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这段不堪回首的插曲，戚浮欢快速搁置下悲伤情绪，集中精力投入到调查往事之中。狼族天生嗅觉灵敏，众人齐心协力，很快就查到了一处线索。
两百年前的西泱关之变始于盟军被困，导火索却是时任仙门领军的江寒秋手下随侍叛变，刺杀于妖族军师司镜。
戚浮欢循着气息找到那名叛徒的后嗣，对方却道，其先祖早已在进入西泱关前就被人暗算致死。伪装者甚至意图杀人灭口，迫害于枉死者全家，好在他们提前搬离。
仙妖双方联合对抗魔道，结盟书由寂尘道君江雪鸿与彼时的落稽山主陆轻衣共同签订，一切布局都是暗中商榷，西泱关这至关重要的一战更是只有双方心腹才知晓军机。
江寒秋贴身随侍这样重要的位置，被人替代怎么可能全无察觉？
面对这番荒谬至极的说辞，戚浮欢坚决不信，连声质问：“胡说八道！你骗我！肯定是你爹被魔道收买，试图用司镜的死挑起矛盾，害了所有人！”
狼族暴怒时的青瞳獠牙近在咫尺，被她扯住衣领的少年吓得全身瘫软：“没有，我没撒谎！我爹的尸骨还埋在关外，不信你去看！”
司镜也在旁侧制止道：“这家老少口供一致，秋娘已经验过残骸，的确能够对上证词。”
“两百年过去了，就凭你们半准不准的验证就够了吗？！”戚浮欢拂开他，“我要搜魂！”
且不论宋鉴手下是否有人能够使用搜魂禁术，如今随侍其家失去仙缘，只是个长生的普通人，根本承担不了这种术法。
证据几乎齐全，司镜知戚浮欢只是还嘴上不肯承认，又道：“当年江寂尘在落稽山为质，曾留下关于西泱关败局的十卷手记，其中也有过这番猜测。”
他一介商贾，为何会得到如此珍稀的卷宗？戚浮欢没顾得上深想，听劝许久才不甘心松开手。先前被搁置的悲伤再次裹挟住她：“你也觉得，一切都是算计好的吗？”
一场阴谋算计，当年的赢家未必十分鲜明，眼下重审落稽山主易位之争，却能刹那了然。陆沉檀王座下的祭品，是岚陵戚家数万大军的性命。
墨青眼底的辉光刹那熄灭，司镜看在眼底，抬手想要抚上她的头，又觉暂未暴露身份的前提下有所不妥，最终只按了按戚浮欢肩侧，宽慰道：“人生遗憾难免，但活着的人总要尝试弥补遗憾。我们一起把真正的凶手找出来，替岚陵戚氏报仇雪恨，好么？”
在这样温和冷静的安抚下，戚浮欢终于慢慢平复，轻不可闻应声。
许诺容易，践诺却难。她松开无辜少年，听着熟悉的秋窗凄雨，感觉自己好像困还在哪片无人生还的血腥地中，这一生都无法再走出去。
一匹侥幸存活的孤狼，加上一个初出茅庐的商会主，他们想要推翻篡位百年的妖王，做成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宋鉴。”戚浮欢第一次字正腔圆唤他的假名。
“但说无妨。”司镜的视线始终没离开过她。
戚浮欢所见所闻却只有空茫的雨：“你查西泱关，是因为你的亲人也在那里死了吗？”
司镜默然不语，颔首。
他没有说谎。目睹至亲尸首那日，岚陵草原上无忧无虑的戚家十九小姐似乎也死了。
戚浮欢效仿着拍了拍他的肩：“那往后，我们一起报仇雪恨。”
话音刚落，青年立刻重重抚上她的头。
这一夜，司镜停了继续深查，只在客栈守着失魂落魄的人，无数次想要摘下青金面具，却又无数次按捺下去。
没有万分把握前，他还是与戚浮欢划清界限为好。因为一旦得知宋鉴是司镜，戚浮欢定然不会丢下他，那么便很可能触及陆沉檀的底线，遇到危险。
二人静伴到黎明，戚浮欢主动开口：“宋鉴，你像一个人，一个死了很久的人。”
她完全没意识到这话或许对临时雇主有所冒犯，自言自语回想道：“我把他从草原上捡回来，却没保护好他。一同随军去西泱关前一晚，他说是要喝酒壮胆，居然直接把我一碗撂倒了，自己死在了关前。”
“你说，他混账吗？”
“是混账。”司镜又忍不住揉了一把她发色灰枯的头顶，尽量让嘶哑嗓音清晰起来，俯在戚浮欢耳边半哄道，“追也追忆了，骂也骂完了，白日便好生歇一会儿，嗯？”
明明前一刻还在理智分析暴露身份的可能危险，这一刻他却觉得，哪怕戚浮欢因这个动作认出来司镜也无妨。
从前他不想见她伤神，现在依旧。
掌心触感温热，戚浮欢愣了愣。但隔着两百年的漫长分离，两个人的变化都太大，她一时没辨认出来，呆滞着被他哄顺毛坐上餐桌。秋娘端来热粥，看宋鉴主动尝试温度，戚浮欢不禁有些恍惚地摸上那厚重的面具。
桌边青年身形不动，面具后传来一声满含戏谑的笑：“想看？”
戚浮欢缓慢摸索青铜表面的错金纹路：“可以看吗？”
司镜温声道：“怕吓着你。”
戚浮欢以为这个“吓”是指面具下的容颜过于丑陋，打量了一会儿，松手道：“算了，你伤成这样，嗓子也哑了，脸色肯定更不好看，我不揭你的短处。”
她退他进，司镜继续挑逗：“当真不看了？”
戚浮欢莫名其妙看了他一眼：“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岚陵戚家从不反悔。”
此刻的她不知，自己就这样错过了主动确认青年身份的唯一机会。
离开前，戚浮欢又叫住他：“宋鉴。”
司镜立刻停伫。
雨后天高气爽，曙色在氅衣边缘勾勒出模糊的浅金轮廓，依稀似故人姿容。
戚浮欢呆呆望着，歪头却问了一句毫不相干的：“你长得见不得人，又不能自理，到底是怎么发家致富的？”
司镜低头看了看自己还算灵活的四肢，不知怎么就成了她口中的“不能自理”了，还是道：“我两百年前被人暗算重伤，侥幸留下一命，借着紫龙晶涤除魔气、提供灵力，顺便做起相关生意，一不小心赚了第一钵金。”
“那日我看着成堆的金子发愁，便聘了秋娘当管家，后来又成立了商会。”司镜有些苦恼耸肩，“当时也没想太多，如今才发现，有钱行事的确方便不少。”
看着金子发愁。
戚浮欢从没见过这么淡定的炫富：“……你滚吧。”
安慰他，还不如安慰自己！
宋鉴掩上门，一声哑沙沙的笑从屋外传来。
笑声似曾相识，没有嘲讽意味，倒似花魁赛终日他高坐看台垂目莞然，仿佛含着不尽宠溺。
戚浮欢心口莫名一阵痉挛，忙低下头看粥：“吃饭吃饭。”
*
西泱关之行虽有坎坷，但因每每有司镜打岔，戚浮欢并没有过多伤神。她将调查来的证据整理完毕，准备适时翻案，恰接到了云衣的消息。
听闻司镜要接云衣来青虹谷，戚浮欢拍手称快：“我就说江雪鸿不可能过得下去，果不其然离了吧。”
司镜补充道：“寂尘道君夫妇并未和离，只云衣想趁着回寻常阁探旧，同我们一并潜回来。”
听闻他要带云衣逃跑，戚浮欢拧起眉梢：“你有把握打得过江雪鸿？”
司镜摇头：“所以我才来寻你的助力。”
戚浮欢瞬间回忆起无数画面——两百年前江雪鸿坐在监牢内那透心凉的眼神，如今嘉洲府前一招压制她的咒术，以及那道削平山头的剑意……
“我才不和他打！”
司镜不置可否：“怕了？”
“才不是！”戚浮欢胡乱找理由推拒，“他就是个道貌岸然的叛徒，和他打简直脏了我的手！”
司镜也不拆穿，只对“叛徒”评判纠正道：“西泱关之败起于阴谋已基本有了定论，当年江寂尘来落稽山，或许真的只是受陆轻衣所托守山，并未探听机秘。”
戚浮欢不服：“轻衣怎么可能随随便便让江雪鸿进来？肯定是江雪鸿色|诱她才放下了防备。”
司镜和她当年都不在场，也不好评判其中对错，出主意道：“既然你不愿正面与江寂尘对峙，那不妨从侧面偷袭。”
岚陵戚氏最擅控驭魔兽，面对司镜提出借八头魔兽困住江雪鸿的提议，戚浮欢却有顾忌：“那东西很不好对付，万一江雪鸿死了，上清道宗会不会找青虹谷的麻烦？”
记得少年时，陆轻衣刺杀陆礼的计划提前走漏，戚浮欢和司镜正是被突然暴动的魔兽牵绊住，没能及时支援。那次魔兽潮是戚老将军联合族人一同镇压下去的，如今戚氏只余戚浮欢一人，她则没有同时控制八头魔兽的能力。
司镜只淡定道：“若是出事或暴露，你同云衣先跑就是。”
戚浮欢更加担心：“我拿了你的佣金，肯定要带你一起逃跑。”
司镜有些意外她的“仗义”，挑逗着问：“戚家不是没有逃兵吗？”
戚浮欢不想打自己的脸，更正道：“你先跑，我殿后。”
说罢，司镜再次笑出声：“放心，我不会留你一人。”
最终计划是让云衣以道君夫人的身份前往城郊“驱除邪祟”，趁机失踪脱身。为了演技逼真，秋娘等人也受命混入村落。
做戏不能真的伤到凡人，司镜想了想，提出让戚浮欢装神弄鬼发出几声狼叫，以此制造一些小恐慌。戚浮欢一心想救云衣逃出困境，立马答应下。
每夜“咆哮”过后，司镜总在山冈上捧腹大笑。戚浮欢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姓宋的，你又耍我是不是？！”
“冤枉，我都被你吓得发抖了啊。”
“我看你明明是笑得发抖！”
随着二人打打闹闹，山脚下的村民也真的暂时搬离了住地。在山洞布置好陷阱，戚浮欢清早刚收到秋娘“一切顺利”的传信，傍晚却只看到司镜独自回来，疑惑问：“云衣呢？”
司镜面无表情摇头。
戚浮欢围着他打量一圈，鼻尖嗅了嗅：“你没受伤，江雪鸿也没死吗？”
司镜喝了口水平复片刻，才道：“一炷香工夫，江寂尘将魔兽全斩了，但也受了重伤。眼下云衣带他去往村中疗伤，我便让秋娘先撤回了。”
戚浮欢既吃惊又失望：“那我们就这么放弃了吗？”
司镜拦住她想要出门探寻的脚步：“我已安排了妄越从地道潜伏过去，现在就看云衣的决断了。”
“她若舍得下江寂尘，就会随我们回来。”
戚浮欢不理解他为何会有这种含糊假设：“江雪鸿天生道骨死不了，云衣肯定会丢了他趁机逃走啊。”
寂尘道君修为盖世，之所以能被魔兽重伤，是因在晴烟镇舍了云衣大半仙血。可就算如此，前世戚浮欢也曾喝过江雪鸿的血续命，按理不会恢复得如此缓慢。
司镜也觉得蹊跷：“我听云衣说，他脊背的雷鞭伤也一直没好。”
他想不通，戚浮欢更想不通：“江雪鸿要是真死了，是不是北疆就要乱了？”
丢开曾经的仇怨或误会，如今北疆战事本就未决，哪怕只是为黎民苍生考虑，江雪鸿也决不能在这个时候死去。
不等司镜开口，戚浮欢又道：“宋鉴，我想帮云衣，但不想百姓流离失所。”
“青虹谷决不为乱。”司镜答应着，视线却只停在她不知何时暴露出来的灰色狼耳上。
“谢谢你。”见司镜低头，戚浮欢欲盖弥彰解释，“陆沉檀当政两百年，落稽山几乎烂透了。但看到你，我觉得妖族还有救。”
离开陆轻衣后，戚浮欢孤独了两百年，终于重新又有了志同道合的朋友。“宋鉴”身份未知，但从应下那个荒唐的花魁评比开始，无论她说什么，他总回答得干脆又笃定，令人一阵心安。
氛围合宜，司镜再次摸上她的头：“多谢戚将军赏识。”
不是“戚姑娘”，而是“戚将军”。哪怕曾经败过，她依然是岚陵赫赫有名的小将军。
思及此，戚浮欢不禁扬起脸冲他一笑：“宋鉴，你人还挺好的。”
司镜：抓住每一个rua老婆的机会。
戚浮欢：（画圈圈诅咒江雪鸿离婚ing）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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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孤狼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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