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长留和无颜还不知，敌人已在梅花坞布下埋伏，只待他们自投罗网。
两人从医馆出来，沿着长安街漫步。
路旁卖花的女童瞪着一双人畜无害的大眼睛，扯住长留的衣角，奶声奶气道：“叔叔，给姐姐买朵梅花吧。”
女孩头顶羊角辫，用红绳系住，宛若两颗刚出炉的粽子，肉嘟嘟、香喷喷的，长留依稀嗅到了粽叶的香气。
只是——叔叔？这小孩什么眼光！
长留双手叉腰，毫不客气地从女孩手中拽回衣摆，看向花无颜，气呼呼发问：“我长得有那么着急吗？”
花无颜哂笑，懒得搭理他，俯身，摸了摸女孩毛茸茸的脑袋，“这花怎么卖？”
小女孩颇有眼色，见状赶忙从竹篮取出一枝，放到无颜手心，一本正经地比了个十字，“今天是花神节，便宜卖，只要十文钱。”
花无颜掐着花枝，细细打量一番，若有所思地问：“这些梅花是在哪里摘的？”
“北安寺后山。”
北安寺的梅花，难怪如此眼熟。
花无颜默了默，将花枝放回花篮，小女孩以为她不要了，连忙拦住她的手，声音染上哭腔，连声哀求：“姐姐，你就买一枝吧，买一枝吧！我娘得了风寒，大夫说，再不喝药，就要死了！”
“这些花我们都要了。”长留从怀中掏出一袋铜板，瞪着小女孩，没好气道：“要叫哥哥，不是叔叔，差辈了。”
“哥哥！”小女孩看见鼓囊囊的钱袋，当即眸光一亮，喜笑颜开，乖巧地喊道：“谢谢哥哥！”
“今日过节，早些回家去吧。”长留将钱袋塞到女孩手心，顺手接过花篮。
小女孩子朝他们深深鞠了一躬，蹦蹦跳跳，跑向医馆，身上是粗布麻衣，脸上挂着天真的笑容。
“我是看小姑娘可怜，不是要买给你，不过我一大男人，提个花篮，太诡异了，你替我拎着吧。”长留曲起食指，蹭了蹭鼻尖，脸一阵发烫。
花无颜抿了抿唇，伸手接过，采了朵饱满的花瓣，簪在发间，“那小女子多谢——”
她故意顿了顿，眉梢轻挑，瞥了眼长留，打趣：“哥哥。”
同样的两个字，从她唇齿间流出，却是截然不同的味道。
长留心尖一颤，好似被烧饼的爪子挠过，痒痒的，面皮发烧，三步并作两步，追上花无颜，大叫：“喂！你不能恩将仇报！”
花无颜回眸，折下一小撮花枝，在他眼前晃了晃，浅笑盈盈，“这位哥哥，要不要簪花？”
不待长留作答，她倏地迫近，脚尖轻踮，将粉红色梅花插入长留发间。
花香夹带着少女身上特有的清冽的体香，扑鼻而来，吓得长留全身僵直，大气都不敢喘。
好似一只乱入眼中的蝶，生怕惊扰。
落日西沉，最后一抹夕阳被黑夜吞噬殆尽，天幕渐暗，冷灰色切开天际。
“待一切结束，你想做什么？”
长留回过神，呆呆地问：“你刚刚说什么？”
花无颜迈开步子，兀自往前走，重复道：“待一切结束，你想做什么？”
如果花无颜顺利出嫁，任务完成，他应当返回天庭复命，不会再在人间逗留。可不知为何，曾经那般期待的日子，如今想来，心底却有些发堵。
他这是怎么了？莫非是太累了？生病了？
千般思绪如蛛网将他笼住，长留摇了摇头，“不知道，没想过。”
花无颜眼神暗了暗，不再追问，两人各怀心事，一路无言。
夜幕降临，酒楼点燃烛火，照亮门口的栀子灯，小贩陆陆续续填满街巷，叫卖声不绝于耳。
不知不觉间，梅花坞三个字浮现眼前。
“那我先回去了，这是治嗓子的药，你记得按时服用。”
长留受宠若惊，心头一暖，她什么时候去抓的药？自己不过随口抱怨一句，她竟放在了心上。
正欲伸手去接，暗处忽的窜出七八个黑衣人。个个身手矫捷，神情肃穆，显然是练家子。两人尚来不及反应，就被黑衣人敲晕，扛走，如秋风横扫，肃杀一片。
青石板上，花枝散落，路过的驴车碾过，满地狼藉。
-
长留再次睁眼，已不知身在何处，花无颜亦不见了踪迹。他驱动法术，正欲寻人，四周倏地万籁俱静，时间好似静止一般。
“司命，还不滚出来。”
“你这黄口小儿，懂不懂尊老爱幼，老夫我好歹长你几千岁。”
一鹤发白须的老头从墙内浮出，如鬼魅般闪至长留身前，与他四目相对，呼吸相闻。换做寻常凡人，见到此景，只怕早吓得三魂丢了七魄。
长留向后仰，微不可见地叹了口气，皮笑肉不笑，盯着司命，暗戳戳威胁：“再不挪开，小心我吐你一脸吐沫星子。”
司命神情骤变，一下弹开三尺远，小心翼翼地捂着脸，惊恐万分。
“你堂堂司命，好歹是个有五千年仙龄、受凡人敬仰的上仙，能不能以身作则，给我们小辈树立典范？偷听墙角算怎么回事？”
自己被区区几个凡人打晕带走的糗事，断不能声张，不然他还怎么在天界立足？
长留思前想后，决定以毒攻毒，“要是让天帝知道你为老不尊，定会罚你去修书阁，抄写天规，一——千——遍。”
他故意在最后三字词上放慢了语速。
司命老眼昏花，最怕抄书，上次被罚，好容易抄完，却被天帝以“字太丑有碍观瞻”为由，要求重写。
一介上仙，为了天规，涕泗横流，个中心酸，唯有长留知晓。
彼时，长留在月老庙闲得发慌，溜到修书阁，偷看话本，谁料日日见一老头伏案落泪，窝囊劲十足，长留实在看不下去，主动提议帮忙，司命这才逃过一劫。
“小祖宗，你可别瞎说，老夫就是路过，恰巧，不小心，见你被人打晕，装进麻袋，扛走，绝对不是故意的。”
恰巧，不小心......还看得如此细致！
长留气得牙痒痒，冷声质问：“那你就好意思袖手旁观，在一旁看我受欺负？”
司命嘿嘿干笑，自知理亏，凑近长留，陪着笑脸，大献殷勤，“他们不过几个凡人，你可是月老的爱徒，岂会受制于他们？”
长留耳根子软，气来得快去得也快，倒也不再与他为难，掀开茶杯，倒了杯水，“你可知晓，此地是何处？”
司命一甩白玉拂尘，微悬于地面，“顾府，顾长夜家。”
“我们白日才在医馆见了顾长夜，后脚就被抓了过来，难道真是他告的密？”
“抓来也好，李遂不会对花无颜怎样，毕竟他还要利用花无颜，牵制顾长夜，虽然手段不太磊落，但殊途同归，你不是一心想撮合他们两个？”
“我......”
长留哑然，是啊，他最初的目的不就是让花无颜早日出嫁？
章松死了，眼下顾长夜是最好的选择，与其在外面东躲西藏，不如让她回到顾府，回到顾长夜身边。
正所谓，近水楼台先得水，两人朝夕相处，花无颜迟早会被顾长夜打动，这不是他想要的吗？可为何，想到两人琴瑟和鸣的场景，他竟高兴不起来。
“你莫要忘了，七仙女还被囚在瑶光殿。”司命觑他一眼，意有所指。
长留默了默，笑道：“你想什么呢？我怎么会喜欢她？一介凡人，不过数十载寿命，没劲儿，小爷我只想转正，完成师傅所托，你是知道的。”
“那就好，但愿是我多想了。”司命瞥了眼他手旁的药包，不再多言。
“你这次来，有什么急事？”
司命点头，神情凝重，“穷奇现世了......”
长留拧眉，“这么快！”
“他的真身被沧溟神剑斩碎，即使重生，眼下估计也还只是一缕幽魂，幽魂不能独存于世间，所以，他定会寻凡人附身，休养生息。”
“凡人之躯，怎可承受上古凶兽之力？”
“确实如此，不过......附身也并非毫无限制，心思纯净如花无颜者，心志坚定如唐俊良者，不受其扰，而且，若要做到灵肉合一，必须征得凡人同意。”
长留不解，“会有凡人甘愿被他驱使？”
司命摇头，他也不知道，穷奇不在命薄之中，祸兮旦福，无从推演。
“总之，你多多留意，若有异动，速速唤我，此事非同小可，若不能在其诞生之初，将其消灭，恐后患无穷，天界已没有第二个花神，亦没有第二把沧溟神剑，与之抗衡。”司命嘱咐完，穿墙而去。
长留思索一番，决定先确认花无颜安全与否，至于后续，再做定夺。
长留捻了个诀，趁夜深人静，穿墙而出，一路躲躲藏藏，摸至花无颜的关押之所。
屋子外围，十步一个守卫，肃穆而立；屋顶之上，弓箭手持箭坐镇，时刻瞭望警示，至于暗哨，更是不计其数。
眼下这光景，花无颜插翅难飞。
长留不由好笑，一国宰相，不为国事操劳，偏偏费如此大的人力，在一个小小的农女身上，花无颜何德何能，受此大礼？
长留催动千里眼和顺风耳，探查屋内情况。
“我倒是什么国色天香的女子，能让顾长夜神魂颠倒，不惜弑父杀兄，如今看来，也不过如此。”
正说话的男人身着玄色烫金长袍，背对长留，看不清容貌，但观其身形，听其声音，应是李遂无疑。
他怎会在此？一国宰相，大半夜不睡觉，难道就为了来奚落花无颜？凡人可真奇怪。
花无颜被绑在梨花木椅上，周身动弹不得，神情却依旧从容，反唇相讥道：“一国宰相，也不过如此。”
李遂闻言，倏地一笑，抬步，逼近，像是发现了什么惊天趣事，“你知道我是谁，还敢这么说话？”
花无颜仰头，直视着李遂，目光相接，未有丝毫退却，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民女行事磊落，问心无愧，有何不敢？倒是丞相大人，最近可还安眠？”
李遂眉眼一蹙，眼中杀机四伏，不过转瞬，恢复如常，玩味道：“你想激我？有点意思......现在看来，顾长夜的眼光，也没那么差。”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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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第四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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