慧贤皇后微微侧眸去看身侧搀扶的敏玉,见她眼圈微红,心知她是在心疼自己,轻拍了拍她手背,柔声道:“敏玉,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
她与夫君厮守半生,三子能留一子,已是不幸中的万幸。
这是她的命,是她没做皇后前就知道的命……
侧殿,德宝还在因温宁的怀疑磕头喊冤,凄厉的喊冤声,声震瓦宇。
庾景逸觉他聒噪,踹了他一脚,成功让他闭上了嘴。
对温宁道:“宁妹妹言之有理,此前母猫咬死小猫之事,本宫只当是件小事。今日听妹妹一席话,如梦初醒,才知是本宫大意了。”
又向跪在地上的德宝,正色吩咐道:“当日东宫里只有你与几名宫人守夜,事实真相如何,便交由你去调查清楚。”
温宁在他不远不近处站着,听到这话,冷哼一声。
庾景逸忙去看她:“宁妹妹可是觉得此事办得不妥?”
温宁很是坦诚:“我在平城时,也曾见过府里官员查案,却没见过让嫌疑人去侦办案情的。”
庾景逸忙问:“那依妹妹之意,此事交由谁办最为合适?”
温宁想也没想,一指身侧晴岚:“温景宁是我的猫,晴岚是我的婢女。温景宁的母亲与兄弟姐妹那样死了,我不能让温景宁的亲人死得不清不楚,此事交由晴岚去办最是合适。”
晴岚也不推却,向温宁一欠身,脆声道:“小姐放心,晴岚一定调查清楚!”
庾景逸上下打量晴岚,似对温宁指派的人选很是满意,忽而又疑惑看向温宁:“宁妹妹,此案是今日起开始调查,还是问过司天监,让司天监给个良辰吉日再调查?”
温宁来到美人榻,看着四脚朝天呼呼大睡的温景宁,道:“此事不宜延误,既要办了,便从今日调查起。”
温景宁是她的猫,它的亲人绝不能不明不白的死去。
她年幼时,前朝丢猫之事,一直是她的心病。
今日她长大了,必要调查清楚。
庾景逸对此深以为然,迈前一步,做了个请的姿势,笑道:“若如此,宁妹妹请吧。”
事发地在东宫,要调查此案,东宫总是躲不开的。
温宁视线移转,落在了庾景逸身上。
他身着一身明紫绣瑞兽的袍子,外罩雪白皱纱,发束金冠。丰神俊逸的容貌,面如冠玉,唇若涂丹。剑眉之下,一双明亮的星眸,眉眼处有着独属少年郎的意气风发。
温宁仔细端详着他,感慨道:“表哥容貌像极了娘娘。”
当朝万岁康帝算不上是个好看的人。半生戎马,为大商开疆扩土,让他一度做了前朝的魏王。
早年经历落下的伤,淡化成了白色的伤疤,哪怕到了今日,仍称得上凶神恶煞。
温宁小时,最怕这位姨丈。每逢还是魏王的康帝入宫,总会被他模样吓哭。
可这姑娘,记吃不记打,被吓哭后,不过几日便忘了。待到康帝进宫,又要去看。这样的周而复始,直至前朝亡了……
现在的她,不再害怕任何人,而那个在她幼年时,安慰过她的人,随前朝葬埋入前尘,再见不到了。
温宁看着他,幻想着,这样意气风发出现在另一人的脸上。
庾景逸对上她失焦的视线,看得出,她在透过自己,看另一个人。
他微微垂目,道:“妹妹变化很大。”便走前带路,带着几分落寞,向东宫而去。
那年,他才十几岁,每次随父亲入宫,准能在屏风后看到一个黄色的身影。
那小姑娘逢人三分笑,拥有一双如猫般湿漉漉的圆眼睛。
那双眼眸,不曾见过人心黑暗,明媚得让人移不开视线。也会在前朝暴君忌惮他父子时,从屏风后跑出来,递给他一枚粉嫩的大桃子。
暴君喜欢她,她便恃宠而骄,告诉暴君:“魏王是温宁的姨丈,世子是温宁的表哥。温宁喜欢他们,就如喜欢万岁一般。”
他的宁妹妹聪慧过人,看出了暴君的杀心,不止一次地维护他们父子。
那时,她是万爱千宠集一身的太子妃,他不过是个世子……
温宁见他先行走了,不好不跟,迈步走在他一步之后,问:“表哥怎好说我变了?”
庾景逸回头看她一眼,脸上的落寞不见了,满眼的笑意,道:“妹妹如今再没了小时的开朗。”
温宁扯了扯嘴角:“表哥胡说,我仍和小时一样。”
庾景逸也不在这上面与她争执,笑了笑,转回身,继续前行。
温宁便看着他壮硕的背影,微微皱起了眉。
她怎会不变呢?
她小时,住在皇宫里,虽是儿媳太子妃,君主却将她亲女看待。世人视为禁忌的太和殿,她不止一次爬上去过,君主的御案随她任意翻看。
万皇贵妃更不用说了,她三岁入宫,是万皇贵妃一手将她养大的,万事不假宫人之手。
现在回想起来,世人口里的妖妃,并不妖娆卖媚。
春来有雨,万皇贵妃会带着她一起出殿淋雨。
冬时下雪,万皇贵妃会带着她一起出殿打雪仗。
她是真孩子,万皇贵妃是披着大人皮囊的大孩子,唯一像大人的,便是撑着红伞,站在雪中的太子了。
两人玩到尽兴处,宫人劝不动她们,撑红伞的太子每逢这时便要站出来,将两人劝入殿里去。
太子温良敦厚,万皇贵妃却不甚喜太子,反而更愿意与她这个儿媳亲近。
那年她五岁,因万皇贵妃不让她吃多桃子,便偷跑出了春霖宫,去了东宫吃自己藏起来的桃子。
待到万皇贵妃寻到她,看到她与太子待在一起,竟连脸色也变了,将她拽到怀里,抱起来便走。
长长的红墙甬道,似总也走不到尽头。
她以为是自己做错了,掉着眼泪问:“万娘娘生气可是因宁儿偷吃了桃子?”
万怜儿停下脚步,白着脸逼她承诺:“宁儿,你必须答应万娘娘,再不去东宫。”
温宁不懂,问:“殿下那样好,是万娘娘的亲生儿子,万娘娘为何不喜他?”
那是温宁第一次看到万皇贵妃哭,她蹲下身,似失去了一切,通红着眼看着东宫,满眼是恨。
六岁时,她也问过殿下:“万娘娘到底是因为不喜欢殿下?”
望月湖的荷花开了,太子站在湖边,一身白衣,温雅一笑。
他性情温吞,遇到解决不了事,往往喜欢回避。
温宁见他不答,必要问出个由头,试探道:“可是因为那个死去的姒姬皇后?”
湖里的荷花开了,太子俯身摘下一朵递给她,问:“宁宁喜欢皇宫吗?”
温宁低头看看花,抬头又看看他,做大人姿态道:“殿下也不过比温宁大八岁,太像大人了。”
皇宫所有人都藏着秘密,连她未婚夫太子也是。
她不喜欢秘密,也不喜欢皇宫。
太子只是笑,将荷花塞她手里,蹲下身看着她问:“若有来日,宁宁可愿与我远离京城?”
温宁看着他黑黑的眸子,摇头:“不成,除非殿下能带上温宁的父母与万皇贵妃。”
太子道:“可是宁宁,我能保护的只有你。”
宫变来临日,那箭直奔她心口而来,是殿下用身子为她挡下了。
她亲眼看着他死在自己怀里,亲眼看着姨丈放下了弓……
多年来,无论谁问,她都只说没瞧见箭是谁射的。
她看见了,是她姨丈射出的箭,是她的姨丈要杀她……
从坤宁宫到东宫,要穿过不下十个宫门,绕上近半个皇宫。
温宁在皇宫住了一个月,平日总绕着东宫走。
这一次避无可避,时隔七年,温宁再次站在东宫宫门前,看着面前这座崭新的东宫,只感陌生。
庾景逸解释道:“前朝的东宫太过陈旧了,父皇登基后,便让工部推倒重建了。”
温宁迈步上了玉阶,抚摸上新漆宫门,道:“原来这宫门并不高。”
那时节,她常来东宫,总觉东宫的宫门是皇宫最高最大的一个。
现在看来,是她年幼无知,皇宫里除了太和殿的殿门最大的门应是姨丈的长春宫宫门。
庾景逸来到她身后,学她去抚摸宫门,道:“那时宁妹妹年幼,觉这宫门高却也没错。”
他低头看温宁,柔声道:“皇宫也是妹妹的家,妹妹在自己家里,为何还要不开心?”
温宁抬眸看他,笑了笑:“表哥,温宁是郡主,父亲是平王,这里怎会是温宁的家哪?”
庾景逸摇头:“妹妹,父皇与王叔是连襟,也是八拜之交的结义兄弟,你我是亲人,皇宫就是你的家。”
温宁后退了一步,与他拉开了距离,对于两家的亲近关系不置可否。
这样显而易见的疏离,庾景逸看懂了。
好在,他是个有耐心的人,并不急于求成。
他微微用力,将宫门推开,道:“妹妹请进。”
天至黄昏,坤宁宫来了人。温宁本就无心在东宫与庾景逸一起用膳,见是坤宁宫的人,推说回去看温景宁,这才推却了庾景逸的盛情挽留。
可这夜,注定不得平静。
挨了廷杖的天子门生,病情恶化了,御医们看护在侧,直说在这位大人身上把出了死脉。
这下,平王府的平王也惊动了。
康帝看到门生已有弥留之相,连连叹气:“都是朕之错。”
温辅良赶来,把过脉,也是一阵皱眉。
这事出在他独女身上,他身为人父,自然不好不表态。
他向康帝深深一拜,惭愧道:“姒大人若身死,小王愿出丧葬费,必为姒大人风光大葬。”
周信站在康帝身侧,觉温辅良这话有盼姒大人早死之嫌,弱声道:“千岁,姒大人还有口气。”
温辅良连连摆手:“周公公,小王略通医术,姒大人这是没救了。”
说着,温辅良拽掉腰间荷包,倒出了几块散碎银子,在手心数了数,后又觉自己不该太过吝啬,索性将银子装回荷包,一起递给了周信,道:“小王来时匆忙,这些便作姒大人的丧葬费吧。”
他一脸的哀痛,对康帝道:“皇兄,这些银子已是不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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