么什么里规矩可多了，是不？”
“是啊。”李惟清简短地应了一句，心思已不在这件事上。宫中争端已与他没有太多联系，眼下局势一知半解，且走且看便是，反正也算……光脚的不怕穿鞋的。
吕大吕二亦步亦趋地跟着李惟清，半分都不变通，李惟清也不避着他们，自屋中取了只木盒，塞进包袱中转身便走。吕大好奇地问：“这里面装着什么？”
“钱，出门在外没钱可不行。”李惟清道。
三人很快取了东西又往回走，临到徐城不到两个时辰，便又赶着要走。三人来时没过城门，马拴在外面旅舍，虽说在城门口见，实际未打算正经出门——也没法正经出门：陆占平身负通缉，吕大吕二本身便来自关外，李惟清经这么一遭更是不可留痕。先前在盈满楼过于瞩目，则在李惟清的意料之外，没想到吃个饭竟能这么显眼。
总之他们三个自然都是越少被人注意越好，走不得正门。
到城门时，却不见陆占平踪影。
他们来时便已至下午，来回折腾一趟，冬日天也短，于是很快就要黑天。今日雾大，临至傍晚也未散去，反而渐浓。天边泛着青灰，连不远处的客舍也无法看清，只有道路转角处模模糊糊一点轮廓，像被薄纱覆着。
“徐城有夜禁，我们等不了太久，你们有办法联络陆占平吗？”李惟清问。
吕二挠了挠脑袋：“我跟我哥俩人很少下山，此前都没跟他分开行动过……”
“那我们先去客舍，若在此地找不见我们，他自会前去找寻。”李惟清道。说这话时，他未尝没有哄不大机灵的吕大吕二先走，将陆占平留在徐城的想法。
来时他们没翻墙，出去也不必，从城门伊始，沿着徐城久未修葺的城墙向东绕上半圈，便能见到一处被房屋遮蔽的狗洞。这洞口被人为扩大，能容纳一名健硕的成年男子躬身弯腰缩紧身子钻过，正对一家酒肆后门。
这家酒肆的老板是个江湖人，剃着光头，听闻是犯了过错独自脱逃的僧兵。李惟清取了三次铜板给他，每次二十来枚，便是三人的过路费。
进城时酒肆里有两人，一人是这老板，另一人是个年轻丫头，此时不见踪影。老板收了李惟清给的铜板，并未立即开门，打量他两眼，问道：“你们出城，去客舍？少了一个人啊。”
“你对每个过路人都如此多嘴吗？”李惟清语气温和，措辞却十分尖锐。
这光头摇摇脑袋，啧了一声：“你小子嘴机灵，脑袋也不笨吧？应该认得我家丫头那张脸，要是看到，让她别在客舍乱吃东西了，回酒肆干活。”
光头声音粗哑，面色不善，令吕大吕二分外紧张。李惟清未多说话，只略一点头，于是光头抬手将后门打开，放他们三人出城。
这个位置偏离大道，走到客舍要绕一段路。雪地之上李惟清走得慢，于是三人遥见客舍灯笼闪着微芒时，天边已暗，泛着橙紫。李惟清上前敲门，跺去鞋底雪块，带吕大吕二进了客舍。
客舍一楼内坐着几个江湖人，更多的却是商贾，边角散落着零星几个歇脚农人。他们带进寒气，于是被多看两眼，除此之外再无其他。吕二回身将门关好，他们二人也早已蹭去鞋底的雪，依然紧紧跟着李惟清。
他们三人来过一趟，也算是熟面孔，没人去管。李惟清环视了一圈，在一个角落找见了酒肆丫头的身影。
这丫头个子长得矮，坐在木凳上脚都够不到地面，人却不怯场，正咕咚咕咚灌下一杯水，将杯子砸出了喝酒的气概。她向周围几个江湖人问：“刚才说到哪儿了？”
这种气势，让李惟清不由得想起了阿秋。
“前几日虎头帮散了，听说他们新帮主死了，范堤也死了，不过范季还活着……当时还活着。邓丫头，喝慢点。”
“喔，对，就是这个范季。”邓恩致说，“我在这徐城待久了，约莫两月整，消息都不灵通了。他是哪号人物？”
“范堤的养子，听说他还闯了当地县衙，不过没能拿回范堤尸首。”一旁的江湖人道。
“哪里的县衙？”
“沅城。”
话到这里时，李惟清和吕大吕二已经从人群中慢慢挤了过来。吕大吕二两个长得人高马大，不说话时就像两堵移动的砖墙，面无表情便一点都看不出憨劲儿。因此，他们一过来，附近的江湖人便大多已住了嘴，警惕地看向他们。
李惟清恍若不觉，看了看邓恩致，首先问道：“你们知道为什么有这么多商贾吗？”
回应他的是邓恩致，她道：“喔，这个我们之前说过了，他们本是赶沅城的庆典，现在庆典不开了，自然就各回各家喽。不过奇怪，一个个嘴都闭得死紧，很害怕似的。”
李惟清点点头，道：“酒肆老板找你。”
“哎，再等等。你们先继续跟我说，后来呢？”邓恩致摆摆手，浑然不在乎酒肆老板的意图，眨眨双眼，向欲言又止的江湖人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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