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眠推开门,低头,一个还不到他胸口高的小丫头站在外头。
小丫头悄摸抬起头看了他一眼,又立马受惊似地把头埋了下去,双手捧着把点心盒子举了起来。
江眠:……我有那么吓人么?
他本来还想说些什么的,这会儿也开不了口了,只好默不作声地,伸手把食盒接了过来。
这一接像是接过了什么重担,江眠看见那小丫头的肩膀明显松了下来,低着头规规矩矩向他行了个礼。
“公子,这,这是刚出炉的点心,您……乘热吃,奴婢告退!”
小丫头这次说罢,连搭话的时间都没给江眠留,依旧是低着头,迈着小碎步便走开了。
江眠拎着点心盒子站在门口,看着那小丫头慌乱离去的背影,不由得再次反省。
我看起来像是要吃人的样子么?
转身回房,江眠把点心盒子放在了桌上,他并不很想吃东西,只是出于习惯,打开盒子看了一眼。
的确如小丫头所说,是刚出炉的点心,盒盖刚掀开一点,一股清甜的香味就溢了出来,里头码放了六块不同形状色彩的花糕,精细地很。
江眠心里想着,这宫里的东西就是不一样,不自觉地就伸手拿了一块出来。
一口下去,唇齿留香。
这一块是桂花味的,江眠吃完后,伸出舌尖舔了舔唇缝。
反正送都送来了,不吃白不吃。
带着一肚子的甜香,江眠倒也没有做个甜梦——他从来没做过好梦——不过也算是一天睡到了天亮。
门外的丫鬟听见了动静,连忙进来服侍。
昨夜这殿里上上下下就都换成了恒王府的下人,人并不多,但好在都是信得过的,眼下他们殿下卧病在床,免不得要多谨慎些,卧病在床就要有个卧病在床的样子,省地其他人多心。
皇后宫中。
雍容华贵的妇人侧卧在塌上,她抬起手,仔细看了看指甲上新做的丹蔻,满意地勾起了唇角,对下面跪着的宫人一挥手,道:“领赏去吧。”
宫人磕头谢恩,诚惶诚恐地下去了。
站在一旁的大宫女将新沏的花茶奉上,轻声道:“娘娘,恒王殿下昨儿到了宫里,听说,太医院一众老太医都去了,守到了半夜才回。”
皇后接过茶碗,端起来轻嗅了嗅,道:“是么,那看来伤得不轻。”
大宫女收回手,规规矩矩站在一边,道:“是呢,连皇上都去看过两次了,娘娘,您是不是也该去看看了?”
皇后端着茶碗的手不动了,脸色也沉了下来,她冷笑一声,道:“又不是我儿子,我看什么?不是说太医半夜就回了么?那就是没什么大碍了。等什么时候他快死了,我再去瞅——”
“娘娘慎言!”大宫女低声道,方才那宫人下去之后,殿内就没别人了,不过她听着皇后的话,还是惊起了一身冷汗。
“娘娘,”大宫女吐出一口气,更加放轻了声音,道:“您是皇后,这宫里的皇子公主们,那个不叫您一身’母后’,更何况恒王殿下——”
“哗啦”一声,皇后手里端着的茶碗摔在了大宫女身上,滚烫的茶水泼湿了宫女的衣摆,茶碗顺着布料滚到地上,摔得粉碎。
大宫女蓦地禁声,站在一旁不敢动弹。
皇后收回手,慢慢地起身,她看着噤若寒蝉的大宫女,道:“觉得自己是丞相派来的,就可以支使本宫了?”
大宫女止不住地发抖,腿一软跪在碎了一地的瓷片上,膝盖上传来锋利的刺痛,她咬了咬牙,不敢出声。
皇后垂眸,居高临下道:“记住了,这是在后宫,本宫要你死就死,要你活就活,本宫爱听什么不爱听什么,下次想清楚了再说。”
大宫女跪伏在地,发着抖道:“奴婢……知罪。”
皇后说罢,也不再看她,拂袖离去。
大宫女浑身冷汗,膝盖上的那点疼痛早就微不足道,她现在满心都是劫后余生的庆幸:
还好,她还有下次……
……
太医们昨夜回去之后,聚集在一起商讨了许久,关于他们谁也没见过的奇毒,关于那位突然冒出来的怀老的徒孙。
直到第二日早早地又去给恒王殿下问诊时,太医们的兴致依旧高涨。
江眠打着哈欠被领到李烨殿内时,迎面看见的就是这么一群挂着黑眼圈却精神矍铄的老头。
太医们早已经看完诊,出门时撞见了江眠,皆是眼前一亮。
这可是怀疾老先生门下的弟子啊,一出手就解了他们束手无策的奇毒,把恒王殿下从鬼门关捞了回来,也等于是救了他们这些老头子一命。
昨夜实在太过凶险,之后危机解除,江公子看着疲惫地很,他们也不敢多打扰。
今日正巧撞上了,太医们面露惊喜,纷纷围上去,你一句我一句地,寒暄个没完。
而被围在中央的江眠本人,则是一个头两个大,被一群笑嘻嘻的老头围着,赶也不是,骂也不是。
就在江眠脑瓜子嗡嗡作响之时,旁边一道清脆的声音传来:
“诸位大人,我家殿下可还等着江公子呢。”
太医们闻言顿时停下了七嘴八舌,为首的那位看清说话之人后,连忙拱手道:“嗨呀,铃儿姑娘见笑,我等这就告退,不耽误江公子给殿下看诊。”
说罢,一群太医呼啦啦又都出去了,小厅里只剩下江眠和出门送客的铃儿大眼瞪小眼。
江眠认出了这就是给他送点心的那小丫头,不过这对着一屋子太医帮他解围的样子,跟昨夜那瑟瑟发抖的小可怜样截然相反。
江眠不由得深思,我是比一群脸皱成橘子皮的臭老头还要招小姑娘烦?
铃儿见这位江公子一直盯着自己在看,心知已经被认了出来,当下只好埋头一吐舌头,走过去道了声:“公子,殿下在屋里等您呢。”
说完后依旧是不等江眠回答,迈着小碎步就退下了。
江眠听着身后大门轻轻合上的声音,拢在袖中的手紧了紧,绕过屏风走了进去。
李烨正坐在床上,手里拿着一卷书,方才的动静下,他早就知道江眠到了,手里拿了书,却一页也没翻过去。
江眠轻功还不错,走路并没什么动静,不过李烨还是在他转过屏风时抬起了头。
四目相对,江眠反而是先不自在的那一个。
分明他进来之前还气势汹汹地想着,要先把昨夜从点心里吃出的那张蜡纸扔这人脸上。
江眠脚步顿了顿,最终还是撇撇嘴,走过去在桌边坐下,把手里捏了一路的蜡纸往桌上一拍,道:“恒王殿下有什么事情,嘴里说不出还非得写在纸上,偷偷摸摸给我送来?”
李烨在纸上写的是,有事相邀,烦请一聚。
为什么要写这封密信呢?其实若想让江眠来这一趟,并不用如此麻烦,随便说一句身上哪里哪里还不舒服,顺理成章地就能把人请来了。
也不必担心殿内有未清理干净的眼线,他是病人,江眠是大夫,请他来一趟再正常不过。
但李烨还是写了这么一封没头没脑的密信,藏在点心里送了过去,为避免这位小公子脾气上来了不收他的东西,还让专程让铃儿这小丫头略演了一演。
好在,江眠最终收了点心,也来了。
李烨见他往椅子上一坐,看起来是可以聊的意思,心里不自觉地安放了下来。
他放下书,冲江眠招了招了招手,道:“你来,我这里……有件旧物。”
江眠:……
他莫名想起了家里那位不着调的师叔。
每次怀千山行商归来,也是这样冲他招招手,神神秘秘道:“来来来,师叔这里有个大宝贝!”
然后收获江眠一张冷脸。
江眠此时也是冷着一张脸,不过他实在是没办法把床上那人含着浅淡笑意的眼睛,同怀千山那贱不兮兮的神色对应起来。
所以最终他还是起身,走过去,坐在了床边。
床帐是早已经挂上了的,但床边这方寸之地,光线终归是要比外间更暗一些,为了方便李烨看书,铃儿甚至还在床边点了盏灯,豆大的火光给这一片地方镀了层暖色。
江眠坐进来,这片暖色自然也把他笼了进去,他心里憋着口气,说话的声音却轻地很,“什么旧物?”
李烨拉开床头的一个小抽屉,从里面拿出来了一个半旧的荷包,上面绣着五毒的纹样,并看不出有什么特别的。
李烨把荷包递了过去,江眠皱着眉头,疑惑地看着他,今年的端午节不早已经过了么?
李烨张了张嘴,停顿片刻后,道:“这是……御药师的遗物。”
江眠乍一听见“御药师”这三字还愣了一下,心说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随即立马反应了过来,哦,确实跟我有关系,这是我娘。
昨天刚死。
江眠脸上的神色淡了下去,他低头看着这个荷包,一言不发。
李烨见他一直没有动作,叹了口气,探身过去,捏起了他腰间的平安扣,放进荷包里,又将荷包系在了江眠腰间。
李烨一个皇子,没怎么做过这种伺候人的事情,折腾了有一会儿。
他做这些的时候,江眠就静静地看着,不说话也不动作,直到他把荷包系上,才伸手戳了戳上头用彩线绣的蜈蚣,道:
“我对我娘真没什么感情。”
“我……六岁就被我师公接去了金陵药庄,之后再也没见过她。”
“我一直以为她已经死了。”
江眠戳完蜈蚣,又挨个把荷包上绣的蛇,蝎子,蟾蜍,壁虎都戳了一遍,然后抬起头,道:
“所以你不必......”
江眠本来想说你不必做这些,话到一半又咽了回去,抿了下唇,道:“……不必觉得有什么对不起我的。”
本来也不是你的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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