改朝换代的第七年,温宁第一次见到姒婴是在午门。
太和殿距离午门有段距离,中间隔着太和门与金水桥。
按理说,温宁本不应瞧见他。
偏巧,这日温宁的猫丢了。她为寻猫爬上了太和殿殿顶,一眼看见午门处站着个人。
温宁皱着眉头问:“那人犯了什么罪,怎也没个禁卫看守?”
跪在地上的翠微向午门看去,一眼认出了那人是谁,却将头低下了,紧抿着唇。
晴岚与翠微不同,她来自温家,又是为伺候温宁入得宫,一入皇宫什么事都敢打听。认出那人是谁后,轻挑眼眉,不无讽刺道。
“今日早朝上,他冲撞了老爷。老爷宽宏大量,并没怪罪于他。他却好,自请午门罚站去了。”
那便是了。
当朝的万岁是温宁的姨丈,最是宅心仁厚。
自登基以来,对大臣的态度堪称宠纵,自不会如此处罚大臣。
若换她父……
温宁的父亲是当今的平王千岁温辅良。
今岁她父骗她来京,周信捧去平王府的圣旨上分明写得是:“为兄有一不情之请,还请弟来京一助。”到了她父嘴里却成了,姨丈、娘娘思她成疾,必要亲眼见她一面才可消除心病。
因前朝的一些旧事,她父恨不能将半个朝廷的官员赶尽杀绝。又因气量小,睚眦必报,回京才一个月,弹劾的奏章就两次铺满御案。
温宁的姨丈有求于她父,对她父在朝堂上的霸道行径充耳不闻。她这前朝的太子妃却要管上一管。
温宁眼望午门,这便要下木梯打抱不平,顺嘴问了句:“那位忠臣必是前朝的臣子吧。”
晴岚却道:“小姐,这位大人可不是前朝的臣子,而是万岁登基后第一场恩科的状元。”
温宁下木梯的动作一顿,再看午门,眼神有些冷。
顺德元年,江南出了一位才子。
此才子力压她父众多门生,摘得解元之名,得了殿试第一,成了大商换新帝后第一位状元郎。
温宁有个堂姐温芷,在平城七年,两人一处吃,一块睡,亲如同胞姐妹。她姐姐双十年华至今未婚配,便是因未婚夫李是错失状元之名后,不敢高攀温府门楣。
想到这里,温宁站直了身。
既非忠心前朝的臣子,又与她温家有过这段渊源,温宁将视线收回,站在太和殿殿顶上,开始认真找猫。
这猫是她回京住入皇宫后,她的表哥,当今的太子殿下庾景逸送给她的。
猫姓温,名景宁。
温是温宁的温,名却是她表哥的字与她的字相结合。
为猫取名日,连她的姨丈,当朝的万岁也夸这名取得好,开心之余还赐温景宁做了御猫。
今早温宁抱着猫去桃园玩,谁知下了场雷雨,猫受惊跑出了后宫。纵出动了满宫的宫人去寻,谁知全是吃干饭的。这雷雨停了一个时辰,迟迟没能寻到她的猫。
它那样小,或是躲到哪座假山缝隙里了,或是藏入冷宫了。虽说不比前朝了,温宁心里还有经过前朝留下的阴影。唯恐温景宁这一丢,便是再也见不到了,担心得一时也坐不下来。
温宁将皇宫地面看了一遍,只见到处寻猫的宫人,死活看不到自己的猫,不禁连眼圈也红了。
她红着眼去看站在殿下的晴岚。
太和殿下跪了一长排乌泱泱的宫人。
一株香前,她让晴岚搬梯子要爬太和殿,这群宫人又是哭又是喊,到底没阻拦成,这会儿全安静了。一个个跪在地上,脸比宣纸白,眼比铜铃大,一起仰着头,直勾勾盯着她看。
温宁虽骄纵,到底出身名门望族,安慰道:“你们不必担心,娘娘与姨丈那里,我自会说明。在平城时,比太和殿还要高的殿顶我也爬上去过,断不会伤了自己,连累你们挨罚。”
晴岚站在跪着的宫人之前,本是气定神闲的。听到这话,脸色变了,忙央求道:“小姐,如今不比在平城了,您还是下来吧。夫人若知了,您少不了又要挨顿骂。”
温宁听到母亲之名,站得笔直的腿,一阵发软。
在她们平王府温家,是有条食物链存在的。
她父历经两朝,前朝时为一品的太子太傅,桃李满天下。到了当朝,有从龙之功,为天子之下第一王。
两朝更迭,她父屹立不倒。在外任有百般手段,对上她这前朝的太子妃,只有摇头叹息的份儿。
而她,对上她弱柳扶风的母亲,有理也要弱三分。
她带着怨气道:“一入皇宫母亲便将我丢下了,想来早就将我忘了。我又需继续怕她做什么,况还有娘娘在呢。”
她母亲出身于前朝的忠国公府,却是由她的姨娘,当朝的国母娘娘,慧贤皇后一手带大的。
她母最听她姨娘娘娘的话,而娘娘最是疼爱她。
翠微跪在地上抬头看她,见她站在湿滑的黄瓦上,头顶乌云,身形单薄,双腿发颤,苦口婆心道:“郡主殿下,您还是先下来吧。才下了一场雨,这上面实在站不得人。奴婢这就去唤人。”
温宁一皱眉头,觉得自己被小瞧了。
在平城时,她也自称过文武双全。
她父不爱走寻常路,教她姐姐习文,教她弓马要她习武。
彼时,她正与父母闹矛盾,粗浅学了弓马功夫,却将心思用在了琴棋书画上。
虽说后来矛盾没解开,温宁却还是原谅了父母,遵从她父的意思,熬鹰,训烈马,也算是少见的,能文能武的女儿家了。
她回京住在皇宫不过一个月,若下个殿顶还要人搀扶,传回平城,她姐姐还不知怎么笑她呢。
温宁为赌一口气,抖擞着双腿,便要下木梯,要用行动证明自己。
晴岚及时捩了翠微一眼,仰着头看着温宁,笑眯眯问:“小姐,晴岚也上去瞧瞧皇宫的风景如何?”
温宁知她有身好功夫,只是不便在皇宫显露。心知晴岚这是为了给自己递台阶,好上来搀扶自己下去。刚想点头,余光处却扫到一处移动的黄色小点。
金水桥上,一只浑身裹了黄泥的小猫,不知从哪里钻了出来。
正是五月春,早起的暴雨,将白玉道冲刷得一尘不染。
那小猫每走一步,便要在白玉道上留下四个梅花印记,看架势要冲午门而去。
温宁见到了自己的猫,再顾不得什么了,唤了声晴岚,便冲着那头也不回的小猫喊:“温景宁,你主子在这里!”
那一声喊,声音算不上大,回荡在四方皇城时,穹顶暴雨来袭未散去的乌云,终于被风吹散了。
沉积的乌云,慢慢透出道道天光,继而笼罩了四方皇城。
一如朱雀展翅的午门,官员头戴乌翅帽,身着渥丹孔雀官补袍,腰系玉带,挺拔清瘦。
微微颤抖的乌翅下,抬起一双过于幽沉的黑眸。
他目光先是停驻在直奔自己而来的小猫上,这才去看温宁。
那姑娘穿着鹅黄色的宫裙,梳着高高的云鬓,站在澄亮的黄瓦上,连天光都厚爱她,予她一身光晕在身,得天独厚。
一个看不清面容的身影,一望而知的美好、明媚。
只一眼,他皱了眉。
晴岚经温宁一声唤,利落上了木梯,将温宁搀扶了下来。
温宁终于脚踩地面,却连一刻也不肯停留。提着裙裾,带着身后一长串的尾巴,咬着后槽牙,气势汹汹地直奔午门拿猫!
穿过太和门,踏过金水桥。
温宁一到午门,脸便黑了。
那站在午门的官员,竟敢将她的猫踩在脚下。
温景宁自跟温宁后,上过御案,挠过皇后的衣柜,何曾受过半分委屈。
如今被人踩在脚下,扯着嗓子哀嚎不止,就差口吐人言,向温宁痛哭流涕诉说自己的委屈了。
温宁看到那幕,一步上前,抬起手,直接给了那狗胆包天的官员一巴掌,厉喝:“来人,此人胆敢欺辱御猫,罪当廷杖三十!”
翠微跟在温宁身后,只是慢了一步,便亲眼目睹了温宁一巴掌拍在了天子门生,当朝三品官员的脸上,吓得双腿一软,跪倒在地,抱着温宁的腿苦劝。
“郡主殿下,万万使不得啊,姒大人可是当朝三品,万岁的门生……”
温宁哪里听得翠微的劝,又见那官员挨了自己一巴掌,还是把温景宁踩在脚下,又是心疼,又是怒火攻心,厉声道:“本小姐今日打的就是当朝三品,天子门生,谁敢阻拦,本小姐连你们一起打!”
晴岚是习武之人眼尖,见这位姒大人挨了自家小姐一巴掌,低着头,脚下却还是踩着温景宁,觉出有些不对来。
那官员虽用靴子踩着温景宁的肚子,却并未用力,更像是在制止温景宁。
她拉了拉盛怒的温宁衣袖,小声道:“小姐,温景宁不像是受伤了。”
这只猫,自跟了她家小姐,怕是成了精,没少在皇宫作威作福。若是真受了伤,哪有这样的力气一直惨叫。
温宁耳闻温景宁凄厉的惨叫,自然听不进去,一把将官员推开,抱上还在惨叫的温景宁,斥道:“还不动手?!”
几名来自坤宁宫的太监率先站了起来,来到那官员的左右,低声道了句:“得罪了。”便将人带了下去。
后来,温宁常挂嘴边的有两句话。
一句:自作孽,不可活。
一句:这是我欠他的。
这本好久没写还有存稿,考虑了很久还是和训反派一样重写了。
新故事,新剧情,人物不变。
如果还有人愿意从头看起,真的很感激你。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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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 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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