湛思:“青龙珠现世,难道近日天降暴雨,是龙神作祟?”
“确切地说,是龙的一缕神念。”温越道,“青龙被斩杀后,只剩一副龙骨沉入东极之海,神魂都被镇压着,这屡神念,就是它苏醒的开始。”
湛思:“邪神苏醒后,会发生什么?”
温越:“祂们醒来,会追求彻底的复生,相应的‘势’会发生变化,邪秽追随邪神,力量彼此助长。目前最好的办法,就是在青龙得势前将其镇压回去,以免招来不必要的厄运。”
他说着摇头:“我那清闲的好日子要到头了。”
滴漏声淹没在暴雨声中,俞伯廉从混沌梦中惊醒,发现他的报应不可遏制地降临。
来自帝京望都的御前监察使坐在郡守府正堂,烟青软甲装束整齐,神色间淡漠非常。
“我在一本账册中看到许多两淮官员的名字,俞大人是聪明人,想来不用我再多说。”
俞伯廉低头:“下官滥用职权之便,甘心认罪,只求朝廷看在下官忠心耿耿的份上,能宽宥一二。”
沈庭燎:“何谓忠心?”
俞伯廉:“下官自敬献桃源忘川图起,就从未动摇拥立储君之心,此后恶鬼以我儿性命相逼,我也不曾妥协。从始至终,我都没出卖过大宁江山!”
沈庭燎:“俞大人,从你在镜湖草菅人命的那一刻起,就已经在出卖大宁江山了,何必说得那样冠冕堂皇?”
俞伯廉一愣,面色不善地看向旁坐的陈传。
陈传避开他的目光不语。
“说来听听吧,”沈庭燎敲敲桌案,“镜湖的始末。”
俞伯廉明了自己大势已去,垂首交代道:“一次偶然机会,下官在镜湖发现古物踪迹,就托陈英在咸水黑市找到一个道人,那道人判断镜湖底部湖水逆流,古物很可能来自东海。于是,他便为我布下搬山阵法,果然,之后打捞上来的古物越来越多。但道人来无影去无踪,我也不知他本来面目。”
丘池咋舌:“我倒觉得,陈侯爷更适合去做个掮客。”
沈庭燎:“俞大人,他们帮你这般敛财,必然是要你用更贵重的东西来回馈的。你作茧自缚,何必推脱责任。”
俞伯廉眼中掠过一丝嫌恶:“邪魔道多奇技淫巧,惯会玩弄手段,不是吗?”
沈庭燎笑了笑,道:“知道邪魔道为什么叫邪魔道吗?他们最擅长寻找人心中的弱点,巧加攻破,便能勾出内中深藏的魔鬼,让人不像人,要么变成他们的养料,要么,成为他们的同类。倘若你心怀坦荡,无论对方再多强横,起码还能死得其所,不像现在这样,徒留千古骂名。”
俞伯廉:“你!”
沈庭燎:“寻找青龙珠是个大工程,恶鬼身在西域不好插足,你又是个铁了心的太子党,所以他们迂回了一把,利用你的贪欲打捞青龙珠,在发现你不肯交出青龙珠后,设下桃源忘川图之局,一石二鸟针对你和太子。话说到这里,实在让人感慨,堂堂两淮转运使,掌管江南水脉漕运重任,从没听过这个位子上也能坐傻子。”
温越噗嗤一笑。
俞伯廉脸色乍青乍白,本已心灰意冷,听到他笑,忽然喊道:“仙长,我儿劲节,他……”
温越:“双生换灵术完成,他自然没了性命。大人不光省下万两黄金,还有机会下去陪他,岂不是两全其美。”
俞伯廉受此刺激,“哇”地一声吐出鲜血。
沈庭燎起身:“陈传,让他签供状。丘池,你留在这里帮俞大人清点私库,顺便看看两淮官场,还有多少腌臜地方要清理。”
天幕被雨水笼罩,黎明比平时来得更迟。
沈庭燎走出郡守府,深吸一口气,感受潮湿水汽浸润肺腑。
“师兄,俞劲节还在你手中?”
“不错。你放心,用完这回,还让他继续上路。”温越答,丝毫没有胡作非为的愧疚,“忙了一整夜,你要不要休息?”
正说话间,一只机关鸟飞过来。
沈庭燎接了鸟,取出内中纸卷儿,看毕蹙眉,递给温越:“左谦传来的消息。”
温越扫了一眼,神色微变。
信中写道:镜湖出现“龙吸水”异象,搬山阵法被毁,平江府玄关损坏,吴家掌门并两名弟子失踪!
沈庭燎:“师兄,阵法毁去,你猜是不是恶鬼的后手?走吧,去镜湖。”
“镜湖此去多波折。”温越按住他的肩,“回客栈休息,别以为我不知道岑家的药功效几何,午时到群仙茶楼寻我。”
淫雨霏霏。
温越坐在群仙茶楼二楼窗边,面前放着一杯薄酒,对面也放着一杯薄酒。
他端起自己的酒杯,与那无主的杯子轻轻碰了一碰,随后另一个人出现,也端着酒去碰杯,二人将酒饮尽,仿佛完成了一次送别。
那人倚在窗边:“我给赵子安选了块风水宝地,你记得将他的尸骨带回来。”
温越:“我会的。”
“你就不担心?”
“十二年,我等这一天,等得太久。”
“那御前监察使呢?你有没有想过,他——嗬!”那人迅速闪离窗边,“他来了,差点被发现!你这位师弟的五感,真是比荒原上的鹰还要敏锐。”
温越失笑:“他的爪子或许也更利一些,你要当心。”
没有回答,那人早就跑得无影无踪了。
沈庭燎上楼时,看到那杯酒。
“赵子安是你什么人?”
“是为我办事的人,也是一位故友,”温越随他离开茶楼,“青龙珠的消息就是他乔装打探得来。”
二人此去镜湖有两个目的,一是寻回失踪的船工尸骨,作为俞伯廉草菅人命的铁证,二是找到刚刚苏醒的邪神,将其重新镇压。
马蹄踢踏,温越手挽缰绳,漫不经心地问:“师弟,你难道就没有怀疑过,我是否有能力镇压四方神?”
沈庭燎目光自斗笠下扫了他一眼:“我会怀疑你嘴里说出来的话,但永远不会怀疑你手中的剑。”
温越讶然一笑:“好,师兄带你去试剑。”
骏马疾驰于江南大雨,雨水冲开干硬土地,冲刷走肥沃的土壤,田野中的秧苗并未因这场大雨恢复生机,反而越发憔悴不堪。
镜湖是坐落于广陵郡以东的一个湖泊,湖水与数条溪流相连,那一带也被称为镜溪,正是陆老太傅致仕闲居之处。
江南本就水系通达,部分镜湖周边干涸的小溪沟渠此时也涨满了水,白马营统领左谦站在丘陵高处,眺望一片汪洋,而在他身后,宽阔的镜湖水面正上演着异常诡谲的一幕。
温沈二人到达镜湖边,一眼看见漫天浓云翻滚,形成深深的漩涡,自镜湖水面涌出一股盘旋的水柱,直入漩涡深处。湖水也是深色的,风卷浪涌,狂乱地拍打着岸边岩石。湖岸上有人在驻守,是吴家弟子和白马营的人。
江湖正道曾缔约洞庭,称洞庭会盟,维护道门秩序。其中声名最显、人丁最旺的为南岑、北顾、西谭、东吴四大家,盘踞在平江府一带的就是吴门。
纵然吴高秋闭关多年不问本门事务,但占了江南繁庶的地利,吴门名士依旧备获尊荣。
沈庭燎还未来得及去找左谦,就被一人拦住去路,白马疾停,不乐意地打了个响鼻。
拦路者一把花白胡子,人虽瘦小却气势十足:“你怎么才来?”
“冯润生,你脚程倒快。”沈庭燎俯身,将老人提到自己马背上。
“老头子在郡城黑市发现俞伯廉那混账东西出手古物,就马上摸到这里。”冯润生一指远处,“看见了没?你们左统领最近快被那些人烦死了,江湖道上个个是狗鼻子。”
沈庭燎翘首望去,暴雨中传来阵阵喧哗。
“都是各家的探事人,”沈庭燎转头问,“师兄要去见见他们吗?”
温越:“不,吴高秋的命比较要紧。”
他们停留这片刻,左谦已飞掠过来:“大人,镜湖周边迷阵都已清除,但湖中搬山阵法已无法运转。”
“搬山阵法损毁,修复不易,”温越在旁道,“要想追本溯源,逆转阵法的轨迹,或可一试。”
沈庭燎一怔:“你是说,‘逆旅’禁术?”
温越:“不错。”
冯润生啧啧道:“天地如逆旅,万物何寄身?那可是操纵空间的禁术,巫山大弟子杂学百家,看来这些年也不曾荒废啊。”
温越:“前辈谬赞。”
沈庭燎:“对了,那些礼器,查清来历了吗?”
冯润生:“错不了,东极之海,鲛人国旧物,俞伯廉可真是找到个宝库。”
湖畔一阵骚动,探事人失去耐心,纷纷赶来:“监察使、少掌门留步!”
“什么事?”沈庭燎纵马上前一步,将温越不着痕迹地掩在身后。
许是看出他态度冷然,蜂拥而上的众人不由却步。
最后是一位女子站了出来。那女子明眸皓齿,姿容殊秀,落落大方行了一礼:“在下吴家掌门座下二弟子吴猗猗,两位若此去襄助师尊,还请带上我等同去。”
沈庭燎尚未答话,就有另一探事人插嘴道:“是啊,我们一起前往,还能添个臂助!”
“诸位,”温越一手搭着沈庭燎的肩,自他肩后露出半张脸来,“长乐九年春,吴高秋败于我剑下,敢问何人自认剑术更高明过他?”
那探事人不悦道:“都说巫山大弟子携剑入世,少年自负,目下无尘,没想到十二年过去,竟然丝毫未改。”
沈庭燎瞥他一眼,淡淡道:“你若打不过他,他就不必改。”
那人被他噎住,登时胀红了脸。
温越笑道:“搬山阵法被毁,此去会发生什么,在下并无把握,各位何必执意冒险。”
吴猗猗:“既然如此,我等自去东海接应。与我师尊一同消失在镜湖大阵中的,是大师兄吴楚和小师妹吴秀秀,就托付给二位了。”
说这话,就是试探此事与青龙异动有关,江湖道中不乏高手,自桃源忘川图现世以来,诸多线索都指向百年旧闻,有人猜得到,不足为奇。
沈庭燎不作回应,转头对左谦道,“仲礼,疏散周边百姓,严禁踏入镜湖水域。另外,跟着吴家人,别让有心人钻了空子。”
白马载着三人一路飞奔至镜湖岸边,风高浪急,吹乱了马儿的鬃毛。
“‘逆旅’禁术施加于搬山大阵,恐多生变故,劳烦你护法。”沈庭燎将冯润生安置在高处的礁石上,在他身边布下护身结界。
冯润生不耐烦地摆手:“不带我去还絮叨个什么劲,用得着你操心?”
东风误纵横天地,冯虚御风,两道人影落在湖心,携带了“逆旅”之力的万条剑气冲破层叠浓云,青龙珠冉冉升起,化开一片水雾般的光影,岸边众人尚未看得真切,就见人影一闪,乌云闭合,冲天水柱消弭无形,镜湖水面瞬间平静无波,光滑得像一面诡异的镜子,将滚滚妖异的云朵倒映得愈发清晰,一时分不清天上地下。
冯润生后退半步,有点不敢看自己身处云中的影子。
沈庭燎与温越对外面的异象一无所知。
就在入阵的那一瞬间,眼前光影有极短暂的动荡,然后迅速清晰起来。
这是座青黑石桥,在动乱岁月里,江洋大盗杀了人会抛尸在这座桥上,久而久之,血水浸透了桥身,锈成青黑色,于是过路人都将其称为黛桥。后来世道安定,有人在这处空镇子落脚生活,黛桥经雨水冲刷多年,那青黑色泽却仿佛深深刻在了桥上,再也抹除不掉。为了掩盖这段残忍过往,黛桥的名字就被改成了戴桥。
陆溪桥一行与船工告别的地方,正是戴桥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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