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静哈哈大笑,被申瑶这么一说,她心里头的阴霾顿时散去不少。
由于带着女眷和姚长这个病人,他们这次回去的速度比来时慢了不少。趁着这个空闲,姬静给姬冼去了封信,请他把镇守东北的驻军调一支到九黎,以填补西南边防的空缺。
姬冼很爽快地答应了,随即就把东北军的新秀将领、东北姬氏的家臣尔千黎给派了过来。
尔氏曾为前朝贵族,本姓妫,大周建国后为了自保改妫氏为尔氏,甚至不惜自降一等成为东北姬氏的家臣,以求得庇佑。这回被派来的尔千黎,便是尔氏小辈中最出色的一个。
尔千黎手脚麻利,接到命令后立刻马不停蹄地往九黎赶去,在姬静离都城还有近百公里的时候,他的兵马就已经开始在九黎安营扎寨了。
姬冼对这次的调兵结果很满意,姬静也很满意,甚至连九黎人都很满意,因为这个陌生的将领看起来很正直的样子,令他们很放心。
所有人都很满意,谁也预想不到这次常规的调兵会酿成如此严重的后果——
半个月后,东北传信:苏我氏、苏有氏和苏禄氏联手偷袭东北姬氏,并成功掌控了大周的旧都亶城。
他们的目的很明确,就是想取代东北姬氏成为新的公候。苏我氏的家主苏伦甚至放话说,如果王上愿意封他们为候,他们就继续忠于大周,否则就投靠犬戎,引敌军入境。
姬冼接到信后气得脸都青了,捏着信纸的手都在发抖。
东北姬氏虽与他并无血缘关系,但已故的宗主姬凌却是先王的义子,对先王赤胆忠心,为大周建国立下汗马功劳,这才得先王赐姓“姬”,名列五族四姓之一,负责镇守最为紧要的东北地区。
而亶城的重要性就更不必说了,乃大周先祖亶父发迹之地,先王旧都,交由义子看管尚恐轻慢了先祖,更遑论把它交给三苏这些外人!
可不答应的话,他能承担得起三苏叛国的后果么?
姬冼牙关咬得咯吱响,只觉得自己流年不利,先是九黎,后是三苏,为什么一个个都争着起叛乱!好好当他的子民不行么?还有姜氏,不都死绝了么怎么又冒出来了?!
他痛苦地捂着心口,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前栽了过去。
“王上,王上——”四周的宫人们吓坏了,纷纷大叫着扑了过去。
“快传巫医!”
“还有太子,快请太子来啊!”
整个王宫乱作一团。
“姐姐,父王今天怎么样了?”姬静接过竹姬手里的汤药碗,问她道。
竹姬疲惫地摇了摇头,道:“还是老样子,醒来就喊心口痛,等不痛了又想睡,睡醒又是痛得不行,没个消停的时候。”
这些天她和姬静两个人轮流侍疾,日日夜夜都不敢阖眼,着实累得不轻。姬静身体强健还能坚持,她却快要撑不住了。
“姐姐,你去休息吧,父王这里我守着。”姬静看着竹姬眼下熬出来的乌青,颇有些心疼。
姐夫的病还没好,父王这厢又病倒了,竹姬一个人操着两份心,还得时不时担心下家里两个年幼的孩子,怎能不心力交瘁。
竹姬也不跟她客气,揉了揉酸涩的眼睛,打着哈欠出去了。
姬静走进内室,坐在姬冼床边默默守着。
姬冼醒来见到她,说了句:“宝栾,你来了。”
“父王。”姬静小心地扶他坐起来,道“我看姐姐有些撑不住了,就让她先回去了。”
“唉,难为你们了。”姬冼叹了口气,声音显得有些有气无力。
他前几天被心痛折磨得无法思考,今天好容易不太疼了,立马吩咐姬静:“宝栾,拿纸笔来,替寡人拟个诏书。”
见姬静拿来了,他缓缓开口道:“苏我氏伦、苏有氏化、苏禄氏任,事王勤勉,素有奇功,着封咳咳,着封公候,以兹褒奖。”
“父王!”姬静料不到他会说出这样的话来,急道“父王万万不可,这事倘若开了头,以后可怎么收场?!”
天下谁人不想当公候,可谁又能当上公候?如果三苏能借此跻身公候之列,那不就等于明明白白地告诉天下人:快去扳倒你们的主君吧,把他扳到了你就能成为公候了!
三苏身为东北姬氏的家臣却暗害主君,这是从古至今闻所未闻的事,不严惩也就罢了,怎么还能褒奖?
再者,如果身为家臣都能取代主君了,那是否意味着主君也能效仿他们,取天子而代之呢?
所谓天子,说到底也不过是各家共同的主君而已。既然主君都可以被取代,那天子又有什么不能被取代的?
这不是简简单单的封不封候的问题,而是其中的宗法隶属关系不能被打破,否则天下就乱套了,大周赖以生存的世家宗法制的土壤就被破坏了。
姬冼摆了摆手,道:“宝栾,寡人知道你在担心什么。寡人也不想顺了他们的意,可不顺着他们不行啊!犬戎决不能入关,否则我大周立时就要亡国。”
说到这里,姬冼发了狠,道:“我大周的天下,宁赠家臣,不予外辱!”
说完这句,他又猛烈地咳嗽起来,脸色变得苍白。
姬静连忙让他躺下,替他掖好了被子。
“宝栾,寡人老了,寡人对不住你。”姬冼的语气里充满了忧虑和愧疚“寡人知道如今的大周就是个烂摊子,可寡人实在没力气收拾它了,就让寡人安安稳稳度个晚年吧,就当是寡人求你了。”
他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姬静还能再说些什么。她拿起笔,在姬冼期盼的目光中写下了这道无比沉重的诏书,把它发了出去。
果然不出她所料,此诏一出,天下沸腾。
大周的聪明人何其多,跟她想到一处的人数不胜数。
王宫门口每天都挤满了前来进谏的士大夫,他们有的奋力疾呼,有的长跪不起,用尽一切办法只为求王上收回成命。
“万万不可啊,王上!”他们不厌其烦地重复着这句话,仿佛这样就能打动他们的王。
连大周的泰斗们,甚至早已隐居避世的高人们都纷纷出山,一封封谏言信雪片般地飞向王宫,每封打开都是洋洋洒洒数万言,将三苏分亶的危害分析得淋漓尽致。
稷下学宫的士子们也坐不住了,他们高呼着“三苏分亶,祸自王起”,聚在宫门口不走了。饿了就啃几口窝窝,困了就席地而睡,下定决心要与这道不义的诏书抗争到底。
姬静内心同样焦灼不已,外界给的压力再大,也敌不过她的自我折磨。她知道自己亲手写了一道什么样的诏书,她是大周的太子,比任何人都清楚这其中的利害!
可她仍然不得不这么做,一来是为了孝心,二来她父王的担忧也不无道理,无论如何,犬戎决不能被放进来。
心火把她的嘴里烧出了燎泡,她没日没夜地处理着源源不断的奏章。在姬冼无法理政的这段日子里,她必须撑起国家的运转。
士子们的坚持没能换来天子的回心转意,反而等来了前来谢恩的三苏,随他们一道而来的还有姬凌的独孙女凉姬,她是东北姬氏唯一活下来的人。
小姑娘还无法理解发生的一切,只知道自己一夜之间失去了所有的亲人,整个人呆呆的,不知是哭得还是吓得。
苏伦、苏化和苏任三人趾高气扬地骑在高头大马上,那神态别提多得意了。他们不怕王上会在都城结果了他们,他们知道王上不敢。
还未散去的士子们见状,简直气不打一处来,抄起手边的奏章就朝他们砸了过去。
“我乃王上亲封的公候,谁敢以下犯上?”苏伦气得大喊。
他不喊还好,这一喊算是火上浇油,让士子们心头的怒火燃得更烈了。
“以下犯上?如今还有尊卑上下么?”一个士子悲愤地大呼。
“只许你三苏以下犯上,就不许我们以下犯上么?”
他们将三苏堵到宫门口,一副要把他们拉下马的架势。
“竖子无礼,竖子无礼!”苏任怒而骂道。
双方闹出的动静传到了宫里。不一会儿,介子清就带着近卫队的人出来,强行分开了他们。
“奉太子命,请三苏入宫。”介子清传达完姬静的口谕,扭头看向学子们,道“诸位近日辛苦了,你们的苦心太子都明白,只是事有轻重缓急,他不得已而为之,望诸位也能体谅他的苦心。”
说完,径直带着三苏入了宫门。
“多谢这位...呃”苏化顿了顿,尴尬地问道“不知如何称呼?”
“苏候不必客气,在下介子清,乃太子近卫队中人。”介子清道。
苏化恍然大悟,道:“哦~原来是太子近臣,失礼失礼。”
说着朝介子清拱了拱手。
介子清笑笑,算作还礼。
凉姬仍是木木的,傀儡娃娃般跟在他们身后,一言不发。
苏化见介子清的目光放到凉姬身上,连忙把她推到了他跟前,道:“这是宗主家的小小姐,我们三兄弟想着,还是把她交给王上处置比较好。”
其实如果不是怕把人都杀光了不好看,他们哪会特意留着凉姬的性命呢?
介子清见小姑娘走得踉踉跄跄,几乎要跟不上他们的步伐,忍不住心头一软,伸手把她抱了起来。
凉姬毫不反抗,仿佛真成了个假娃娃。
“你多大啦?”介子清温声问道,生怕吓着她。
凉姬面无表情,就在介子清以为她不会回答了的时候,她张口脆生生答道:“我四岁了。”
这是她这么多天里第一次开口说话。
“才四岁啊。”介子清喟叹一声,摸了摸她小小的脑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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