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酒?萧恒殊几乎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伤口刚上完药就惦记喝酒,这人脑子没病吧?他带回来的究竟是什么人啊……
萧恒殊神色复杂:“等你伤好再喝,行吗?”
他倒不是吝啬那半坛子酒,从胡商手中买下的粗劣之物,本不值几个钱,萧恒殊是怕则溪喝不惯。
京城人多饮口感醇厚的清酒,北地人为了驱寒才喝烈酒。若是此前没接触过这般浓烈的酒,怕是喝上两三口便要醉倒。
更何况饮酒不利于伤口恢复,若则溪伤势加重,岂不白费他一番功夫。
怕则溪误会自己吝啬,萧恒殊许诺说:“等你伤愈,我送你坛好酒。”
没成想,则溪指着那黄泥坛子说:“殿下,属下太痛了,饮酒止痛也不许吗?”
萧恒殊许久未受过重伤,鞭伤的滋味都快抛之脑后了,听到这话倒是再次责备起自己的疏忽,后悔忘记吩咐人拿止痛的创药过来。
他从榻上起身就要往外走:“稍等,我去叫人拿药来。”
“别——”
则溪忙伸手阻拦:“殿下请留步,不必如此麻烦,您若不愿属下饮酒,属下挨过今晚,明日就不疼了,实在不敢劳您辛苦。”
瞧瞧这话,挨过今晚、不敢劳您辛苦……
素来心软的萧恒殊哪里受得了这些,当即回到自己院落,在压箱底的匣子中翻出一瓶战场上常用的止痛药递给则溪。
“含两片在舌根下,一会儿就不疼了。”
则溪道了声谢后接过药瓶,却没直接服用,而是放在手中仔细端详把玩。
萧恒殊以为则溪是没见过这东西,不敢贸然尝试,遂出言解释道:“不是害人的东西,放心吃吧,我小时候经常吃这药,这瓶虽然时间久了,药效没从前那么好,但总比药房中随手买来的强。”
则溪问:“这药听上去不同寻常,殿下舍得让属下用?”
“我用不上这个,这药平白放在那里太过可惜。”萧恒殊从则溪手中拿回药瓶,倒了两粒药放在他手中,“你刚好用得上,我有什么好舍不得的。”
则溪喟叹道:“殿下心善,属下受之有愧。”
“有愧倒是不必,你好好养伤比什么都重要。”萧恒殊没忍住叹了口气,“下次有伤还是直接说吧,别这么折腾人了。”
“抱歉殿下,属下只是不想给您添麻烦。”
萧恒殊沉默一瞬,诚恳说:“你自作主张更麻烦,伤口用水清洗会出大事,你难道不知道吗?”
则溪应当是不知道的……
说实话,这不是他第一次用冷水冲洗伤口,没人把影卫当人看,久而久之他也不会精心对待自己。
影卫受伤是常事,或者说影卫身上不带伤才是罕有,前几日领受的鞭打,则溪自己都没放在心上。
他自觉伤势不重,至少这鞭伤与其他酷刑所造成的伤势相比不算重,用水冲洗不过是得几日炎症、发几天高烧,总比在被褥上留下血迹要好。
则溪本打算,倘若晋王不问,自己修养几日,等高烧退了,这事就掀过去了,根本不用像现在一般兴师动众。
结果,事情偏巧没按照则溪的预料发展。
说实话,则溪压根没想过晋王会在深夜来看自己。
晋王让他住单独的院落,还安排人为他送饭已经算仁至义尽了。而他身上的伤,又不是晋王惹出来的,根本犯不上多管,但晋王却为他的伤挂怀。
临睡前把人从卧房中折腾出来,甚至还不止一次,别说换成其他亲王,哪怕换成其他大小官员,怕不是都要同他翻脸了。
至于方才晋王口中的麻烦,则溪还当晋王嫌他折腾人麻烦,谁知这竟然是担忧自己伤势严重。
似晋王这般细心和善的亲王,怕是全天下再找不出第二个。
则溪心中愧疚又添几分:“对不起,殿下,以后不会了。”
王府中人手脚麻利,没过多久,便有人敲门呈上熬好的姜汤,萧恒殊没回应则溪的道歉,仅接过汤碗摆在他面前:“好好休息吧,现在仗着年轻不把伤病当回事,日后年纪大了,有你好受的。”
这话说得太顺口,直到则溪点头应“是”,萧恒殊才猛然发觉自己又说错了话。
这话曾是越国公对他说过的,他怎么自然而然地说了出来。幸好则溪不知原委,不会联想到那些往事……若不然,他今晚就得交代在这儿。
萧恒殊觉得,他可能是疯了,才会在这几日频繁出错……看见人家眼睛就想起往事,等明日看到街上来往行人有一样的眼睛,他要不要当街哭一哭。
.
漠北,狂风呼啸,卷起漫天黄沙。成行的大雁在苍穹中匆匆飞过,军营中的战马躁动不安,时不时传来响亮的嘶鸣。
营帐中,越国公正在灯下专心撰写准备呈交皇帝的奏疏,直到萧恒殊莽撞闯入帐中,他才搁笔抬头:“殿下,您该回去了。”
萧恒殊似乎想说点什么,嘴唇开阖,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收拾行装回京吧,迎接您的使臣已经等待很久了。”越国公从桌案前战起身,走到萧恒殊面前揉了揉他的头发,“今后殿下要照顾好自己。”
那温和的眉宇间是无法掩饰的愁绪……
不!不能让我回京!
萧恒殊拼命摇头,以示拒绝,他想说:我皇兄不明不白地死在这里,你左右已经被扣下通敌叛国的罪名,要不干脆拿我当人质,起兵谋反了算了。这样还有一线生机,总好过束手就擒,全家被杀……
但他的喉咙似乎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哪怕用尽全力,也只能发出哀切的哭喊声。
下一瞬,铺天盖地的噩梦袭来,满眼都是猩红的颜色,西市的刑场上,萧恒殊认识或是不认识的人纷纷被压上刑台。紧接着,刀锋扬起又落下,人头滚滚落地,鲜血蜿蜒流过,浸透了萧恒殊的靴底和衣袍。
他想上前抢夺刽子手中刀斧,但这一次仿佛有巨石压顶,别说让他挪动脚步,就连让他呼吸都无法做到……
骤然惊醒,萧恒殊才意识到自己并非身处漠北或是西市,而是晋王府的卧房中。梦中的窒息之感,原来是养的橘猫不知何时潜入了内室,此时正趴他在身上睡觉。
萧恒殊没有逗弄猫咪的心思,只把它从自己胸口上举起,放在一旁,连往日常做的顺毛动作也没有。
他多久没做这个可怕的梦了……
被迫在观刑后,他大病了一场,期间反反复复梦见的都是这些,越国公送他回去,越国公一族被处死的场景,有时候还会梦见他兄长的死。总之,他所梦见的都是不愿触及的残酷过往。
但这次与以往的梦境相比有所不同,他竟然在梦中想劝越国公起兵——
他可真是疯了,皇帝刚派人来到自己身边,他就做了大逆不道的梦,这到底是希望越国公谋反,还是自己暗地里生了反心。
萧恒殊捏了捏眉心,试着打消这狂悖的想法。
其实他无须想这些有的没的,皇帝身体素来不好,只要再熬上几年,等到太子皇兄即位,他就不必继续提心吊胆,时常担心自己有今日没明日。
说句大忤逆犯上的话,皇帝总不会比自己活得久,日子终归是往好里去的……
想到这里,萧恒殊心下稍稍得到几分宽慰。他从床上翻身坐起,准备亲自伺候他这的脾气暴躁的猫主子。
察觉到萧恒殊梳毛的动作,猫半梦半醒间用头蹭了蹭萧恒殊的指腹,发出舒服的呼噜声。
橘白相间的绒毛很暖,萧恒殊脸上涌起笑意,然而下一瞬,他又猛然想起了皇帝指派过来、也是他亲自带回来的人。
萧恒殊不得不认命地推开门,去问小厮那位影卫大人的伤势怎么样了,是否还在发烧,有没有早起去做什么不要命的事。
然而,萧恒殊得到的回答是——
“那位大人醒来之后就走了,说是有要事在身,要去什么影司一趟。”
下人想了想又补充道:“那位大人还问了奴才殿下何时起身,奴才如实答了,于是大人临走前特意嘱咐奴才,切莫因他的事惊动您。”
影司起源于前朝,负责巡察缉捕、搜集密报,却只受皇帝一人制约,是皇帝真正的亲信耳目。本朝太宗皇帝深谙影司之弊,于是下令废除。
还是当今圣上初登大宝之时,下诏重新启用影司这一名声实在算不上好的官署。
越国公尚在时曾多次上疏直言,对皇帝痛陈利害,皇帝虽未纳谏,却也不好赋予影卫们太多权力。但越国公离世后,皇帝不再有所顾忌,影司的势力随之到达顶峰。
萧恒殊对下人一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
说实在的,他听了这话后有些不痛快。虽说则溪去影司这事理所应当,也用不着同他汇报,但离开时又何必添上一句不必惊动自己,难道还担心自己阻拦不成?
但萧恒殊转念一想,又觉得自己实在不应当与皇帝一般多疑,没准人家压根没有其他意思,只是单纯地打搅自己休息呢,正如他隐瞒受伤是不想麻烦自己一样。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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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噩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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