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仪独自在房里时,思绪偶尔也会飘到那日裴谙那句“不习惯”上——是不习惯温存,还是不习惯他?
只是这些偶尔出神也很快被及时止住。房中静坐人的思绪又回到周旋布署上。此类事宜繁琐,连带着人的心绪也繁乱开来。
今冬雪少。
除却年前下过一场一天一夜的大雪,后面又零星飘过几片雪花,便再没了雪的踪影。雪消得快,裴谙有时出了房门闲看,见四下里没有往年冬日的模样,便会想起“瑞雪兆丰年”来。
这一年,或许不那么得盼雪人的喜欢。
不知觉过了几日,顾逾明便送了孙浅倾回来,再加上一两新来的病人,院子里又同寻常般要叽叽喳喳热闹两日了。沈清仪若是见孙浅倾缠裴谙缠得久了,便要督促几回练武的事,让孙浅倾分神,也好让裴谙歇歇。
近几日,沈清仪看孙浅倾基础练得教人满意,便开始准备教授剑招。此裴谙在室里看书,便隐约听见了门外两人谈话。
“倾娘既已入了万花门下,这入门拜师便不用了,也不必唤我师父。只是既习纯阳武学,还是要知道些东西的......”随后便是入门誓词之类,如“争与不争,必将贯穿你修炼剑修道的一生”“大道无常,唯坚定本心,有意破除无穷困惑者方能脱俗于凡尘之间”云云。
女声明亮清脆:“倾娘记下了。”随后她又问:“沈道长方才那些话,倾娘有些明白,又有些不明白。沈道长幼时拜师便已能解其意吗?”
外面静默了片刻,就听沈清仪答:“我至今也不甚明了。”好在他随后又劝慰:“要懂得这些道理,不急在一时。倾娘慢慢领悟。”
“是。”
……
裴谙又聚精会神地读了一阵医书。
他手上是一本名字生僻的古籍,类似的古书他书房还有一沓子,都是近三四年里他和顾逾明断断续续搜罗来的。现下他手中这本的纸页上,满是“苗疆”“药”“蛊”“毒”之类的字眼。
待得裴谙看书看得满眼各色毒虫又不解其意时,他便放下书揉了揉眼皮。听听窗外,孙浅倾正同沈清仪告辞去歇息了。
沈清仪教的是“四象轮回”。裴谙想着有些心痒,目光偶然落到桌台边上那把夏日用的蒙尘折扇上,便勾了嘴角,顺手拿了折扇起身疾步往出走。他推门出去,寒气萦上来,冻得他蓦地打了个寒战。裴谙也不管,一心看着沈清仪的背影,尽力隐匿声息疾步走近。
一身定国衣袍不染点尘。寒涧清行佩于腰间,月白香囊的玉环长流苏微微摇曳。沈清仪望着孙浅倾去处,身影顿了顿,似就要抬步离去。
“玉石俱焚!”裴谙以扇骨代笔,往沈清仪后背一点。
他话音未落,只闻剑出鞘的轻啸,寒涧清行寒光刺眼,已格在他扇骨上。沈清仪已转身,见是裴谙,面带惊讶,目中的戒备还未来得及收起;纯阳内息在他转身抽剑的那一刻荡开,即使主人立即收起内劲,那残余的内息也激得裴谙不由得连退两步。
裴谙连声笑开。才站稳,他将折扇背后,带着些骄傲地戏谑道:“反应这么快啊,莫非我花间游一派武学令人闻风丧胆,这四个字听来心有余悸?”
寒涧清行入鞘,沈清仪皱眉上前一步,抓住裴谙的手腕:“没事吧?”
“好着呢。”
“这种玩笑少开!你又不是不知道有多危险。”
“不妨不妨,”后者不以为意,笑盈盈地,嘴上边奉承:“我知道你反应灵敏,内息自是能及时收起。”
“你别不放在心上,万一有差错......”
裴谙覆上沈清仪的手背安抚:“你可以的。”
“我不行。”
“你可以。”
“我不……”固执争辩的话未说完,沈清仪的襟口便被裴谙使劲一拉,身子也跟着前仰;只见裴谙亲了一口他的嘴唇,那余下的话便都因这一个吻被他抛到了九霄云外去。
沈清仪顿住。
阴谋得逞者笑意盈盈:“你可以。”他松开沈清仪的领口,转身,一手背后,一手“啪”地一声打开折扇,缓缓摇着,姿态优雅地信步走出段距离;听人没跟过来,又顿住步子侧身回首:“还不跟上,愣着做什么?”风流倜傥的意味霎时便从那带笑的眼角眉梢处丝丝勾勒出来。
沈清仪回过神来,上去劈手夺了那折扇合上:“冬天扇什么扇子,嫌不够冷么?”又佯怒着轻敲了一下裴谙的前额:“回屋去。”
裴谙略一躲,笑吟吟挑眉:“咦,我方才那一手在往日可是很得姑娘们喜欢的,不好看么?”
“狐裘也不穿。”沈清仪从身后抱住裴谙,半推半压地拥着裴谙往屋内走去,“讨姑娘们欢心的手段你便这么对我使?”
裴谙:“也未必不得公子哥儿和将军们喜欢呢。”
“回屋去!”
“是是是,沈道爷,”裴谙口上应着,笑着和沈清仪推推搡搡,“你别压着我,我自己走!……”
嬉笑连同软语便这样一路入了房里去。
-
数个日夜如此般在笑声中过去。冬尽春来,日子一天天暖起来。绿芽初绽时,春风像酿酒一般醉人。
又或者,是酒染了春风的清香,才有了这般的香醇。
叶杏玖应邀来医馆小聚。院中,四人围坐在桌边聊天;桌上是一坛开了封的若下酒。
叶杏玖问:“裴谙不是不喝酒么,怎么今日专买了若下酒?”
裴谙答:“既然邀你来,又如何能不备酒。若下也是我今日偶然想到了,一问知道你也喜欢便买了来。”
“哟,什么事让你能想到酒呀?”
裴谙似笑非笑地看了沈清仪一眼。
沈清仪对上叶杏玖询问的眼神,默了默,面不改色:“初见裴谙时,我‘赠’过他一坛。”
孙浅倾“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裴谙重复了一遍:“赠?”他手支起头看着沈清仪,“我怎么觉着像是泼?”
叶杏玖闻言,兴致勃勃:“什么?怎么回事儿?”
沈清仪:“意外。君攸怎么不来?”
“他最近事多,不得空。”叶杏玖轻拍了一下桌面,瞪眼:“你别糊弄我,你给我仔细讲讲!”
“就是,沈道长,倾娘也想听!”
沈清仪推脱了几句,叶杏玖带着孙浅倾缠着不放。裴谙则笑吟吟地坐在一旁听着三人你来我往,对沈清仪递过来的眼神视若无睹,丝毫没有解围的意思。
如此一番,沈清仪拗不过,无奈地看了裴谙两眼,终是徐徐道来。
春风轻起。裴谙懒洋洋地眯了眯眼,静静听着。沈清仪点到即止,叶杏玖听得会神,他则顺着话语忆及了过去——他二人那年相遇,似乎也是在如此的春天。
他似乎是去买些什么东西,便蓦地见了那样一个白影,清清冷冷,如若故人。他原隐在人群中,正犹豫着如何帮那姑娘,见了他,已捏在手里的银针不慎刺破了手指。
后来他是如何留下的呢?
裴谙微微低头出神。
昔时不觉,如今蓦地忆起来才发觉——那姑娘可真是巧言。
正听沈清仪讲到寒涧清行破了那酒坛,若下便洒了他满襟。裴谙弯了弯唇角,俯身抽那寒涧清行。沈清仪嘴上未停,倒是动了动手臂让他抽剑。
一声轻啸,裴谙一手握着剑柄,一手顺着剑身抚至剑尖,细看这纤长莹亮的宝器。
“你就让他这么跑了?”裴谙听见叶杏玖追问沈清仪。
裴谙手中的长剑映出他自己的眉眼。
他端详了一阵,略动长剑,微隆的剑脊同那精致的花纹将他的眉目断得支离破碎。他目光又顺着剑刃的曲线流连了两三回,随后轻旋长剑,将剑刃抵在食指上,微微施力。
寒光映得那处皮肤莹亮。
“裴谙!”沈清仪猝然唤他,伸手捏着剑刃挪开了寒涧清行。裴谙会神,顺着松手,“当”地一声,那长剑被放到了桌上。
“师父做什么呀?”孙浅倾问。
“啊,”裴谙抬头笑笑,“我是想啊,这寒涧清行同沈......上好的八卦洞玄比如何。”
叶杏玖责备:“谁试剑是往自己身上砍的,你从哪儿学的呀?”
“哪里。我觉着相比使剑,触觉可察分毫,更灵敏些,如此才好分辨上品好物;个人癖好罢了。再说我拿捏着分寸,手指又未必会被划破。不用担心。”
沈清仪拉了裴谙的手查看,叶杏玖则半晌说不出话来,随后悻悻道:“那也不对吧......”
沈清仪见裴谙食指上只有一道浅浅的压痕,便轻抚了抚,松了手。他问:“那你觉着,我这寒涧清行相比八卦洞玄如何?”
裴谙一笑:“皆为宝器,不相上下。若要我细分,你还得再给我寻把八卦洞玄来。”
叶杏玖插话:“那可罢了,天下名器都给你鉴一鉴,你那指头还能幸存吗?”
裴谙闻言,半敛了睫毛笑了笑。
沈清仪收回目光,看向桌上的寒涧清行。
他同叶杏玖都知道,裴谙说的那把八卦洞玄剑名曰破晓,长佩在沈长风身侧。
久等啦
沈清仪:寒涧清行和破晓到底哪个好?!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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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四十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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