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眠坐在椅子上,托着腮帮子打了个哈欠,跟看守他的两个衙役大眼瞪小眼,心里盘算着要是再过一刻钟还没动静,他就这两人药晕了,然后想办法溜出去。
幸好梁丞相虽然是个四体不勤的文官,但屁股下的马车还是跑得很快地,紧赶慢赶在江眠失去耐心前推开了门。
梁丞相一只脚刚迈进门里,嘴上就嚷嚷开了:“哎呀,不想是怀老门下的弟子!真是慢待了!”
他在来的路上就已经看过了都执手下呈上来的信物,是一封怀疾老先生的亲笔信,上面不仅盖了金陵药庄的印,还有老先生的私印。
——这是怀疾担心自己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徒孙闯出什么祸端来,让他拿着保命用的。
梁丞相细细看了一遍,两个印都没有问题,笔迹也确实是怀老先生的笔迹。
信八成是没问题的,但他还是得试探一二。
梁丞相做出一副偶遇世交子弟的样子,热情道:“老先生身体可还好呀?”
江眠掀起眼皮打量了一会儿眼前这个发福的中年人,问道:“你是谁?你跟我师公很熟?”
梁丞相身居高位,早习惯了走哪儿都被奉承着,乍地撞上这么一句不咸不淡的话,愣了片刻。
他抬手抵在嘴边,清了清嗓子,从宫里跟出来的小太监连忙道:
“这位是当朝丞相,梁清风梁大人。”
江眠闻言蹙眉:“丞相?宫里的人?我师公向来不理会朝中之事,你怎么同他老人家有交集的?”
梁清风:“……”
他本是来试探别人的,怎么这话聊着聊着,反而他成了被试探的那一个。
梁丞相如此想着,信下对这位少年的身份已经信了八分,他道:“怀老先生为当世医圣,有济世之才,下关与其神交已久。”
江眠撇了撇嘴,心道原来是个套近乎的。
他动作并未收敛,梁丞相觑见后又是片刻的沉默,他接着问道:“既然公子是怀老先生的徒孙,不知令尊令堂……”
江眠对此并不隐瞒,直截了当道:“都死了。”
说罢,他不耐烦地皱起眉,道:“这不都问过了么?我是犯人么?用这么来来回回地审?你这么大一个官,来这儿就是为了审我一个平头百姓?朝廷这么闲的么?”
梁清风被这一连串的问题砸地深吸一口气,心中默念不跟小儿一般见识,道:
“自然不是,只是事关殿下的安危,本官不得不谨慎,江公子莫怪。”
梁清风说罢,以为这嚣张的小辈又要再说什么,却没想到,他居然消了声。
方才还咄咄逼人的少年脸上有一瞬间的空白,他张了张嘴,好半晌后,才低声喃喃道:“殿下……原来如此……”
江眠闭了闭眼,轻轻吐出一口气,再抬起头时已经神色如常,他依旧是神色淡漠地看向梁丞相,道:
“不是要请我去救你们殿下么?再等下去尸体都凉了,带路吧。”
被当成了马车夫的梁丞相再也忍不住,拂袖而去,上了外面停着的头一辆马车。
先前跟在梁丞相身边的小太监尴尬地笑笑,侧身站在门边,道:“江公子请。”
江眠跟着他走向停在后面的马车,要上车时小太监伸出手要扶他,江眠刚想说不用,小臂便被一把抓住,那小太监低着头,压着声音对他说道:“公子,我们殿下就拜托您了。”
江眠垂眸看着他,心下了然,这位大约是“殿下”的人。
江眠有些好奇,不由得轻声问了一句:“宫里那么多太医,你们却指望我一个外地来的乡野大夫?”
小太监扶着江眠上了马车,在帘子放下前,低声道:“殿下信您,我们便信您。”
……
李烨像是做了一个漫长的噩梦,梦里他慢慢沉入漆黑的水底,一直下落,下落,却始终沉不到底。
窒息感从四面八方袭来,一点点挤压着他的意识,就在他感觉自己即将在这片黑暗中溺死的时候,周围又深水带来的压力却一下子全部消失了,猛烈的失重感骤然袭来,他向着更深的黑暗飞速坠落。
李烨醒来的时候像是干死的鱼终于入了水,他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身体还未苏醒,但意识已经被强迫着回笼,眼睛还位适应周围的光线,喘息间,他闻到了一股淡淡的龙涎香的味道。
这是在宫里?
李烨想着,用力眨了眨眼睛,刚从昏暗的光线中分辨出一个帐顶的轮廓,耳边就传来了熟悉的声音。
“醒了?”
这声音很轻,也很近,似是情人间的私语,李烨甚至感觉到了有温热的吐息打在脸侧。
他略偏了偏头,果然,江眠下巴垫在胳膊上,正趴在床边看着他。
已经是晚上了,屋内虽然点着灯,但光线依旧很昏暗,江眠背对着烛火,即便离得很近,李烨依旧看不清他的神色,那双眼睛里不落一点光,深地像是能把人吸进去。
大约这短短几日里已经被江眠救过两次的缘故,李烨此时看见他就在自己身边,甚至还松了口气。
不过他这一口气还没送到底,就听见江眠道:“我还不知道,自己误打误撞,居然把恒王殿下给救了。”
这声音依旧很轻,像是一阵风就能吹散,李烨听着心却一下子沉了下去,他想说什么,刚一张嘴又被江眠打断。
“我娘从前常对我说——”
江眠又往前探了探头,声音低地近乎耳语,“皇宫里住着的都是我们家的仇人,全都不得好死。”
李烨半张着嘴僵在床上,眼睛微微睁大。
凝滞的空气中,江眠偏了偏头,似是在打量他的神色,片刻后轻笑一声,道:“看把你吓得,我娘是个疯子,疯子说的话,怎么能信呢?”
江眠说罢便起身,并不给他回应的机会,扬声道:“你们殿下醒了。”
守在外面的太医一窝蜂地全涌了进来,先前江眠借自己行医不喜又外人在为由把人都轰了出去,只留了当初接他进宫的那个小太监在屏风外守着。
太医们都表示理解,毕竟是金陵药庄的圣手,怕是有什么秘不外传的绝技,不好让他们这些同行在场的。
不过他们这倒是想多了,江眠只是单纯地嫌弃这群老头太吵吵罢了。
可是被轰,啊不,请出去了之后,这群太医也不敢走啊,那里头躺着的可是皇子,就算现在看来暂时用不上他们了,但谁敢回家睡大觉啊,可不得在外头老实侯着。
此时,一听见江眠的声音,太医们提起衣摆便往里冲。
转过屏风,见到人真的醒了,就跟见到孙媳妇儿生了儿子一样,一时间喜形于色,有的甚至流出了激动的泪水。
李烨看着一边抹眼泪一边给自己把脉的老太医,一时间居然有些分不清自己这是死了还是活了。
一群太医轮番上前,确认恒王殿下真的已无大碍之后,皆是松了口气,把别在腰间的脑袋安回了脖子上,不住感叹江公子果真是妙手回春,怀老先生后继有人呐!
一轮赞美结束,太医们才发现,他们话题的中心人物居然并不在殿内。
众太医面面相觑,纷纷把目光投向了一直守在屋内的小太监。
“长顺公公,江公子是……”
长顺瞥见床上同样看了过来的李烨,道:“呃……江公子说他累了,先下去休息了。”
太医们闻言不住点头,正是呢,恒王殿下先前的状态,他们一众老太医都束手无策,江小公子当也是费劲了心力。
李烨醒过来之后,皇帝又来看过一次,坐在床边拍着他的手背说了不少嘘寒问暖的话,让他什么也不必多想,好好休息。
待皇帝走后,太医们终于可以告辞,宫里临时拨来伺候的人也都先先后后退下,殿内终于清静了下来。
长顺侍立在床边,躬身道:“殿下,您府上送了贴身的丫鬟来,早就收拾停当在殿外侯着了,奴才就先退下了。”
长顺是李烨埋在宫里的一颗钉子,明面上还是皇帝身边伺候的人,这会儿也该走了,不然同恒王府专程送来的下人一齐留在这里,不免被有心人多加揣测。
长顺一出去,便撞上了眼眶通红的小丫鬟铃儿,一边在心里想着府上怎么送了个半大孩子来,一边沉了脸色,拿出大太监的架势,教训道:“殿下好着呢,哭丧着一张脸做给谁看!”
铃儿被呵斥了也并不怕,老老实实低头冲长顺公公行了个礼,又揉揉眼睛,快步往里去了。
长顺看着见她虽然年纪小,但做事还算稳重,勉强放心了些,领着先前伺候的宫人退下了去。
铃儿进去之后,见到躺在床上的李烨,眼眶更红了,她又抬手揉了揉眼睛。
见李烨已经合上眼在休息了,她也没出声,轻手轻脚地,先是把屋里的香换了府上常点的,又把小炉上温着的茶水连壶带茶一块儿换了。
铃儿刚轻轻地把配套的茶杯放下,屏风后便传来低沉的声音:“铃儿。”
铃儿闻声脸上划过一道惊喜的神色,她立刻转身走到床边,乖巧地立在床边,回道:“殿下。”
“嗯。”
李烨已经睁开了眼,眼底一片清明,他轻声问道:“知道江公子是住在哪个房间么?”
铃儿点头:“知道,方才进进出出的人我都记下了,江公子被宫女领着下去休息的时候,我也看着呢。”
“嗯,”李烨接着道:“你去借小厨房做些点心,顺便给江公子送一份过去。”
听完李烨的吩咐,铃儿愣了下,脸上很快浮现出自信满满的神色,应道:
“是,殿下。”
铃儿领了命,转身离开后,立刻有别的丫鬟顶上,侯在外间。
……
江眠这一天折腾下来,确实是累了,他疲惫地靠在床边出神,却怎么也合不上眼。
他以为自己会想那个死去的女人,或者骗他叫了一路“洛兄”的恒王殿下,但实际情况是,他呆坐了小半个时辰,只觉得这些记忆都离他好远。
明明是这一天之内才发生的事情。
江眠眨了下酸涩的眼睛,想着要不天亮就启程回金陵吧,反正这边也没什么事了,亏得这次莫名其妙的毒发,恒王殿下身上的余毒也解的差不多了。
就在他这么盘算着的时候,门外突然传来了敲门声,这声音很轻,带着一点小心翼翼,明明是敲门声,却像是怕惊扰了门里的人似的。
片刻后,一道细细的声音响起,听起来是个不大的女娃在说话:
“江公子,您……您休息了么?殿下,殿下吩咐做了些点心,让我给您送来……”
说话声越往后越小,到最后跟蚊子声音差不多,幸好这夜里四下里都安静地过分,不然江眠还不一定能听清。
江眠叹了口气,心说我是什么恶鬼么,把人吓成这样。
大半夜的,人家一个小姑娘独自来送东西也怪不容易的,他不想为难人,起身走过去,开了门。
门外,铃儿拎着点心盒子,听着开门的吱呀声,在心里偷偷吐了吐舌头。
不就是装可怜么,这个她可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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