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宁清楚记得,那日是五月初二。
三个月前,二月二,龙抬头,她在平城度过了自己的及笄礼。
盛宴过后,从京城而来的皇亲,一脸隐忍的回了京城。不过几日,周信捧了圣旨来平城。她父骗她入了京,她母将她丢在了皇宫。
温宁抱着猫,余怒未消地招来御医。
御医将猫仔细检查过,一脸复杂地回禀她:“郡主若定说它受伤了,想是害了肥胖病。”
对于一个两个月的小猫来说,温景宁的伙食过于好了。
玉华湖里万岁亲手喂养的鱼,漠北的牛肉,丹东的鸟蛋。
温景宁嘴馋不吃饥饱,温宁又不肯亏待于它,只把一个小猫养的肚子大,头极小。若从侧面看,裹了一身黄泥的温景宁,像是裹了猫毛的毛球,胖得滑稽,却和可爱沾不上边。
温宁看了看怀里的脏猫,眨了眨眼:“我亲眼看到那官员将温景宁踩在脚下,温景宁怎会没受伤?”
御医们被急招而来,自然不知出了什么事,低着头恭敬问:“郡主殿下养的猫,谁会如此大胆?”
温宁冷哼一声,没好气道:“我只知他是姨丈第一场恩科的状元,是个三品的小官。”
低着头的御医们,抖着白须子,惨白着脸去看翠微。
翠微从地上站起身,轻叹了口气,刚想说出那人的名讳。
一个小太监急匆匆地走来,一眼看到御医,急声呼喊:“有劳大人们前去看看,姒婴姒大人昏死过去了。”
温宁听到这话一脸嫌弃:“姨丈怎挑这样的人做门生,区区廷杖而已,这才多久怎就昏死了过去。”
她大商的官员,早在前朝时,也是腰佩六尺剑,上马能斩敌的。
所谓君子六艺:礼、乐、射、御、书、数。
御医们想到温宁是平王千岁的独女,对姒婴姒大人有所成见,倒也不奇怪,一起向温宁道了句:“下臣告退。”便疾步上前,示意小太监领自己前去。
温宁见御医们步履匆匆,仍是不以为意。抱着温景宁向坤宁宫走,嘴里嘟囔着:“他最好是装昏迷,若让本小姐知了他是有意躲罚,本小姐绝饶不了他。”
翠微跟在温宁半步之后,有心为姒大人说上一句好话,却被晴岚及时拦阻。
晴岚笑道:“小姐,晴岚听闻那位大人现是司天监的监正,自来身体不好。方才晴岚看了,他的确积病之身,想来昏倒并不是假装的。”
温宁又是一通嫌弃:“姨丈怎会要个这样的病人做门生。”
晴岚想到这位大人的生平,也觉有几分传奇,解释道:“他原是江南人,本是落魄的寒门。一十一岁,家中走水,只他一人活了下来。”
“后有一游方的道人见他可怜,带他上了山,他上山后并不向道人学道,而是一心苦读诗书。江南有个姓姒的老员外去道观还愿,觉他与早夭的长子颇有几分相似,便认他做了义子,自此他改姓了姒。”
温宁听到姒姓猛一皱眉,又问:“他本不姓姒,原姓什么?”
晴岚被她一问,看了她一眼,面露复杂之色。
翠微却在这时插了一嘴,回道:“郡主殿下,姒大人本姓萧。”
温宁抱着猫走在去往坤宁宫的路上,顿了一下脚步,抬头再看前方,神情有些恍惚。
翠微看了温宁一眼,继续道:“万岁登基的前一年,江南发过一次大水,姒大人的义父母便是在这场大水中离世了。万岁登基后,姒大人来京赶考。谁知弱冠之年,竟成了天子门生。”
“姒大人先是在翰林院里做从六品的修纂,后又因数理好,升迁成了五品,再又得了上任司天监监正的青睐,去了司天监。去年,上任司天监监正因献香一事被万岁免了职。谁知姒大人竟也精通制香,于是被万岁封为了司天监监正。”
温宁听着这样的生平,心神却被困在一个‘萧’字之中。
她是于前朝皇宫出生的,出生日便得一场婚约在身。
八岁前,她要嫁的是一国储君,太子殿下。那个太子也姓萧,却死在了七年前,死在了她怀里,为救她而死。
廷杖姒婴的消息,不等温宁踏入坤宁宫,便在宫里传开了。
慧贤皇后听到消息,站在殿门前,见温宁神情恍惚地抱着猫走来,皱眉轻叹:“宁儿,姒婴可是你姨丈的门生,又是三品。你怎好廷杖他?”
温宁将怀里的脏猫递给晴岚,示意带它下去清洗。
早起新换的宫裙,这一路上早被温景宁折腾脏了。她低头看着脏裙子,声音闷闷地道:“娘娘,宁儿知错了。”
慧贤皇后自来疼宠她,又见她认了错,倒也不嫌弃她一身脏泥,迈前牵起她手,往殿里走,边走边问:“宁儿这样打他,可是为了你父出气?”
温宁将头抬起,看着她,摇头:“娘娘,宁儿打他是因他踩了温景宁,后又对宁儿不恭。”
慧贤皇后心知她将自己养的爱宠看得极重,也气她这样骄纵,教道:“他若真如此,你也应找你姨丈,怎好私下处罚他?”
说话间,宫人将一盆净水端来,来到两人身前。
慧贤皇后便拉着温宁的手,放在盆中,为她亲自洗手。
温宁低头看着她轻柔地动作,心底难免有所触动,歉意道:“娘娘,宁儿保证,再没下次了。”
慧贤皇后指尖微顿,去看她,却见她低着头,便知是自己强求了。
虽是自己抱大的孩子,中间隔着一个前朝,一个七年。
宁儿入宫方一个月,对自己客套疏远,焉知不是她夫君的错?
她温柔一笑,拿起干净的巾帕为温宁擦手,口里再没责备的话,只是道:“景逸也该回了,今早闹了这样一通,好在虚惊一场。明日让景逸带你去玉华湖上泛舟,散散心如何?”
温宁是个聪明人。自入皇宫,看到帝后态度后,便猜出了帝后意图。
她的姨丈是武将出身,能得江山,有一半的功劳在她父身上。
姨丈并不擅长治国,如今朝堂百官的底子,甚至还是前朝遗留下来的。
朝廷的事,她在平城时就有耳闻。
她父骗她回京,她母又将她丢在皇宫,并非是她父母心狠。而是因她的表哥,太子殿下庾景逸,极冠已有三年,迟迟没有正妃。
亲上加亲,哪朝哪代都有。
她是郡主,她表哥是太子,也算是门当户对。
只是,她已然做了前朝的太子妃,断然做不了当朝的太子妃。
温宁推开慧贤皇后的手,看着她,认真道:“娘娘,宁儿小时,因父母只有宁儿这一女,一直期盼着能有个血亲的哥哥。”
慧贤皇后见她主动提及也不回避,笑了笑,温柔问:“宁儿想要个血亲的亲兄长,难道景逸不是吗?”
她上前,再次拉住温宁的手,带她一起坐在凤椅上,语重心长地道:“宁儿,你已十五了。他若泉下有知,只会盼你早日走出来。”
温宁颤动长睫,牵强一笑:“娘娘,这是宁儿欠他的。”
当年他以命换得她生,她才八岁,纵活了,做不了任何事。唯有继续做他的太子妃,替他守护着这个换了新君主的大商,也替他守护着,他的臣子们。
慧贤皇后听到这话,笑意愈发浓了,问:“宁儿,你来日路还长,若遇心动之人,又当如何论处?”
温宁对此颇有几分自信,坚定道:“娘娘,温宁除他外,再不会嫁第二人。”
他死时,温宁还小,小到只把他当成可以信赖的哥哥。
他若没死,没有那场宫变……
她父许会将她带离皇宫,什么太子妃、皇后,她从来不稀罕。
可惜没有如果,他就是为救她而死,温宁心甘情愿为他守寡。
慧贤皇后看出了她眉宇间的自信,唇角笑意不减,向一旁伺候的宫女道:“将宁儿带下去换身新衣裳。前日周信送了不少东西,本宫老了,不喜这些,通通送宁儿罢。”
温宁自幼不缺珍稀之物,平城七年,凡是太子有的,她必有一份。似这样的恩赐,温宁得了不知多少,站起身,向慧贤皇后谢了恩,便随宫女去了侧殿梳洗换衣。
白玉道上,身着蟒袍的太子,龙行虎步而来。临近坤宁宫,步伐忽然停了,问身侧的奴才:“宁妹妹可是不喜本宫穿蟒袍?”
两人在宫中相处已有一月。
起初宁妹妹对他很是客套,有了那只猫后,宁妹妹倒是肯唤他一声表哥了。只是却也仅仅肯唤他一声表哥,拿他做表哥对待罢了。
德宝被他这样一问,下意识地就是谄媚附和:“哪能啊,奴才瞧骄阳郡主殿下对您爱都爱不来哪。”
庾景逸脸色一沉,冷冷道:“本宫要听的是实话。”
德宝见他变了脸色,这才收了脸上的谄媚之态,小心翼翼地回道:“殿下,依奴才之见,骄阳郡主对您疏远,与您穿什么衣裳没什么关系。”
当年那场宫变,太子殿下可是提剑入的宫。
这些年过去了,骄阳郡主对待前朝的心一丝没变,如今肯将太子殿下当表哥已经做了很大的让步。
至于万岁和娘娘,太子殿下的心思……
他不过是个鼠目寸光的奴才,那事能不能成,他不敢猜,也不能猜。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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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 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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