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太学之内先小试一次,依照成绩将前来应招的学子划分为甲乙丙丁已五级,甲、乙两等学子进“元班”,丙、丁学子进“生班”,已等不得入学。
何秀金是在考前找先生学过两月,但也只是简学了四书五经,听了点正史,相较其他人下笔如有神的模样,何秀金写一个字都是抓耳挠腮犯难了许久才写下的。
他尽力将卷答了,出了考场面色已经灰了大半,回去时老夫人唤他过去,问他考的怎样,他垂着头,支支吾吾说不出半字。
老夫人惯爱冷“哼”,见状侧过头哼了一声,摆手让何秀金下去。
何秀金咬着唇走出门,心中尽是羞愧,他沮丧好几日,本以为自己进太学无望,未想太学的小榜出来那日,小人竟跑进长昕阁告诉何秀金他上榜了。
何秀金比试正在吃饭,闻言放下碗筷,匆匆擦了把嘴便去了太学,果然在榜单的最下面看见自己。
他喜不自胜,临走前抬首看见高高位于榜一的“应宣”二字,心内升起艳羡。
吕府的马车等在路旁,何秀金走向马车,青燕扶着他上马车时问:“少爷看见自己了吗?”
“嗯,”何秀金低声道:“在丁等。”
青燕松开手,面上带着淡淡的笑,倒未像何秀金这般惊喜。
何秀金面色便也淡了下去,有些尴尬地看着青燕将轿门合住。
也是......丁等有什么好开心的呢。
何秀金心思向来比旁人敏感些,受了青燕不咸不淡态度的影响,对自己入太学这事便没什么喜悦了。
待他真正进了太学,反而因为自己是丁等学子有些自卑。
入学第一日监生皆早早就被锣鼓唤起,何秀金紧张了一夜,睡眠亦浅,一听见锣鼓声便直直坐起身,太学的学服昨日不知被书童放在哪里了,何秀金翻遍了衣柜都未找到,听到门外已有人挨个敲门来催,让半炷香后在院内集合,何秀金转为手忙脚乱地去拽还在床下睡得人事不省的书童,道:“小常,起床了,起床了!”
小常摸了把眼睛,迷迷糊糊地道:“少爷,天还没亮呢。”
“先生们在叫人了,”何秀金急道:“我的学服呢?”
“在这里,”小常打开何秀金床前的一个木柜,道:“我昨晚给您放在这里了。”
何秀金连忙爬上床,匆匆换上学服,推开小常给他系腰带的手,用盆里的冷水抹了把脸便推门跑出去。
只见人已到了多数,安静整齐地横排成三行,何秀金见缝插针,补在最后一排的空位上,扶着帽子轻声喘气。
之后又陆续跑来几位监生入列,院中蓄胡白袍的男子看着左侧鼎炉中细香燃过一半,展开名簿沉声道:“现在开始点名,此时之后,未入行列者驱出国子监。”
男子名为王肃,乃礼部左侍郎,与吕府吕之贤同事,何秀金曾在府中见他来过,王肃自是也认得何秀金,念到名簿上的“吕修”之时,抬首看了眼何秀金。
何秀金拘谨地自队内站出来,走到被点过名的人群里。
吕府在盛京算有地位,是以何秀金一站出来便有不少人看向何秀金,何秀金第一次被这么多人看着,为了让自己不显得太唯诺,尽力挺直腰背。
王肃其后又念了许多人的名字,不知是不是因为太紧张而产生的错觉,何秀金总觉得身侧有一道目光在看着自己。
何秀金不自在地动了动,冷不防头上的帽子掉了下来。
身边传来几声嗤笑,何秀金面目通红地捡起帽子,双手扣在头上。
“应宣。”王肃突然道。
嘲笑何秀金的几个人顿时没声了。
何秀金记得这个名字,他抬首随着众人一起看向这位大名鼎鼎的榜一,未想竟看见了何流生。
何秀金愣了一下。
王肃叫的是应宣,走出来的却是何秀金知道的何流生,何流生淡淡看了眼何秀金,走到离何秀金最远的地方站下。
王肃之后再说什么,何秀金一律未听进心里,时不时侧首偷偷看何流生。
此次细瞧,何流生竟是比在魏县时瘦多了,自侧看下颔的棱角比以往更加明显,穿着藏青学服静静站着,清高孤傲似仙鹤独立,皎朗冷冽又似明月孤悬。
何秀金听见旁人议论他:“应宣好看是好看,就是太冷太傲了。”
何秀金自己也奇怪,何流生和他一样生长于县城里最贫贱的小户,甚至还不如他,他们又是一起当的下人,怎么何流生就平白长得这么清贵?
同样受风吹日晒雨淋,同样吃糠咽菜做粗活过苦日子,怎么何流生就未弯下腰,未晒黑,未像他一样呢?
而自己,怎么就未像何流生一样呢。
何秀金低头摊开自己几月未做活,却仍然黑瘦粗糙的双手。
难不成真的是说,只要生自富贵之家,那浑身的骨血,无论生长在哪里,便都会天然富贵了吗。
早会散了,身边的人三三两两的离开,何秀金见何流生往院外走去,连忙跟在他身后。
此时他们身旁还有许多人,何秀金不敢贸然追上何流生,只不远不近地坠在何流生身后,何流生大概知道何秀金在跟着他,二人一前一后有些,快要到僻静处之时。
假山后突然走出来三人,神色嚣张地挡在何流生面前。
何秀金猛地停住脚步。
何流生亦停下,看着面前三人,微微蹙起眉头。
“我说这是谁呢,”为首的李襄咧嘴走近何流生,揪住何流生的衣领,转首对另二人道:“还真像那么回事,啊?”
何流生冷目打开他的手,抬脚便要绕开他。
“唉我话还没说完,”李襄拦住何流生,面上是笑着,却不太客气,他道:“应大才子,我是来好心劝你——”
李襄呵呵笑了两声,面色突然一变,狠声道:“你最好现在就收拾包裹滚蛋,不然我迟早在这里弄死你。”
他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了不远处何秀金的耳里。
何秀金打了个哆嗦,脚步向后退了一点,看着眼前的场景束手无措。
何流生似乎急于离开此处,他垂首对李襄冷道:“让开。”
李襄站在原地不动,非但如此,他身后的二人还走过来面色不善地将何流生围在中间。
何秀金觉出不妙,转过身正要去找先生解围,一男子却自何秀金与何流生方才来的路上施施然走过来。
其人头发随意扎在后脑,五官俊朗是俊朗,但怎么看都带着股邪气,明明是规正庄重的素白学服,却在他身上却显得松松散散,与何秀金这张干瘦身架撑不起衣服一副不同,他像是故意把衣服扯成这样一般,衣襟不正,腰带亦扎的随意,更不要说他还没有带帽子。
何秀金由不得便多看他了两眼,不想这一眼便被男子注意到,男子嘴角噙着笑,路过何秀金时长臂一展将何秀金揽在怀内。
何秀金被他带得转了一个身,惊慌道:“你,你要做什么......”
顾流生左侧的那人先看见男子,低声纳闷道:“顾长昭?”
此时桎梏着何秀金往前走的正是顾长昭,他长的高大,力气亦大,何秀金毫无招架之力地随着男子走向了“是非”中心。
另一边李襄听见声音,不耐烦地看向何秀金与男子。
待看清来人是谁,微微扬起眉。
“应二公子!”顾长昭揽着何秀金,见众人都看了过来,仰首发出响亮的笑声,大跨步道:“说好今日饮酒相庆,我找你许久,你怎么还站在这里!”
这是来给何流生解围的,何秀金顿时噤声,抬首看了眼男子。
围着何流生的三人随着他们走近,渐向四周退开。何流生则看着又被男子带回来的何秀金,微微蹙起眉头,
顾长昭走到李襄身前便放开了何秀金,一路到何流生身边才停下,道:“我与——吕兄,候你多时,久不见你人影,特来寻你。”
说罢,将目光转向何秀金,好似真的认识何秀金似的。
何秀金一被顾长昭松开便站停不敢动作,闻此只得局促地向顾长昭与何流生的方向走去,垂首不敢看李襄那伙人。
李襄只是扫了眼畏缩怯懦的何秀金,便将目光重新转到顾长昭身上,道:“三皇子,太学内禁酒可是众所周知的事。”
顾长昭面色不变道:“今日无学课,出太学饮酒哪儿犯禁令?”
李襄立刻反驳道:“醉酒归来,如何不犯禁令。”
虽说入太学便同为监生,无高下之分,但是李襄对着一位金枝玉叶的皇子,说话未免太放肆了些。
何秀金忍不住想去瞧顾长昭的脸色,但相比“看热闹”的那份好奇,何秀金骨子里还是更畏惧点触到高位者的怒气,是以眼睛始终盯着鞋面,眼观鼻,鼻关心地屏息不语。
顾长昭竟未生气,侧首看见不远处姗姗来迟救场的顾长宁,摇了摇头又笑看向李襄。
李襄以为顾长昭是无说辞了,竟也得意起来,他抱臂围着顾长昭与何流生走了半圈,道:“您既是三皇子,便更应该以身作则才是,如今明知故犯,若是让先生知道,便不大好了吧。”
“我等自知太学规令,是以只是喝些不醉人的米酒,”李襄说话间,顾长宁已走到人群,擦了把头上不明显的汗珠,道:“李公子若是想要同饮,可与我们一同出太学小酌两杯。”
他声音不大,但在空旷的花园内便显得格外清晰,众人闻声都回过头,见得行为温吞端方的少年。
李襄面色当即一变,转过身退了一步拱手拜道:“六皇子。”
跟着李襄的二人亦惶惶俯身行礼。
“不必拜,不必拜,”顾长宁走上前双手虚虚托起李襄的胳膊,一双清润的眼睛看着李襄,道:“在国子监内大家便都是同窗,彼此之间自无尊卑之礼,何况方才你对着我的三哥都未拜,又拜我做什么。”
顾长昭是个连位分都没有的宫女之子,顾长宁却是当朝皇后的亲子,不日便会贵为太子,这如何能比?
李襄自恃宰辅子孙,心内虽忌惮顾长宁,但抬首之际眉宇间还是忍不住露出对顾长昭的鄙夷。
顾长宁道:“我们现下走,李公子要一起来?”
李襄悻然地看了眼一直一言不发的何流生,带着两个小喽啰走了。
待他们离开,顾长宁才走到何流生身边,握住何流生的胳膊道:“李家权势极大,连我母后都忌惮三分,此下只得这般虚与委蛇,但到日后,我必为你出了这口恶气。”
何流生摇首,安慰似的拍了拍顾长宁的手背。
抬首正打算向六皇子与三皇子告退的何秀金看见这幕,不由微微一滞。
何秀金与何流生一起长大,倒是少见性子冷淡的何流生与什么人能有这般亲切的动作。
顾长宁感受到何秀金的目光,略带疑惑地向何秀金看过来,何秀金吓得又低回头。
顾长宁道:“你是......”
“应宣应认识——方才鬼祟跟了他一路,”在一旁的顾长昭将何秀金向前推了一下,道:“看见李襄的时候约莫想去叫先生,被我拦回来了。”
何秀金杵在何流生面前,被质问的心慌,磕绊地道:“我,我没跟着他。”
顾长宁转问何流生,道:“应宣,你认得他?”
何秀金微微抬首,紧张地看着何流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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