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伊没拦，是相信李惟清不会无故送死。
他也的确没有，百声难知何来疑的目标非常确切——脖子。尖长锋利的指甲剐蹭地面，四肢着地，只在一瞬便已张开面颊上的两张嘴巴，露出其中森寒獠牙，只待一口咬上。
因着最中间——本来就该是嘴巴的位置的那一张嘴从始至终从未张开，它需先行侧头方可瞄准目标进行撕咬，若能知晓他的下一个目标是谁，如此直线而简易的攻击线路自可预测。可惜，直到方才，它的行动路径全然无法预测，近乎一只随心所欲的野兽。
现在只有一个人主动踏入药粉圈内，于是它的行动便毫无疑问、毋庸置疑了。
可惜李惟清身无武艺，自不可能一瞬之间反应过来，避开百声难知何来疑的巨口獠牙。但他稍转身子，以臂膀迎上，还是能够做到的。
百声难知何来疑的速度极快，一口狠狠咬下，獠牙穿透预先搁置的铁片、刺破衣服、撕裂血肉，小而重的身躯猛撞上来，令李惟清背脊着地，在地上磨出老远，止于药粉圈旁。身下温热，背脊衣物定已被石子刮破磨烂，只是暂还感觉不到疼。
一切只在瞬息之间，一个提前的手势也无法再度制止陆拾肆，他无比迅疾地自藏身处一跃而出，惊呆了灰鹭剑派诸人。
“他又是什么人，从哪里出来的？！”灰鹭剑派大弟子忍不住急声问询。
薛峥昌随口圆场：“他是我先前叫来助阵的人，没想到这时刚好赶到。”
李惟清当然不是仅为将百声难知何来疑拦下，才大费周章做出这种事情。他用左手狠狠按住百声难知何来疑的脑袋，将他右侧面颊上的嘴中獠牙卡在了自己左肩骨头上，使之无法脱身；右手则伸向药粉圈，抓起一把和着泥尘沙土的药粉，将右手伸进了百声难知何来疑仍在发出震声尖啸的左面颊上的嘴中。
他清楚这是一件只有自己才能做的事情，只有他清楚熟悉地知晓伶人蛊所在位置，并明白应该如何去做。百声难知何来疑行动之前的时间太短，没法将这件事情详述准确，既然只靠江湖客无法顺利解决，李惟清便索性自己去做。
在百声难知何来疑的这张嘴合起咬下之前，李惟清已设法将大半个前臂塞进了他的嘴里，手指向舌头最根部的位置伸去、用力抠挖，指尖捏住了一样软而湿滑、不断挣动的东西。这时百声难知何来疑已然将嘴咬下，好在有厚重衣服稍作缓冲，未能完全咬紧，李惟清仍可活动手臂，将其向外抽出。利齿划动血肉，但李惟清快速而坚决地猛然发力，抓紧拳头，将抓住的东西带着一根足有九、十厘米的长条软物一并扯出——这是百声难知何来疑的舌头。
陆拾肆速度已极快，两个闪身此刻便已近前，恰被乌黑黏稠的液体溅上面庞，他来不及躲闪更来不及擦拭、多想，手中刀刃一斩，自百声难知何来疑的咽喉切入，临至骨头，将他整个人向后带起，压于地面，脚踏刀背，将百声难知何来疑的头颅完全斩下。李惟清用胳膊肘撑着自己，右手还抓着百声难知何来疑的舌头，将两只伶人蛊按在了药粉圈上，令它们逐渐没了动静。
一切都快到直至此刻，花伊方才跃下屋檐，大步走近。方才那股劲头已过去了，李惟清有些气喘，忽而看向了已焦急蹲下给他检查伤口的陆拾肆，道：“方才他用原本的嘴说话了……不用担心，我有分寸，看着吓人，但这不会碍事。”
花伊听见了，问他：“……什么？”
于是李惟清抬头，表情竟仍未太变，淡漠地说：“嗯，他刚才用原本的嘴说话了，百声难知何来疑。他说：‘谢谢’。”
无论百声难知何来疑是谢或不谢，灰鹭剑派的人总归是要谢的，不但要谢，还提出要带他们去灰鹭剑派养伤。
灰鹭剑派地处东方，与李惟清他们要去的地方刚好相反，李惟清如实称他们本就仅是路过，要去西北，并不顺路。
灰鹭剑派的大师兄恍然大悟：“啊……你是回空谷？我明白了，但至少让我们送你们到下一个城镇。”
这倒无妨。陆拾肆既已自暗处走出，便被李惟清要求光明正大地与他们同行，薛峥昌则未动身，称要将清水镇彻底打扫一遍，鬼市当中燃着的大火也不能就这么放任不管，百声难知何来疑的尸首更要处理，只将沐恺玛尔托付给了灰鹭剑派。除此之外，李惟清猜测，可能还与一部分上山准备前去清烨山庄遗址的江湖人有关。他们的猜测没错，这些江湖人当中的确依然另有部分是为几月前的简令传闻而来。
为着这点传闻便跋山涉水，即便遇上百声难知何来疑化作的尸人也能忍耐不逃，等待机会，这些人皆非善茬，能不惹身腥臊自然不惹为好。也算是恰好，由灰鹭剑派的大师兄从中协商，李惟清从他们手中拿到了些骨粉，以做研究。
灰鹭剑派的大师兄带着灰鹭剑派的人送李惟清等人到了附近小镇，确认一切安稳之后方才离去，往蒲州城方向而行。
待到吃朝食，实际已较通常晚了些，在巳中左右。左右四下无人，花伊边吃边同李惟清说：“方才那些江湖客，往清烨山庄去的人里，有枯藤派的人。”
李惟清对于枯藤派的了解，只有灰鹭剑派大弟子所说的除世家外的正道第一大派这点，于是问道：“枯藤派是做什么的？这名字听起来似乎没那么正派。”
“救死扶伤、教人学武，什么都干，与其说是门派，不如说是一个学馆。”花伊道，“你要在意，问陆拾肆，他应该更清楚一点。因为枯藤派里目前没有监安司的人了，他们只收适龄学童。”
陆拾肆接话，他跟他们首领一样是不善言辞的性子，说得断断续续：“呃，是的，监安使……不到万不得已，不会任用小孩。不过枯藤派他们……一向中立，遇事不动，所以通常不必过多注意。”
但此际却动了，想要简令是因利益还是隐情？
李惟清沉思片刻，未提这个，反而问：“巡铺的人。”
陆拾肆老实听着他的问题。
“虽然薛峥昌说同他来的巡铺中人已都死了，只剩他与沐恺玛尔。但走前，我们帮忙将山林里的尸首基本都找出给埋了，当中巡铺的有几人？”
“四人。”
“一个巡铺有几人？”
“……”陆拾肆已知晓他的意思，为难地看着他。
花伊在旁道：“这样啊，巡铺不止四五人，但我们去蒲州城时，其中巡铺却已空了，只剩姚呼延一人。虽然他说还有暗桩，但其他人呢？”
食肆里只有他们一桌人，分外安静。陆拾肆纠结挣扎了一会儿，老老实实地说：“我不知道这能不能说……”
花伊眉毛一挑，把右手搭上李惟清肩膀，上半身倾斜过去，左手成掌往上一抬，欺负老实孩子：“这位可是安王，你们监安使都带他进过泉藏寺了，你还有什么事情不能跟他说的？”
“实在不能说也可以不用说。”李惟清温和地笑，看似说了安抚话语，实则在这种情形气氛之下助纣为虐。
“他们……都，带着名册撤走了，至于去哪儿，我目前还不知晓。”陆拾肆不得不说。
在这种时候撤走巡铺的人？李惟清思忖，如果他要清算江湖，当然要提前在各地都将人手布置妥当。蒲州城很大，地理位置十分重要，往来商贾学子络绎不绝，平日里就需得时刻看好，这种时候却让人带上名册撤走？带上名册……
就在这时，一道明显到连正在想事情的李惟清都能听清的蹒跚脚步接近，而后在近处停了下来。
“不好意思，呃，几位……官爷？”食肆老板显然听到了一些话语，猜测着称呼，脸上赔着笑，紧张地搓着双手，“咱……饭还吃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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