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怎么样了。”冷清的男声有些紧绷。
“欸,军爷,不成了不成了……胸口这一箭催命啊!”大夫连连摇头,眉头拧成了一个川字。
“……不可能,这一箭并没有正中心口……”男人嗓音掷地有声。
“是没有射中心口,可这箭上似是淬了毒药,血止不住……身上其他的刀伤也一直在流血,还有刺穿右小腿骨的箭伤,无一不是重创,失血过多又止不住血。这……真的不成了啊军爷……”大夫试图说服面前的男人。
“人尚未气绝,怎的就不成了?继续救,她不能死。”男人眉眼一凛,言简意赅的命令道。
“军爷……”大夫为难,有心让面前这个面容冷峻,浑身铁甲染血的男子赶紧给榻上的姑娘准备后事。
可触及到他强硬到不容置疑的眼神又不好开口,沾满鲜血的双手晾在身前,不住地吁叹,眉头皱的能夹死蚊子,斟酌道:“草民……草民只能先吊着她一口气。若是想要活,军爷还是要赶快把她送到昱都,让宫里的太医们试试才是……”
一旁蓬头垢面浑身血污的军医想起来什么似的,一时间忘了被敌军砍伤的腿想要从椅子上起身,剧痛传来顿时抽气,又跌坐回去,咬牙‘嘶’了一声,忍着钻心的疼,才道:“裴世子,前些日子我们世子在营地和王爷谈及太子殿下,鄙人给世子包扎伤口时旁听了一耳,世子说他给沧澜道长写了信,请道长赴昱都为太子殿下看诊。时隔不久,道长如今或许还在昱都!若能得道长的医治,戎小姐的伤必定无忧!只是——只是路途漫漫,戎小姐的身子……”
帐子内静默下来,男人面色沉郁,转眸看着床上躺着的人,正待开口,却听得外面响起轰隆的震荡声,淹没了帐子外急匆匆而来的脚步声。
外面瞬间响起了队列的跑动声,有士兵沉声大喊:“敌袭——”
男子神色陡然一凛,肃杀之气迸现,眸低却闪过一抹疑惑。
他看了一眼帐子内临时架来的几个大夫惊慌失措的发着抖,随即转身扶着腰侧带血的长刀,大步走了出去。
随着他走出,一个眉眼含笑的年轻侍卫抱着刀抬步走了进来,扫视了一眼帐内,示意望来的大夫们继续。
戎朝鹤觉得浑身都疼,她汗湿鬓角,呓语不断,嘴角随着唇角翕动呕出猩红温流。
“……不要死!”
“不要死……”
耳边的对话时远时近,听不真切。半梦半醒间,她又回到了不堪回首的漆黑……
*
周遭寂静,血腥味弥漫刺鼻。戎云堂扑跪在被大雪覆盖的草地上,从戎祈安臂弯中接过戎朝鹤。
他来不及拭去流到眼角的猩红热流,喘息着,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直直的注视着面色苍白、几乎被血污覆盖的大哥。
戎朝鹤呜咽一声,紧紧攥着戎祈安被血水浸湿的衣襟,指尖泛白。戎祈安握了握她揪紧的手指,随后一根一根掰开。衣襟脱手,她终于哭出了声音,“大哥——”
戎祈安单手撑刀半跪着,连日不眠不休的杀敌,已经让他体力不支,身上无数的刀口根本来不及包扎,此刻正汩汩的冒着血。
他伸手想要抹去戎朝鹤眉骨的污血,手上的血渍却将她的脸庞沾染。
他的声音有些虚弱,却努力撑着眼角清朗和煦的笑意,“小妹……听话,让小哥哥带你先走。大哥将北寒骑兵击退,便去接你。”
倾天大雪绵绵不绝,苍白又浓郁,仿佛要将天地连成一体,雪白妄图覆盖着刀光剑影间满目狼藉的东隅草野,却被猩红的液体溅了一层又一层。
断臂残肢里,尸山血海间,零零散散的士兵皆粗喘着撑着手中的血刀,在戎祈安的副将长月的指挥下有条不紊的汇聚着阵型。
漆黑的雪夜里,雪原深处奔腾而来的马蹄声与冲锋声由远及近的传来。
长月一双鹰眼布满血丝,脸颊上一道崭新的刀疤血流如注,身上的铠甲更是被砍的破烂不堪,他却无知无觉般紧握长刀,眺望远处的杀伐声。腰腹间痉挛的痛碾过全身,几近麻木。
集结完毕的士兵同样忍着腰腹内的痛楚,双手紧握长刀,目光如炬的紧盯着前方深不见底的夜色,一个个犹如蓄势待发的凶狼,眉眼间没有惧色,却布满疲意。
戎祈安撑着长刀站起,看向戎云堂,说:“阿堂,带小妹去辎重营,长风还在那里,你让他带着小妹从粮马道走,往云州去。”
他的声音依旧清风和煦,如湍湍泉水抚平焦躁。
辎重营是东隅边线战营的重要补给地,边临粮马道,直通朝阳关,可以以最快的速度赶往西边的云州境内。
戎云堂重重点头,抱起戎朝鹤,双目赤红。尚显青涩的面容带着急切与生涩的安抚,气息急促,“大哥,你撑着!我很快回来!”
戎祈安摇头,说,“我这里不需要你,你将小妹送到辎重营便赶往常驻营,今早北三营已经沦陷,突袭北三营的长蛇部兵马却没有往这里赶,想来是直接去了常驻营,齐晟前日里受了伤,我怕他守不住。你到了那里,便让齐晟赶往东境。让守备军死守大境城门,若……让齐晟务必坚持到堇城的兵马。”
前方北一营与北二营的营地已经被攻陷,他们如今所处的道路是直通朝阳关的必经之地,他们要死守在这里,扼制住北寒部进攻的脚步,不让北寒部再往前一步。
“……好!”戎云堂满目通红,重重点头。
尽管戎云堂的动作很轻柔,可动作间身上几处刀伤与右腿被长箭贯穿的剧痛,还是让戎朝鹤止不住抽气。
她一双眼睛努力的睁着,却模糊的看不清,不禁努力止住了喉间哽咽,“大哥,别送我走。我就在辎重营等着……”
戎祈安笑着,儒雅清隽的面容更显柔和,他伸手揉了揉戎朝鹤的发顶,指尖血水将落在她发间的雪白染红,他的嗓音微哑清润,带着莫名的安抚,“阿鹤……听话。让长风带你去云州,堇城的兵马应该已经赶到云州境内了,你和他汇合之后,再赶来也不迟,大哥和小哥还有将士们等着你们……”
“大哥——”戎朝鹤想要再说什么,可右腿小腿上透骨的剧痛让她清晰的明白,她再纠缠下去只能是作乱。
“好……好!我听大哥的!大哥你要撑着!裴大哥很快就会赶过来的——”戎朝鹤泣不成声。
兄妹三人相似的眉眼此刻皆是痛色与紧绷如弦的坚毅。
戎祈年从戎朝鹤面上抽离目光,看向戎云堂,目光交汇,其中言语无需言表。
戎祈安从一旁撒满殷红血迹的草地上捡起戎朝鹤的长刀,长刀归鞘被他染血的手指重新挂回戎朝鹤的腰间,他收回手,“去吧。”
戎云堂打哨唤来战马,轻手轻脚的将戎朝鹤放在马背上随即利落的翻身上马,拉起缰绳深深的看了眼戎祈安,艰难地开口,“大哥!你撑着!”
戎祈安点头。
缰绳收紧,马头调转间,戎朝鹤千言万语哽在喉间,只汇成一句话,“大哥!你等着我们——”
戎祈安扶刀而立,血迹斑斑,眉眼带着惯有的安抚笑意,没有开口。
战马嘶鸣,扬蹄狂奔,很快消失在茫茫雪海浸泡的冬夜里。
戎祈安的目光缓缓转向西南的方向,在肃杀苍白的雪夜里划过一抹柔光。
北方马蹄狂奔的震动感已经传至脚下,冲锋声划破长夜。
长月眼中含煞,疾步而来,一身伤口也丝毫不影响他周身凛冽的气势,他喘着粗气朝戎祈安说道:“世子,是北寒沙迦霍的猎隼部。”
不用他说,伴随着马蹄声响彻在天际的隼唳声已经传到每个人的耳中。
猛禽随战,北寒部连日以来的车轮战来势汹汹。
戎祈安收回目光,握紧手中长刀,身上的铠甲在雪夜里闪着寒芒,精铁打造的臂缚架不住刀砍重击已经呈崩裂状,他恍若浴血,迎着茫茫雪白转身看向暗夜里浓若实质的肃杀。
戎祈安眉眼冷冽,肃杀之气陡升,他翻身上马,策到众将士前方,长刀划破雪帘,沉声喝道:“东隅是大盛的国土!这里的草野世世代代都是我们东隅将士的跑马场,今犯我境者——杀了他!”
“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众将士同样翻身上马,霎时间高举长刀,杀声刺破雪夜,直冲苍穹,寒芒直指前方。
他们是镇守边关的将士!他们誓死守卫脚下的土地!
感谢支持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第一章 死别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