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承负手立于城楼之上,颦眉远眺那轮血月。
血月如红眸高悬于苍穹,注视大地,注视他林承的江山。
远处的山脉也被染成了血红色,月光融在血泊中,似从郊外缓缓淌入城内。
林承眸色沉沉,迎着夜风眺望片刻,草草收回了目光。
马道上脚步声起,一队侍卫攀上城楼,为首的林琢之撩开衣袍,率众侍卫单膝跪下:“陛下,臣将谷剑兰带到。”
“嗯。”林承看一眼他身后的谷剑兰,轻飘飘问道,“先皇后宫殿发生何事?”
林琢之简要阐述了一遍,沁姜的残骸、散落的面粉和被炸得粉碎的兵器,冷宫之下,疑似藏有兵库。
林承摩挲手里的佛珠,不疾不徐,良久都没有出声。
林琢之微微仰头,刚想唤他一唤,且听一声烟花炸响,瞬间把林承的魂叫了回来。
“朕知晓了。”林承将佛珠拢回袖中,问道,“先皇后寝宫炸毁的原因查出了多少?”
“尚未有确凿证据,但臣有一猜测,还待验查。”
“你先说。”
“地下室散落不少白色粉末,经查验,是御厨中被偷走的面粉,臣进过地下室,里头闷热无风,常人无法久留。”
“这两者有何必然联系?”
“面粉长期处于闷热环境,若是忽然遇风,又遇明火,容易发生爆炸,我们也在沁姜手里发现了半截火把。”
林承点点头,听明白了:“沁姜的身份,以及兵器的来源,由你来查。”
林琢之静默两秒,才沉沉道:“是,陛下。”
“解了谷大人身上的绳索,让她站着说话。”
林琢之二话不说解了绳结,暗中捏捏谷剑兰的手,示意她安心,转而对身后侍卫道:“都退下。”
纷杂的脚步声消失在马道,林承才悠悠道一句:“你也退下。”
林琢之拱手道:“谷姑娘是邻国使臣……”
“朕知道。”林承打断他,“现在还没到取她性命的时候。”
林琢之放下一颗心:“臣告退。”
他看了谷剑兰一眼,与她擦肩而过,夜风穿过垛口,刮过二人的脸颊,似数支锐利的长箭,企图刺穿他们的心脏。
夜风吹得龙袍猎猎作响,林承负手不动,静静地审视谷剑兰。
谷剑兰低垂眉眼,却也镇定自若。
良久,天子缓缓开口:“说吧,朕听着。”
谷剑兰微微抬头,眸里平静无波:“陛下想让臣从何说起?”
林承勾起嘴角,她问的不是要说什么,而是从何说起。
他在谷剑兰身侧踱步:“让朕想想,是从计划杀死沁姜说起,还是从你刻意押下最后一页铸剑谱,让商可和匣玉带回说起?”
谷剑兰眼皮一跳,皇帝不愧是皇帝,手眼通天耳目清明,连一年前的旧事都记得清楚。
她敛眉一笑,应道:“且听陛下吩咐。”
话音刚落,谷剑兰忽觉身侧一空,长剑出鞘,锋光凛冽,寒凉逼近她的脖颈。
谷剑兰握紧拳头,勉力维持面上平静。
纵使天子之威如山顷水泄,方才一剑却没有半点杀意。
林承收剑,寒凉之意退却,他细细打量长剑,两指抚过剑身:“是把好剑,想必这一把,才真正出自你谷家庄。”
“陛下过誉,臣不敢当。”
“不敢当?这把剑不是你铸的?”
“陛下英明,的确不是。”
林承挽了两个剑花,一甩手,让它插回剑鞘。
“不是你铸的,就是匣玉铸的了,你们虽未坦白关系,但也并不避讳与对方接触,眉目传情十指相扣,是想瞒过谁的眼睛?”
“臣从未想过隐瞒任何人。”
“你就不怕给匣玉带来祸患?”
“臣又不是祸水,怎会带来祸患?”
林承朗声大笑:“就喜欢谷姑娘这样的爽快人,可惜啊,你是郜离的人才,非朕疆土之内所能保。”
“臣有一半郜离前朝血脉,一半东郦血脉,私心里自然希望两国和平。”
林承顺着她的话说下去:“可郜离自改朝换代,国主频频骚扰东郦边境,每年入冬必然掠夺边境百姓,最大规模的一次,还展开了屠杀。”
谷剑兰身体一颤,心脏随着这句话猛地一揪。
林承在试探谷剑兰,作为屠杀中的幸存者,她为何选择投靠刽子手?
谷剑兰没有急着接话,转而问道:“东郦有多少郜离暗桩,陛下可知晓?”
“哦?意思是,暗桩逼得大人不得不委身郜离,与东郦对立?”
“臣嘴笨,不知如何自辩,听陛下一言如醍醐灌顶,谢陛下替臣开脱。”
林承没想到谷剑兰会顺驴下坡,既未明确自己是逼不得已,又替自己言明了他有意拉拢的态度,他只愣怔须臾,转而哼笑两声:“朕看出来了,卿不是个喜欢拐弯抹角的人,那朕便直问,你为何要杀死朕的宫人?”
“沁姜不是好人,杀了便杀了。”
“她的身份,卿可会告知朕?”
“陛下说了,让玉殿下前去调查。”
“那朕再问你,冷宫兵库,是何人所为?”
“陛下心中有数。”
“卿为何会这么想?”
谷剑兰抬起头,毫不避讳林承的目光:“因为陛下知晓林疏之之妻的真实身份,却放任她留在林疏之身边,既知晓她的身份,兵库乃何人所建,陛下心中必然比臣更加清楚。”
林承笑道:“你喜欢猜测,喜欢赌,这不是个好习惯。”
“谢陛下教诲。”
谢朕,却压根没有改的意思,林承倍感无奈,但也不愿在这种小问题上浪费时间。
“罢了,既是心如明镜,多问一句都是浪费时间,卿现在手中有什么筹码,又有什么意愿,都和朕言明便是。”
“沁姜是臣的投名状,只是不知一个暗桩的命,够不够和陛下作交易?”
“交易?”林承冷笑两声,“还没有人敢与天子作交易。”
“没有人,臣愿做第一人。”谷剑兰从袖中取出一支木兰簪,旋开上面镶嵌的珠石,“臣愿以最后一页铸剑谱,与陛下换一个条件。”
林承盯着她旋开珠石,从里头抽出一张纸条。信纸缓缓展开,纸上密密麻麻布满图文。
他心里激动,面上却岿然不动:“卿就不怕朕得到铸剑谱后,一剑封了卿的喉?”
“不怕,这页纸加了秘药,关键之处还用了秘文,单凭陛下一人,无法破解。”
“不怕朕严刑逼供?”
“臣既敢献上铸剑谱,必定还有后手,陛下有心拉拢却在臣放出第一个条件后卸磨杀驴,臣便要考虑一下,臣选择的,是否是位英明的君王。”
林承再次笑出声来,这女子不仅敢把自己架在火堆上烤,还敢威胁君王。
是个有魄力的主。
“民间传言,得谷家庄铸剑谱可得天下,你身为谷家庄中人,认为这话说得如何?”
“虎豹已足够勇猛,再添一双翅膀,容易为祸人间,同理,观音菩萨仁慈为民,手中若多一枝柳枝,定会广施甘霖。”
谷剑兰性子温顺,林承以为她会自谦一番,没想到谷剑兰丝毫不否认谷家庄的强,想来是有这个底气担当大任。
林承负手而立,面向那轮血月:“好,朕问完了,你有什么问题要问?”
谷剑兰毫不客气:“陛下为何不拔除祸根?”
林承叹道:“只有到了非拔不可的地步,朕才能知道这棵大树的根系有多深。”
“什么时候才能算是非拔不可?”
“他主动在朕面前暴露爪牙的时候。”
此话一落,夜风沉默,谷剑兰思忖许久,方开口回应:“臣明白了。”
“既是交易,卿一定是需要报酬的,想要什么?”林承转过身来,戏谑一笑,“想要林匣玉吗?”
谷剑兰面不改色:“他已经是臣的了,臣就算终生不能再踏入东郦,他也不能娶别人。”
林承哈哈大笑:“你们俩天生一对,都够狠。”
年轻人海誓山盟,总要许个海枯石烂天高地阔才肯罢休。
林承忽然有些迷惘,当年他与刘梨枝情深义重,亦有吞吐山河的万丈豪情,可后来怎么就帝后离心了呢?她怎么就为保家族,自戕求宽恕了呢?
林承叹口气,也不愿继续追忆,只接着询问:“林匣玉已是卿之所爱,朕信匣玉心中定有卿一席之地,既如此,卿还想求谁?”
“臣不求其他,只求一个名字。”
“谁的名字?”
谷剑兰抬眸,眸中星光熠熠:“陛下运筹帷幄,郜离国主都知道下暗桩,陛下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不可能不知晓情报的重要性。”
林承笑容收敛,语气沉沉:“所以卿要的是……”
“暗桩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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