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辅良迈步上前，拦阻住她，道：“宁儿，向姒婴要钱财之事不急这一时。”
这场婚事，两年后才会完婚。
两年很长，足有二十四个月，姒婴顶着他未来女婿的头衔，来日他若有什么，他这个平王必要遭其连累。
他从不是个能吃亏的人，姒婴若肯拿些钱财出来，他吃一吃亏也没什么。
温宁不解看向自己父亲：“父亲可还有其他事？”
她父母安心将她蒙在鼓里，她做个糊涂人也没什么不好的。
只是，她还没谢穆朝对自己的开导。
温辅良拉起她手，让她与自己爱妻坐在一起，道：“宁儿，为父只有你一个女儿，如今大商朝堂不比往日了，你得答应为父一件事。”
温宁见他眉间有肃色，颔首：“父亲但说便是。”
温辅良看向殿门外的穆朝，示意他进来。
穆朝来到近前，面对温宁忽然撩开了左手衣袖。
男子麦色肌肤上，手腕处绑着一个手i弩，只是这手i弩很是小巧，不过成年男子的手掌大小，弩下垫着一层厚兽皮。
温宁是认得的，疑惑问：“父亲要我看这个做什么？”
温辅良问：“宁儿可会用？”
温宁嫣然一笑：“父亲怎忘了，父亲教过女儿。”
宫变后，她随父亲去了平城，父亲为她打造了四季农庄，在那农庄里，父亲教她骑马射箭，却要姐姐多读诗书。
她小时很是不解，父亲为何教她男儿要学的弓马功夫，父亲只是道：“多学些东西总是没坏处的。”
她看着穆朝手臂上的手i弩，不知为何隐隐有种不安感。
温辅良道：“宁儿，为父会为你亲手打造一个手i弩，你得答应为父，这手i弩你要日夜带在身上，绝对不可拿下来。若有朝一日……”
他眉目间带了狠厉：“为父要你对准谁，你不可犹豫。”
温宁惊惶变了色，忙起身，摇头：“不，我不要！”
父亲虽没说出殿下名讳，可数遍整个大商，还有谁能让她亲自动手？
温辅良见她一脸惊惶，解释道：“宁儿，你误会了。为父要你戴上此物只为你能自保，而非是要你伤害他人性命。”
换言之，她若肯安生待在府里，自也用不上这个。
温宁后退一步，毅然道：“随便父亲说什么，女儿说了不需要，便绝不会带在身上。”
说到此，她唯恐父亲再说出什么她无法拒绝的话来，示意穆朝随自己出来。
温辅良见自己女儿拒绝，也不好强迫于她，轻叹了口气，不着痕迹地看向穆朝。
穆朝自然知晓他意。
他随温宁来到殿外后，垂首而立，静待温宁的吩咐。
温宁开口却是：“穆朝，我知你最是忠心父亲，此事上，你不用劝我。”
穆朝微微抬起头，看她一眼，笑了：“小姐误会了，在此事上，穆朝认为是老爷多虑了。”
他相信，无论来日时局如何，小姐可保性命无虞。
温宁动容看着他：“穆朝，父亲母亲总认为我应该什么都不懂，才可避开一些灾祸，一直以来我也是这样做的。可我并非真的什么都不懂，父亲不喜姒婴殿下，是因殿下的母亲。”
穆朝唇角的笑意浅淡了，道：“穆朝是个下人，不敢妄谈。”
温宁着实讨厌他这样闷沉的性情，想到他来时路上对自己的开导，奇怪道：“穆朝，你是不是早就知道，姒婴殿下的真身份？”
她总觉穆朝与姒婴是认识的，碍于两人极少同时出现，她实在找不出蛛丝马迹来证明自己的猜测。
穆朝颔首：“小姐，穆朝猜到了。”
温宁向他迈进一步，逼问：“如何猜到的？”
穆朝淡淡道：“当日小姐为姒大人下入地牢，后又于午门救下姒大人，穆朝便猜到了。”
他看着她，微微皱紧了眉头，却终究没再多余解释些什么。
温宁见他一如自己父母，明明心底什么都清楚，却不肯将一切告诉她，心头一阵发堵。旋即轻声道了谢，也不再逼问什么了。
这日后，京城百姓将则圣旨传得沸沸扬扬。
次日，姒婴上早朝，庾姓王爷纷纷上前道喜，似根本不将他是前朝太子的身份认为是祸事。
对比庾姓王爷的开心，司天监与翰林院的大臣，一脸的沉色。
大商历朝来，年少有为的臣子大有人在，可像这种有口皆碑的，却是头一人。
知晓他真身份的，由衷为他松了一口气，却又叹，殿下这样的能力，怎好应下这桩婚事。
不知晓他真身份的，在起初的惊骇后，难免要怀疑，姒婴种种作为，是否真的被平王言中了？
他们皆是清正之臣，最为爱惜名声，一旦姒婴真对大商有什么图谋不轨，他们到底是向着旧日主，还是心向如今龙椅上的天子？
温辅良已有数月不上早朝，今日罕见上了早朝。
太和殿上，百官将国家大事奏请完毕，视线一直在温辅良与姒婴身上打转。
在他们这种外人看来，这二人的确不像是丈人与女婿的关系。
温辅良站在几位庾姓王爷之前，姒婴站在文臣堆里。
两人皆为心性诡谲之人，唇角同样噙着一抹笑意。
兆帝高坐龙椅，视线也两人之间来回打量，感叹道：“委屈太子了。”
温辅良面带不愉，道：“万岁，姒大人能与小女再续前缘，怎用得委屈二字？”
兆帝忙道：“辅良，朕并非因此感叹，而是为太子屈就驸马之位，再不能为我大商建功立业心生唏嘘。”
这等庄重之地，本不该周信多嘴，他是老奴了，日渐胆子横着长，竟道：“平王，万岁素来看中姒大人，如今一旦姒大人成了驸马爷，眼看便要卸任官职，大商才臣众多，谁可来接姒大人的班位？”
百官将说话的三人，一通余光打量，心底纷纷感慨。
好一出大戏！
此前，姒大人做着三品的官位，身上兼着不少其他的衙门的官职，虽是四品五品的，却又举足轻重。
万岁心底忌惮，嘴里不说，夜里不少因此夜不能寐。
如今窗户纸破了，姒大人成了驸马爷，兆帝这是与平王串通好了，要逼姒大人主动卸任。
姒婴从朝班走出，向两人深深一拜，抬起头，唇角噙着一抹笑意，笑道：“姒婴正要回禀万岁，大商历朝有一则不成明文的规矩，凡迎娶公主的臣子，不可参与政事。”
站在朝班最前的，乃吏部尚书。
吏部尚书一捋白髯，叹道：“姒大人所言不错，我大商的确有过此令。”
太子太傅陈之文迈前一步，沉色道：“吏部尚书，既然是不成文的规矩，如今又已是万岁当朝，拿前朝的细则来约束今朝的臣子，怕是不好吧？”
吏部尚书见竟是他站了出来，冷冷一笑：“太傅好口舌，姒大人身为前朝太子，万岁宽仁，允他迎娶骄阳郡主做驸马爷，已是不计前嫌，陈大人莫不是还想护着姒大人继续做司天监的监正不成？”
陈之文身为太子太傅，一品的官位，自不怕他，冷冷道：“本官不知尚书大人何意。”
吏部尚书深知他与温辅良曾是同僚，他又成了太子太傅，算得德高望重的了，不好真的得罪他，只得看向平王。
温辅良捻着半白长须道：“前朝的细则的确约束不了今朝的臣子，可姒大人却是前朝的太子，这并非无的放矢。”
他笑眯眯看姒婴，问：“太子觉老臣这话可对？”
姒婴笑眯眯地回视他：“平王千岁此话有理，姒婴身为前朝太子，怎好继续做今朝的臣子。”
他话毕，向龙椅上的兆帝深深一拜，道：“姒婴恳请万岁准许姒婴卸去官位。”
翰林院的官员当即全体迈前一步，异口同声道：“万岁，姒大人乃大商栋梁之才，况如今尚未与骄阳郡主完婚，怎可现在就卸任？”
无论他身份如何，他对大商的忠心，为他们看在眼底，他们之中，大部分的人，都愿相信，姒婴绝无复国之念。
司天监的官员，集体迈前一步，面朝龙椅上的兆帝，深深叩首，长呼：“还请万岁三思，司天监不能没有姒大人——”
兆帝看到这幕心底笑了。
也就是辅良了，若要他，万想不到，拿这点试探朝臣对姒婴的态度。
他称帝后，前朝的臣子无不向他俯首。可这些人里，到底谁是忠他，谁是忠前朝的，他一直难以分辨。
他视线停留在陈之文身上，满眸的冷意。
他却怎么都没想到，他一直这样信任的太傅，却是心向前朝的人。
兆帝站起身，道：“各位爱卿退吧，此事容后再议。”
温辅良看兆帝一眼，暗叹：万岁过于心急了。
这满朝的文武，如今才摆明态度近半人，若要他，必要逼出所有人才可。
他哪知，兆帝心底怕了。
他怕姒婴，更怕姒婴身后的臣心。
大商从不是他一个人的，就如前朝，暴君当日不得臣心，才有臣子袖手旁观，坐视他逼宫登基。
今日他纵有军权在握，身为一国之君，一旦背离臣心，他子龙椅如何做得稳？
姒婴目送兆帝离去后，来到温辅良身前，笑问：“姒婴应称千岁岳丈还是平王？”
两人以大商江山为棋，到了如今，也算是将彼此的所为，摆在了明面上。
可这一局，纵是温辅良先落子，却是他赢了。
且是不战而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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