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志上前半步,软刀锋刃割出道血色。他嗓音发紧:“殿下,恕属下阻拦,您不可归国。”
“你找死!”李钰盛怒,“滚开!给我滚开!”
这人像是堵高大结实的墙,横锁他所有可逃离的方向。
“世子殿下,”王志始终保持下属的姿态,两手张开拦住门,道,“将军让您到郝玉国,为的便是保您性命,入则万劫不复,难以脱身。”
李钰眼眶中泪花晶亮,脸涨得通红:“我再说一遍,滚开,别逼我动手。”
双方僵持对峙,段天佑哪里见过李钰这副模样,也不敢嘴欠了,悄悄藏到游峰后面。
游峰安抚地轻拍他肩膀,转身淡然道:“王大人,世子去意坚决,您放他回到南燕国,反而更好。身于尘世中,情字最难解,好友遇险,尚能以命相救,何况至亲。虽九死其犹未悔,总好得过抱憾终身。”
王志迟疑地看他:“可……”
游峰道:“乌鸦反哺,羔羊跪乳,且人非草木,世子有心,哪会弃之如遗。”
王志与他四目相对,须臾,又看向李钰,衡量许久,开口道:“殿下,属下领命,报将军之恩,不该违反。”见李钰登时面容激愤,他闭了闭眼继续道,“可您执意回京都,那请带属下一同前往,当面给将军谢罪。”
李钰没想到王志会松口,火气打在棉花上,反弹散溢,立即收神道:“行,今夜出发。”
旋即他转头面朝闻渝,红着眼哑声道:“闻兄,郝玉国凶恶,万事小心谨慎,实在打不过就跑,我可没工夫来郝玉国替你收尸。”
闻渝沉默一瞬:“你还是先担心自己,下次见面,记得请我喝你珍藏多年的女儿红。”
李钰扯起浅淡的笑意:“好,一定会再见面的,届时不醉不归。”
每个人都有各自的荆棘路要走,没有谁帮得了谁。
“小屁孩,以后说话要长点记性,”李钰对段天佑道,“招惹上麻烦,谁救你?”
段天佑道:“要你管,我武功很强。”停顿片刻,小声道:“其实你也没那么讨厌。”
李钰愣了愣,抬手戳段天佑脑袋:“你也是,没那么讨厌。”朝门外走两步,他回过头直视游峰道:“谢谢。”
这句话是面对朋友,格外郑重,真心实意。
游峰拱手行礼,笑道:“祝殿下一帆风顺,诸事毕成。”
他们走出房间,凭栏看着一楼的情景。
伙计从马厩牵两匹马,王志解下披风系在李钰身上。
夜色极浓,月光镀了满城,楼下的马蹄阵阵,疾驰而出,两人衣袂翻飞,奔入寂静的黑渊。
游峰挥袖喊段天佑休息,等人进屋,和闻渝并立在走廊尽头,树叶从楼外倾斜探来。
天空清辉倒泻,在圆柱遮挡下,分割出甚为明显的阴暗两面。
“李将军走前似乎转告过,”闻渝慢慢道,“让李钰少回府少通信,是早就算到了今日这个局面?”
游峰单手撑着栏杆,指腹百无聊赖抚摸前方一枚绿叶:“嗯。父子之间虽有嫌隙,终究为对方考虑。”
闻渝道:“那你还支持他去南燕国?”
游峰:“入狱之罪难逃,可现下郝玉国起兵,南燕国兵多将少,大柱国将军更是万万动不得的。”
他侧过脸,眸底荡起温和从容的笑意:“福祸相依,若能因此事成长,也是妙事。”
闻渝两手抱胸,并不答话,漆黑的瞳孔注视街道往来的游人商贩。须臾,声音低沉道:“对面有卖鲜花馅饼的店铺。”
游峰顺他目光看过去,果然有家冒热气的酥饼店铺,店外还打着红彤彤的灯笼,外面挂了木牌子,罗列烙饼内各种各样的馅儿。
“这个时节没有梅花烙饼,”闻渝道,“槐花烙饼可以吗?”
游峰没说话,闻渝却戴上面纱,转身往楼下去,穿过街道至店铺买烙饼。
街上依旧人来人往,到处是明媚的烛火光芒。
游峰攥紧衣角。
自牢狱中闻渝给他上药,到现在买烙饼,一而再,再而三地打感情牌,想让他兜出全部真相。
游峰当年寻到仇敌后,尝试了无数的办法直接告诉闻渝,最终的结局都是把这人往死亡的道路上推。
不得不万般无奈,百般迂回,以及没有尽头的试探。
闻渝提着油纸装好的槐花烙饼,返到旅舍中。
然而走廊空无一人,只有风呼啸过。
他阴着脸,推门见游峰已经洗漱完毕,缩进被窝,提手将槐花饼甩在床头矮柜上。
天亮得分外早,三人乔装打扮番,重新塑型。
段天佑利索套好外袍,眼尖看到烙饼,惊喜道:“哪里来的?”他摸了摸,又略微可惜:“冷了。”
“昨晚买的,”闻渝寒着脸,毫不在意道,“你若不嫌弃就吃。”
段天佑求之不得,连忙拆了油纸。馅饼是冷的,可味道保存得很好,甜度适中,食之不腻。
食过早膳,他们塞钱打点巡兵,借着探望囚犯的名头,和余臻见上面,商议好夜袭死士训练地的时间。
“确定过了,死士多养在这两处,”余臻指着地图西南和东北道,“世子庄园和平王府邸,他担心被一网打尽,地点隔得甚远。陛下暗中包围府邸,只留庄园未动。世子丑时挟天子令将军,休整军队,开始南征。眼线传消息,说世子这几日命人往庄园运送许多东西,严加看管。或许这些东西足以昭告他的罪业。”
他道:“陛下精兵不足,死士威胁巨大,今夜就拜托诸位了。”
余臻口中的眼线是名闲汉,专给死士训练地运送果蔬。
初见时,眼线并不给好脸色,直到游峰拿出国君给的令牌,他才放松警惕。
训练地看管尤为严实,每日轮流换人,分批往庄园中送,入园后必须低头不得左顾右盼,将菜送到指定的地方立马离开。故而眼线这里得不出更多情报,顶多能带他们进庄。
眼线在送菜的牛车中拴上粗麻绳,闻渝等人藏在车底,麻绳系在腰部,以防颠簸没抓稳不小心掉下去。
游峰叮嘱段天佑道:“千万别出声。”
段天佑激动点头。
他出江湖历练,途中即使遇到险事,也被一众人护得毫无成就感。这番终于参与其中,还是个如此艰巨的对决,精神亢奋,颇有欲一展雄风之态。
莞都多日未下过雨,道路干热,车轱辘吱吱呀呀碾着,沙尘便纷飞不止。车底几人俱屏息捂住口鼻,担心吸沙入体会咳嗽暴露。
周围似乎特别的静谧,耳边偶尔啁啾鸟鸣和青蛙的咕呱,越走越暗。
不知又过了多久,地面突然亮起火光来。闻渝登时绷直身,警觉倾听。
“停。”
车顶上方传来凌厉的声音:“开桶。”
闻渝听其中一位闲汉道:“大人,菜都是没问题的,平素未曾检查,今日怎么信不过了?”
“殿下的命令,迫不得已,”旁边又有人道,“谁都晓得来了几只老鼠,就怕坏了大计。”
车砰咚闷响,闲汉掀开桶盖,闲聊道:“不就几个江湖人士吗?能翻出什么浪花来。”
侍卫翻着桶中的菜道:“谁跟你说江湖人士。除了那个初出茅庐的生瓜蛋子,另外的都不好对付,邻国世子,南燕大将遗孤,尤其是那个武功尽失的劳什子剑首,跟魑魅魍魉似的,好几年,抓不住杀不了,让人头痛得很。”
闻渝微微放宽心。
郝玉国世子还未发现李钰归国了。
只是游峰……他眯起眼。
“好几年”是何意思?
“俺滴个娘,这人不是四年前就去刺杀老皇帝嘛?俺还以为早死嘞!”另一个闲汉插话道,“命还大嘞。”
看门侍卫估计也闷太久,有人聊天解闷,喋喋不休小声道:“你以为只追杀了他四年?其实……”
起初出声喝停的侍卫厉喝打断:“行了。菜没问题,进去吧。”
闲汉们抓心挠肺想往下听,但皆不敢多嘴,遗憾地盖好木桶赶着牛进园。
行至厨房后面,眼线找个理由留下看车,左右环顾,确定没人,手指敲了敲车身。
车底人全解开绳索谨慎钻出来。
眼线行礼道:“诸位,接下来就靠你们自己了。”
几人亦还礼感谢。
不远处传来脚步声,似是有人朝这边走过来。闻渝拉过游峰和段天佑,闪身躲至厨房外角落堆积的茅草垛后面,遮匿身形。
一队漆黑轻衣腰佩匕首的死士经过,眼线点头哈腰卑躬屈膝。
死士的武功高强,五感敏锐。他们压低呼吸声。
待外面所有人都散尽,段天佑才用极小的嗓音道:“游剑首,闻副派主,我们接下来该做什么?”
方才侍卫所言,他双耳听得明晰,知晓闻渝是大将遗孤,心中难免升起敬佩,口头上也用了敬称。
“先找到最近送至世子庄园的东西,”游峰道,“行大不义之举,以物昭示,国君才有机会定他罪,这样一来,名正言顺,民必覆之。”
闻渝偏过脸:“怎么找?”
他满脑子疑惑,可冥冥中觉得快了,真相就快浮出水面了。
“世子老谋深算,如要守住对其不利的东西,必然会放在眼皮底下。如今他出兵攻打南燕,去得匆忙,想要保证东西安全,估计会用一种方法。”游峰拔根茅草比划道,“暂时令多名死士严加看守,随后迅速转移。”
正说着,厨房中冲出来几个少年,绕到屋后水沟来,离茅草垛很近,他们忙收住声。
少年们刚被挑选成死士,训练整天,晚上才得空来厨房中找吃的喝的,这会儿站成一排放水。
“欸,你们清楚前几日送到白泽殿的宝贝吗?”一名少年提好裤子,神神秘秘道。
“找死啊,殿下的事儿你也敢打听。”
“管他的呢,反正这儿没别人,林哥,说来听听。”
开启话题的少年隔住脸,细语道:“是鬼王鼎。”
众人“啊呀”了声,后知后觉捂住嘴。
“什么鬼王鼎?”有人没听说过,不解道。
“迷迭谷,知道吧。当年纵横天下,话本里写得精彩绝伦。鬼王鼎就是迷迭谷初代谷主做的。”
“殿下要这武林中的东西干什么?”
林哥得意道:“这你就不懂了吧。鬼王鼎里有十几年前的皇家秘辛,而且钢匣中的炼丹秘籍可以笼络武林中人,心甘情愿为殿下办事。可惜啊,明天就要运走,轮不到咱们开眼界。”
段天佑蹲着听得正认真,微微扭身,忽的头顶一捆茅草没固定好,径直砸下来,他下意识提掌劈开。这啪的阵响引起少年们注意,登时止声,拔匕首猫腰轻轻走过来。
林哥喝道:“谁在那里?出来!我看到你了。”
段天佑牙齿咬住下唇,无辜地看向闻渝和游峰。
游峰叹口气道:“我们估计需要件死士衣裳。”
闻渝心底正有此意,提剑而出,迅疾如雷。段天佑跟着掠出茅草垛。
林哥同一群少年没想到竟藏了两个人,手忙脚乱地避开攻势:“你们哪儿来的?”
闻渝自然是闭口不言,剑连鞘也未出,两侧横击拍晕这群少年,麻利剥下衣服,将他们掩埋进茅草垛中。
他们换好死士衣服,取匕首悬腰。游峰与闻渝因为身量高,衣裳略挤,段天佑则恰好合适。
游峰道:“鬼王鼎在白泽殿,先把它拿下。”
有了这身行头,来去随之大摇大摆起来,迎面碰见其他死士,点头示意没有引人怀疑的破绽。
后方冒出道粗旷的嗓音:“喂,前面三个。”
闻渝停脚转过身,不远处正站了名满脸刀疤的彪形大汉,气势汹汹道:“对,就是喊你们。”
他边往前走边厉声道:“世子不是让及冠的守住白泽殿吗?你们在瞎晃悠什么?”
闻渝弓身道:“我们未用膳,是以来厨房寻点吃的。”
大汉怒道:“少吃一顿饿不死人,随我滚回去。”他趾高气昂地看眼段天佑:“小兔崽子,今夜不准睡觉,去泥水里泡着。”
两人连忙应是,游峰朝段天佑使个眼色,做口型道:“小心跟着。”
庄园占地极其广,各个殿宇檐角飞跃高抛,高烛犹同烈阳,连片燃烧得窗户明亮,恢宏大气。所朝向的宽阔领兵操练场,其中摆满兵器和人形靶子,射箭、长戟、利剑皆有相应的地方练习,比起国君手底的军队,其精良程度有过之而无不及。
白泽殿是众殿宇中位置最靠后的,相较于其他壮阔殿宇,显得格外精致玲珑,琉璃瓦朱红墙,灌木良多,清凉水池中睡莲娇嫩。闻渝心道:“果然有篡位之心。”此殿处处按照皇宫的规格来。
“你们,”大汉指使道,“守西南门,连只苍蝇也不能放进去,不得擅离职守,再让我发现,以死处置!”
见面前两人纷纷点头,他这才心满意足,转而继续捉不守规矩的死士。
闻渝和游峰去西南门看守,安静站了片刻,游峰倏然道:“什么人?”
其他死士立刻绷紧心弦,挺起武器道:“哪里有人?”
游峰煞有介事道:“好像蹿东边去了。”
死士们面面相觑,游峰道:“门需要人看管把守。我腿脚受伤,刚从医馆回来,追不上人,就守在这里。”
商议过后,两名死士前去探查情况,留下四人守门。
把他们支走,闻渝默不作声,骤然掀开衣摆,拔剑一扫,割破后面剩余死士的脖颈,血液飞溅。
游峰对外招了招手,段天佑从灌木丛里爬出来,满头枝叶。
他们将尸体拖进殿内,闻渝反手关上门扇,而天空忽的炸起道惊雷,紫蓝的电光摇曳。
妃红色的地毯直铺满整间大殿,延伸到门口,四方摆满金玉龙纹烛灯台,九条龙头各衔只雪白蜡烛。紫檀木雕橱柜呈八字型摆列,古瓷宝剑珍珠玛瑙,全是和璧隋珠,无价之宝。
“鬼王鼎。”闻渝眼尖指向一个半人高的檀木箱。
那箱子放得极其高,闻渝运转轻功,纵身一跃而起,探手拿出鼎内的钢匣。
还未欣喜看清钢匣模样,嗖的破空高鸣,箭头带毒的利矢飞射。闻渝凌空斜身躲开,那支箭射灭支蜡烛。
像是触发到什么机关,殿内咔哒着冒出十几个兽首,舌中极速吐箭,电光火石间大殿内箭雨滂沱,直奔着人命去。
闻渝和段天佑转剑抵挡,游峰敏捷避开箭矢,躲在圆柱后,借柱子匿身,招手让他俩也躲过来。
大殿中噼里啪啦地响,窗外电闪雷鸣,而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来人啪啪直撞门扉。
游峰道:“诸位,待会儿烟花为信,勿要恋战。”
门扇被砰地撞开,大批的死士鱼贯而入,拔刀持剑。
领他们来白泽殿的大汉恶声道:“小贼找死!”
众死士仿佛潮水疯狂涌来,刀光剑影聚后又散,散而复聚,严丝合缝地包裹他们三人,挣脱不开半点。
闻渝体内运气,一刀捅穿劈来的死士,再脚尖点地凌空旋踢,踹飞近身的几名死士。数不清的刀锋剑刃,雨点般刺来,割伤腰腿胳膊,脸和颈项避无可避,划拉出血水。
段天佑大汗淋漓,体力不支,长刀下斩逼来,他不得不咬牙持剑格挡,剑刃不断缓慢下沉,扎进肩膀。
游峰见势不妙,抬脚将那死士踹开,痛得倒吸口冷气。
段天佑急忙扶住他道:“游剑首。”
游峰半张脸都是血,正想笑一笑故作轻松,瞳孔中乍然闪过线冷光。
“小心。”他旋身压住人,刀刃砍在游峰背脊上,皮开肉绽,伤痕贯过整个背脊。
段天佑登时双目赤红,剑端挑穿那死士的喉咙。
冷风阴森森从门外猛灌进来,吹得殿中灯火缭乱破碎。
“砰!”
一束红艳的烟花宛若游龙,冲天炸响散开,化作点点星光,雷鸣许久,大雨终于轰隆隆地砸下来。
军队身骑骏马,领着大批士兵冲进庄园,死士们从屋顶露头,俱提弓射箭,或是命中,或被盾牌挡下,箭矢犹如归巢倦鸟,漫天密密麻麻铺展飞腾,双向来回,尸体横布。
并未用太长时间,军队冲至白泽殿附近,殿内死士背部受敌,利器贯体的噗呲声此起彼伏,他们像是被风吹低的草,瞬间伏倒在地。
余臻纵马疾驰,飞奔入殿:“诸位情况如何?”
闻渝抬手抹掉脸上的血污,然血水很快又冒出来。他摇了下头,道了声“无事”,快步走向游峰。
游峰受重伤,段天佑正揽过他肩膀,努力将人扶稳。
闻渝想问他是否安好,可听见清亮的剑鸣,他肩膀阵痛,话霎时堵在嘴里。
众人震惊地看着游峰,段天佑瞪大眼,结结巴巴道:“游……游剑首?”
游峰掌心持剑,剑刃捅进闻渝肩膀,血液肆流。
他眉眼结霜:“我在剑上抹了毒,不吃解药半柱香就得死。把钢匣交出来。”
闻渝:一次外向,换来暂时的内向(T_T)
结尾这几章可能会有点小长~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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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猝不及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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