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单刀直入,在场所有人凝住神情,唯独闻渝不露声色,手中长剑依旧稳当端着。
即便先前未从游峰那里诈出话,也能猜出部分。
如他所料,与鬼王鼎有关系。
但现在众聚一堂,断不应该暴露,否则只会让游峰腹背受敌。
对准青梧的长剑被拨开,兀自颤出短促的音。
游峰左手压低无镜,脸带温和微笑:“青姑娘未免过于高看在下,鬼王鼎隐形匿迹十余年,怎会在我这里?”
“游剑首,”青梧道,“你虽武功全废,可只要性命尚存,就仍有通天本事。这一点,江湖恐怕无人敢反驳。”
地牢静悄悄的,暗底翻滚着诡异的灼浪。
游峰话卡了一下:“实在过誉。”
青梧道:“我从不爱恭维奉承,方才一番话都发自肺腑。”她袖口中甩条细而华美的铁链,链头攀绕逶迤,与白嫩的手指相衬,勾勒出一副妖异画卷,“白磨嘴皮这么久,游剑首若再顾左右而言他,就莫怪我冒犯了。”
链子银蛇般跳跃洞出,闻渝顿时立剑,把游峰推至背后。链身缭乱,锁扣住剑刃,猛地朝外一拉。闻渝内力入掌,两足定地,盘马弯弓,铁链绷得笔直纤细,摩擦细微的低鸣,似乎马上要从中断裂开。
青梧凤眸遽然锋利,像是一柄新开的刀刃:“闻副派主,你功力强悍,然我的人已等候在地牢外。这精疲力竭的死法,我想你不会愿意尝试。”
闻渝:“多嘴多舌。李钰,护住游峰。”
他一拔铁链,无镜挣脱出来,寒光瞬闪,势头猛烈地击向青梧的喉咙。
青梧手舞链条格挡后撤,空中数道残影交织,兵刃相接时竟也清泠泠的一片。
剩余的彪形大汉包抄李钰等人,段天佑解开紧扣应觉身上的铁链,皆举起兵器应敌。
地牢像是沸腾的水,大半火把的焰苗悉数熄灭,四处唯有刀光剑影,折射出冰凉的冷光。
闻渝五指环扣住青梧手臂。这铁链犹如长鞭,不能离得过远,使之有卷附余地,又不可持续贴近,露出颈项等处要害。必须得以快取胜,卸去武者胳膊夺得武器。
青梧抬起腿,旋腰后踢。鞋底纳了锐利刀片,逼迫闻渝松开手,后退几寸。刀尖贴着他喉结划过,刮阵极其微弱的流风。
“闻副派主,你以为今日会同归于尽,”青梧肩膀和手臂受伤沁血,但眉眼不见痛楚,慢声道,“实则不然,毕竟‘醉生梦死’,无处不在。”
她玉指探袖袋,竟摸出根火折子来。
闻渝心中陡然发寒,劈手去抢:“你要做什么?”
青梧折腰躲闪开,掠进张天映的牢房内。闻渝跟着冲进去。
火焰温暖,蓬松得像云,映着那张妍丽的脸,却冻得人浑身打颤。
“游剑首不是提过吗?”青梧轻轻侧过脸,连带嗓音也轻柔,“示假隐真,想要掩盖某种气味,必然以另一种气味遮掩。”
火折子扔进夜壶中,空荡荡的夜壶居然升起丝丝缕缕白烟。
一杯茶水扑进了夜壶,熄灭火苗。木盖趁烟线腾出前,蓦然扣上去。
游峰拍了拍手,对青梧笑道:“抱歉青姑娘,你的计划估计得半途而废了。”
青梧面色转灰白,冷声道:“什么意思?”
游峰道:“意思是,祁宗主令宗门弟子围攻地牢,至于姑娘安排在外的手下,让鄙人算算时辰……此刻大概全部落败,而北宗的众弟子,就快进来了。”
他语尾轻飘飘落在屋中,被震耳欲聋的急促脚步声取而代之。一行人冲进视野,紧着脸拔刀围绕青梧。
“怎可能,”青梧眸心波澜起伏,她看向游峰,“我安排了眼线,就算祁听白和你们共处一室,消息照样能传进我耳中,何时做到的?”
游峰道:“青姑娘势力庞大,掌权握财,占了祁宗主的居室,胁迫监视祁宗主,威风凛凛。可姑娘你人聪颖又生得美,坐在高位上,习惯傲然睥睨,反而有所疏漏。”
“我猜姑娘不爱喝茶辨药,”他择过桌上的杯子,“这传消息的法子,在于茶水,回消息的法子,却在药底。”
青梧霎时想明白:“原来是那个时候。”
从密室中救出祁听白,医馆给他包扎,煮了药汤。眼线誊抄份外敷与内服的药单,交由青梧过目。里面全是普通草药,故她并未察觉怪异。
现在细想,白及不仅收敛止血,且性苦寒,能够消肿生肌,缓解毒邪。
肿因毒邪而生,内鬼于北宗,正是毒。而他们这群人以身入局,在地牢拖延住内鬼,连根拔起,是为生肌。
青梧冰冷冷地扯起嘴角:“你从最开始就知道?”
游峰微笑:“那倒没有。然姑娘会出张天映这步险棋,想来是心中没了法子,剑走偏锋,才会落了下风。”
青梧并不作答,眼神像积了雪。
前面的事情闻渝还能听懂,泰然自若,到这儿站直身,眸光敛收:“没法子?”
游峰:“我斗胆梳理番真相。青姑娘,是否未曾接到金顶寺以后的来信?我们到北宗附近,你才得知消息,布置个看似巧妙,实则粗制滥造的局。”
“张天映入门时间短,与之交往的人稀少,没弟子在意他的去向。于是你支使开门生,让张天映有机会埋血尸。弟子们习武,肯定会发现,大吵大闹后,就顺势引诱我们走偏。”
“金顶寺?”闻渝喃喃,“你们是一伙的。”
青梧淡定从容地拍掌:“好个巧舌如簧。那你们不妨再猜一猜,我在北宗经营数年,万事再急,定会留有后路,这条后路,又是什么?”
闻渝与游峰对视一眼,稍微点头示意,一剑突掼。
青梧急速退开脚,仍被刺伤了肩膀,血液染透小块的布料,圆斑状渲染蔓延。
锐耳的鸣镝冲天哀叫蹿过歇息室,游走地牢过道,缥缈钻进牢房中。
青梧捕捉到那微不可查的刺啦声,眼底浮现丝媚笑。
她徒手握住剑刃,将其分离自己肩膀,手掌心划拉条横亘的伤口,血液滴滴答答地往下掉。
青梧对两人道:“闻副派主,游剑首,可记好了,此次是你们棋差一着。”
她踹向闻渝胸口,闻渝避开,反踹过去。青梧就地一滚,以手撑地直冲房外。
围堵门口的弟子如临大敌,数把大刀像是朝晨绽放的花瓣,捅进青梧的胸腔、腹部、背脊。脏腑挤压破烂,猩红的鲜血涌过嘴唇,仿佛涂上胭脂,喷溅到鼻端。
她手中链条一弯,卡住名弟子的脖颈死命勒紧,拖着人缓缓挪向入牢处。
弟子额头青筋暴起,脸涨得紫红,手指也丢开刀,扒拉着要命的铁链。
闻渝冲出来时,听见噗呲闷响,刀刃切进青梧的背脊,带血支棱出她的胸膛。
邓轩手持着刀柄,披头散发满脸血痕。
青梧颈项咔咔作响,缓慢扭头望他。
“张娩的死是你设计的,”邓轩双眼充血,“慕容师弟,还有悟心,都和你有关,是不是?!”
青梧张开嘴,喉咙挤出连串的怪叫,很快变成低语。
“一抹孤月……一线天,千江萧……瑟千樯帆,人道……莞都繁华……场……”她诗句并没念完,手指登松链条坠地。被挟持的弟子摸着脖子猛咳着跪坐下来,总算喘过气来。
弟子们还没缓过神,游峰冲到人潮中间,厉声道:“都快走,马上离开地牢!”
他鲜少有这么急促的神色,众人都愣住了。
段天佑提剑懵道:“游剑首,罪魁祸首不是死了吗?”
游峰长话短说:“宗内是青梧的手下,宗外还埋伏了人,此地不宜久留。”
他方才琢磨青梧所说的话,察觉到几分异样。
剥尸放血,监视宗主,安插内鬼,甚至任意调用宗门的财产,整整十余年。
能达到这个地步,背后主策者绝非青梧。她有心然力不足,看似位潜伏多年的高位者,实则是个偷窥宗门的傀儡。
刚才她提及的“后路”,不是她的生路,而是北宗的死路。
应觉原本想问游峰鬼王宗到底怎么回事,为何兜兜转转掌握在游峰手中,见事态紧急,多名同门受伤,只得含住话,扶住重伤的邓轩道:“听游剑首的,全部离开地牢。”
他们从地牢出来时,外面变了天,正午艳阳被黑压压的厚云覆盖,天空浓重得近乎垂坠到地面。
远处哗啦的铁鸣吹倒大片,淹没过来。
“是医馆。”闻渝提醒道。
应觉前几日才失去自幼相伴的二师兄,这会儿又遇上宗门纷乱,平素依赖的大师兄用尽最后力气杀掉青梧,浑身伤口密布,连站起来都困难,一时天旋地转头昏脑涨,鼻尖酸涩,踉跄两步。
游峰摁住他肩头:“救宗主和同门。”
应觉深吸口气,尽力将自己从巨大的迷茫中拉扯出来,重重点头。
一行人杀到医馆附近。
四周都是面容陌生的不速之客,手持各类武器,某些行过长廊,挑穿门生喉咙。有的盘踞在房顶角落,像是只拱背的脊兽,张弓射杀混战中的北宗弟子,把医馆堵得水泄不通。
闻渝逢人便捉,还未问出所以然来,他们就尽数咬舌自杀,不留问话的余地。
“宗主!”应觉抬手一抹脸上斑驳的血迹,望见医馆门口的祁听白,登时兴奋地大叫起来。
但这声兴奋的大叫飞快堵塞住。
一支利矢如同飞鸟,鸟喙啄食祁听白胸膛,鸟舌穿破心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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