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宸的目光投向温照雪,嘴角勾起一道若隐若无的弧度,“温大小姐,真是好身手啊。”
他说得轻描淡写,就好像温照雪刚刚杀死的只是一个毫不相干的人……或是失去一个不趁手的工具而已,隐隐约约地传递出一丝……赞赏?
温照雪缓缓起身,面色苍白,但眼神不卑不亢,“自卫而已,殿下明察。”
“自卫?好一个自卫。令尊真是养了一个好女儿。”
萧宸轻笑一声,带着微妙的阴阳怪气。但他只扫了一眼,没有继续深究,反而话锋一转,“苏姑娘受惊了。此事确实是本王御下不严所致,为表歉意,回头会让人送上赔礼。”
苏晴不敢直视萧宸那张微笑的面容,只是低着头跪倒在地,生怕对方反悔,还加上一句话,“民女叩谢殿下大恩大德!”
园外又是一阵喧哗,只见知府查大仁捂着头顶的乌纱帽,带着师爷和一大群衙役,气喘吁吁跑过来。
人还未到,声先至:“殿下!殿下恕罪!下官来迟一步,让殿下受惊了。下官罪该万死啊!罪该万死啊!”
查大人冲到前头,“扑通”一声就跪倒在地,脸上的赘肉还随着动作晃动,磕头如捣蒜,演技十分浮夸。
段昭也是第一次看到扬州知府,使劲压下嫌弃的眼神,腹诽道:这个姓查的好歹也是一个父母官,怎么跟头肥猪一样的德行?
萧宸眼底闪过一丝厌烦,但周围也无人敢违抗这位皇子殿下。
“查大人莫要多礼,本王并无大碍。您来得正好,此地便由您来善后吧。本王的侍卫周厉失踪,揽月阁一案疑点颇多,须得细细勘察,给扬州百姓一个交代。”
萧宸加重了“周厉失踪”几个字,估计是在暗示让查大仁不要多管这件事。
“是是是,下官明白!下官定当尽心竭力,查明真相,安抚明心,尽力早日给殿下一个交代。请殿下放心,下官绝不会让殿下失望!”
查大仁连连保证,头头抬眼,飞快地扫了一眼温照雪等人,带着一种了然。
当他们踏进扬州城的时候,这位知府大人早就通过各种渠道知晓了他们的身份。
他现在姗姗来迟,与其说是“救人”、查案,不如说是奉命行事。受温昊天、段鸿的命令前来“擦屁股”,顺便在萧宸面前露个脸,表个态,刷个存在感。
他们都心知肚明,却不愿点破。
萧宸挥挥手,道:“诸位早日休息,散了吧。”
护卫们簇拥着萧宸,如同海水退潮一般退出沁芳园。
查大仁在身旁侍从的搀扶下,连忙爬起身,装模作样地指挥着衙役们清理现场、询问做笔录,目光不时飘向温照雪几人。
苏晴揉了揉麻木的双腿,心底尽是茫然和无所适从。
她本来已经做好“献身”的准备,却万万没有想到,这场本来眼看着就要爆发的血腥冲突,竟然以如此一种荒唐又草率的方式,轻飘飘地揭过去了。
“……就这样结束了?”
不……远远没有结束。
这案件有太多疑点,周厉不过是一个小小侍卫,如何能越过皇子拿到这本功法?
而这功法,为什么不偏不倚,就在这时候被发现?
温照雪目光幽深,望向萧宸离开的方向。这位皇子殿下,表面上心胸宽广,实际上心思深沉。
他显然早就对周厉僭越的做法感到不满了,甚至知晓对其害人性命的行径,但依照他手下的态度来看,明显是不曾透露。
此次他借刀杀人,借温盟主之女的手除掉一个不忠且带给他污点的下属,又成全了他“明察秋毫”、“体恤百姓”的好名声,顺带还敲打了一下查大仁及其背后势力……
这一石数鸟,真是冷酷至极。
云晦在一旁依旧保持着警戒的姿态,手里还紧紧握着刀,方才萧宸在场的时候,他身上的杀气差点压不住。
因为受了伤,现在还无法控制体内煞气外溢。
温照雪伸出手,轻轻按在他的手臂上,安抚他紧绷的神经。
云晦目光灼灼地盯着她,看穿了平静表面下的强撑,眼底里带着深切的担忧和一丝后怕。
温照雪摇摇头,示意自己还能坚持。
“你的伤必须赶紧处理。”声音轻柔,却带着不容反驳的决绝。
她不再理会装模做样、刻意讨好的查大仁,对着苏晴道:“苏姑娘,此地不宜久留,青辞姑娘还在等你,咱们快走吧。”
苏晴点点头,擦干额头渗出来的冷汗,颤颤巍巍地站起来。
几人相互扶持,离开沁芳园。
在他们走后,查大仁松了口气,对着一旁的师爷低声吩咐,“……快去给温盟主和段大人递信,就说……温小姐和段公子无恙,让他们放心。”
他脸上露出得意的笑容,“至于那个周厉嘛……本知府也没法管,回头要是这位皇子殿下当甩手掌柜了,就把尸体拉出去赔罪。”
……
温照雪三人与苏晴分别,回到了落脚的客栈。
事件告一段落,关于揽月阁连环案“告破”的消息,如同长了翅膀一样飞传开来,夹杂着各种各样光怪陆离的细节与惊叹。
“……听说了吗?凶手居然是皇子殿下的护卫!”
“皇子殿下居然来扬州城啦?”
“哎呀!重点是这个凶手,是个知人知面不知心的狠角色,修炼邪功、残害女子,打着皇子的旗号到处作乱,实在是罪无可恕!多亏了殿下明察秋毫啊!这才揪出了这个真凶。”
“是啊是啊!听说昨日里,皇子殿下亲自带队,与那魔头大战三百回合,最终将其毙命,为民除害!”
“阿弥陀佛,老天保佑!这位皇子殿下真是好人呐!”
……
茶楼酒肆,街头巷尾,人们交头接耳绘声绘色地传颂着皇子萧宸的“英明神武”。
昨日的惊心动魄竟然都成为了衬托皇子光辉的注脚、造势的地砖。
至于那些重伤濒死的阴影,那死里逃生的少女,则湮灭在编织的“真相”之下。或许有人叹息那些枉死烟花女子的命运,但这之后,扬州城必须要重归繁华。
城西,一处僻静的小院内,晨曦透过雕花窗棂,洒在软榻之上。
云晦昏睡了整整一夜,此刻终于缓缓转醒。
意识回笼的瞬间,剧痛如同潮水般涌过来,让他闷哼一声。他
想要起身,却牵动了肩头的伤口,体内的蛊毒还在冲击着五脏六腑。
“别动了。”
温照雪亲自端着一碗汤药走近,她换了一声干净淡雅的衣裙,脸色虽然依然苍白,但眼神恢复了一如既往的澄净。
她放下汤药,伸手去触碰他。
云晦下意识缩回手,却被按住。他不敢动弹,眼底泛起不知所措的波澜。
“你现在的身体不比以往,还需要静养,快把药喝了。”
云晦沉默着端起药碗,仰头将苦涩的药汁一饮而尽,仿佛感觉不到灼喉的苦味。
“你不怕我下毒?”温照雪心头莫名升起一丝恶趣味。
“……你不会。”
温照雪怔住,似乎没有想到他会这么回答,转过身去取来干净的纱布、药瓶,道:“伤口需要换药。”
云晦的身体绷紧,喉结滚动了一下,耳尖变成了粉红色。
看着她逐渐走近,主动解开上衣,露出伤口处。
雪白的皮肤上,旧伤新痕交错,伤口边缘泛着不详的青黑色。
温照雪指尖轻柔,动作熟练地拆开绷带,清洗、敷药一气呵成,仿佛眼前的只是一具机器。
然而云晦却做不到那么平静。当微凉的指尖划过炙热的皮肤,轻柔的按压和缠绕不绷带时不可避免地贴近,让他身体变得僵硬、呼吸越来越沉重压抑。
他能够感受到对方身上淡淡的,如同雪后寒梅的气息,与她指尖的药香混合,钻入他的鼻腔,搅动着他体内混乱不堪的内息。
云晦抓紧被褥,强迫自己转移注意力,不敢直视那近在咫尺的侧脸。
一种微妙的紧绷感在空气中蔓延,唯有彼此清晰的呼吸和窗外传来的鸟鸣声。
终于,伤口被处理完毕,虽然只有两刻钟的时间,却好像有一个时辰那么长。
温照雪替他拉好衣襟,“近日就待在这里好好休息吧,记得定时服药。对了,段昭就在隔壁,还活蹦乱跳的。”
云晦“嗯”了一声,总算敢抬起头,望着她略显苍白的唇色,喉咙发紧,最终嘴角只挤出两个字“……多谢。”
这时,窗外传来叩门声。
温照雪示意云晦噤声,自己悄然行至门边。透过缝隙看去,只见查大仁端着圆滚滚的身躯,搓着手,带着一脸谄媚的笑容,身后跟着几个抱着仆役的仆役。
“温小姐,扬州知府查大仁,特来拜会。”查大仁恭敬的态度令人奇怪。
温照雪拉开门,戴上温婉的笑容,“查大人居然来了,有失远迎。本应由我们提前上门拜会,但最近正值多事之秋,不敢叨扰。不知今日,您特意前来,有何事?”
“哎呀,温小姐,段少爷还有云壮士昨日受惊了,受惊了。”查大仁脸上堆满笑容,对温照雪的态度有些惊奇。
“本官受温盟主之托,本应尽些地主之谊,但却闹出这种事,着实有愧。今此特来送上一些疗伤药材和实用之物,以示诚意。”
他使了个眼色,仆役们立刻将大大小小的礼盒抬进来,不仅有伤药补品,还有一些金银财宝、绫罗绸缎。
“查大人太客气了,这么多东西,我们这些小辈恐怕用不上。”
查大仁凑近半步,压低声音,似乎有些心照不宣的意思。
“殿下那边已经打点妥当,周厉之事也已了结,不会再追究了,还请温小姐放宽心。揽月阁命案也已真相大白,定会还那些青楼姑娘们一个交代。至于那个李妈妈,也已经敲打过了,绝不会多言。几位可以在此安心静养,若有需要,随时吩咐。”
“查大人有心了,小女感激不尽!”温照雪拱手行礼。
她已经可以确定了,这个查大仁应该不是被收买了,而是原本就是天阙门的暗桩。
“温小姐多礼了,本官还有公务在身,先行一步。对了,还望温小姐和段少爷在盟主面前多美言几句。”
查大仁说完,就在一众仆役的簇拥下离开。
温照雪扫了一眼那些价值不菲的东西,这些不过是安抚剂罢了。
与其摆在院子里碍眼,不如早点送到慈济堂,送给困苦的百姓。
云晦靠在门边,望着院外。
“起风了,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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