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衣门的人无论男女,大多是憨厚直爽的性子。他们没什么心机,遇事很少多想,直来直去,自己不怎么算计别人,也不怎么提防别人算计自己。
但丁厚毕竟身为掌门,每天都得考虑整个门派的门人吃穿用度,久而久之,对于这些东西并不陌生。有些人眼中只看得到高位的权力,忽视其后职责,丁厚不在其列,他为了保住铁衣门,十来年中可谓使尽浑身解数。
即便如此,他看着当前局面,眼中映着利剑寒芒,也不由得心想:好像保不住了。
赵重诲的双剑灵敏而快速地划出一道圆弧,剑刃在丁厚眼中极速放大,几乎只要一瞬,他就会被这柄剑刺穿咽喉,血溅当场。
铁衣门没了他,可就得彻底散了。
到头来,无论行下多少善事,救下、收留过几个冰天雪地里将将冻死的男女老少,为谁修缮过漏风墙壁,与平民百姓相处得如何和睦融洽,做过多少大大小小的好事,没了钱、吃不起饭、失了掌门人,他们做过的任何正道之事也无法阻止门派消亡。
丁厚不怕,只是遗憾,想道:希望这之后,他们都能有个好去处。
破空之音瞬息而至,丁厚双目圆睁,要记下这夺走自己性命的最后一剑。
“锵”的一声,一柄平平无奇的剑鞘将赵重诲的剑精准无误地撞歪了。
崔晓掷出剑鞘时人离这里还差两个房顶,剑鞘落到地上时,离丁厚仅差一步。他来得又急又快,然而气息均匀平整,像只收翼向猎物俯冲的鸟,格开赵重诲手中的另一把剑,与之招架六七下,高架势一变,转而前扑,瞅准机会攻其下段。
这变招既快又灵,像随风骤然变向的雨水,赵重诲来不及举伞,被迸溅雨珠浅刺数下,伤了腿。
崔晓得了优势,反而后退,问已然重新站起的丁厚:“没事吧丁叔?”
“没事,多谢,你来得及时……”丁厚道。随即,他看向赵重诲,不解与愤慨充盈于话语:“赵兄!你为何竟下杀手!”
崔晓左右一看,二人身旁有三个铁衣门弟子躺或坐靠,俱无声息,已然是三具尸体,血液染红了积雪。丁厚没带武器,显然是不设防时被偷袭得手。
谁知,赵重诲竟反而怒道:“难道不是你,为私吞简令,鼓动焦钱给我寄出假信?!你还敢说!”
这话令丁厚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自然是秉烛书生的说辞。
崔晓仔细看了一看,发觉赵重诲即便拿着双剑,也总是在不由自主姿势怪异地用手指磨蹭眼周、鼻子不断抽动,很痒似的,且说话时有种不自然的亢奋,跟恼怒混合在一起,骇人得紧。他这状况明显有些不对,又竟在凛冬寒日只穿一席敞衿薄衫,好像很热。崔晓看得出来的丁厚也已看出,然而赵重诲已然杀了他门下弟子,此时已没法心平气和地坐下交谈、握手言和。
“你……吃五石散了吗?!”丁厚还是忍不住道。
赵重诲眼中恼怒欲盛,不再言语,又扑上前来,以技艺闻名江湖的他一时手上竟无章法,只靠蛮力。
接下双剑攻势的只能是崔晓了,赵重诲虽臂掌皆青筋暴起,较传闻而言过于力大势猛,然而崔晓使的剑法在防守上滴水不漏,自九刃教之事过后也从未懈怠过练习,轻易便囫囵防下。崔晓使这陌生铁剑,实际手感陌生,好在赵重诲面上通红,竟不管不顾,将往日引以为傲的技法剑招都舍了去,只顾泄愤似的。
——熟悉的眼神……
崔晓惊疑不定地想着,赵重诲的眼神,跟老瘦条儿未免实在太像。
只是老瘦条儿意志清醒,且武功比赵重诲更好。虽然赵重诲此刻力气大至能将崔晓手臂震麻,内劲毫不吝啬,但毕竟竟像个不通武艺只知挥砍的愣子,崔晓还有闲心向丁厚道:“丁叔,先别急,屋上刚到的是朋友!”
游水狐在此时也到了,照常笑眯着一双眼睛,此情此景之下乍一看确实不像个好人。
“哎呀,这不是青山剑派和铁衣门的掌门吗?”他嘴欠,“又打起来了?”
丁厚也没心思计较,索性不理。铁衣门的其他人都在韦左思院子里,今日丁美德刚醒,他就一早带人过来找寻崔晓,正赶上他与颉莱刻出去了,于是跟韦左思商讨一下,暂作休整。没隔多久,远远地眼见着昨天见过一面的原青衫剑派弟子,带着衣着奇怪的赵重诲过来,这才没设防,急匆匆只带着三个本门弟子迎了出去。
赵重诲这是怎么了?
在场三人都有相同的疑问,尤其崔晓。他方才说话时已向非要害处刺出几剑,按理讲都是能牵制动作的地方。然而赵重诲感觉不到痛似的,动作未变、力道未减。
丁厚道:“我去取我的武器,再叫人来!”
游水狐说:“哎呀,不必的,丁门主,我看崔晓能够解决。”
两句话的功夫,崔晓的确已然将赵重诲的双剑挑飞打落,又躲了他的拳头,灵巧地一拌一压,使其扑倒在了地上。崔晓重又凑近,将剑向土里一插,气息还算平稳,道:“是能……赵门主,你怎……”
话刚刚说到一半,却见赵重诲哈哈狞笑,满身大汗,神色不对。崔晓心下一凛,然而出手慢了半拍,待他将剑从土里拔出,赵重诲已早先一步撞了上去,铁剑带起一捧血花,溅了崔晓满身。
就这样……?崔晓怔住。
“就是解决得太彻底了点。”游水狐说。他自屋顶跃下,将崔晓拉开,向丁厚道:“丁门主,现在我们可以叫人收拾尸体了。”
他说这话的时候,还有另一个人自后向三人所站方位快步奔来,气息不匀、脚步深深浅浅,是个武功不佳的习武之人。崔晓看去,只见是个穿了身青衣的青年,目眦欲裂地扑了过来,倒是没有挥舞兵刃,目标是雪地上的赵重诲。
这想必就是……昨晚丁叔提到过的原青衫剑派弟子。崔晓想。
他们这一身青衣实在太过好认。虽然赵重诲已死了,不过很多事情问这弟子或许也能知道个七七八八。
游水狐身后没有乌刃与颉莱刻的身影,不知他们现下身在何处,解决眼前之事更为要紧。
这青衫剑派弟子也没忘记最初是自己领赵重诲过来,他才与铁衣门的人打起来的,自己身上还背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嫌疑。此人求生欲强烈,压过了恩人死于面前的悲恸,他飞快——在崔晓看来实在有点太快了——地整理好情绪,道:“我实在不知道赵门主竟然是想杀你们!”
今晨,赵重诲主动找上了门,令跟着青山剑派诸人一并被遣散的他喜出望外,他昨日与丁厚等人见了一面,知晓铁衣门的落脚地,便在赵重诲的要求下带他去找丁厚。到了地方,铁衣门的人尽皆不在,赵重诲跟着他们未掩饰的足迹,一路找来了韦左思的院落。
丁厚当然搞不明白,为什么昨天好像还说是被挟持的赵重诲就这么上门要杀自己,但是被乌刃告知了大部分事情的崔晓已大体想通。
崔晓擦去剑上鲜血,捡起刀鞘,收剑归鞘,犹疑着问:“赵门主,是吃了……卡拉吗?”
“什么,卡拉是什么?”原青衫剑派的青年正将脸上眼泪擦净,摇头道,“不。是骨粉,先前焦钱给了门主骨粉。我不知道这些是什么,在门主杀死焦钱之后偷偷拿了点。你看……就是这东西。”
青年取出一只布包,将其打开,露出其中的淡绿色粉末。崔晓看着,忽然吸了口凉气,这东西他几个月前就在清水镇下的鬼市中见过,还在忙乱的打斗之中,将这玩意扔到了老瘦条儿的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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