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眠说完之后，四周的空气陷入了片刻的凝滞，他憋着的那口气吐吐不出来，咽咽不下去，不上不下抵在心口，恼人的很。
“我……”江眠想说我还是先回去吧，刚吐出一个字就被床上的人打断了。
“你不生气就好。”
生气？提到这个江眠才彻底回过神来，想起自己来着一趟的主要目的是什么。
蜡纸还放在桌上，这会儿再走过去拿不免失了气势，于是他只转了下身子，半条腿搭在床上半跪着，把自己往上拔高了一段，抬着下巴道：
“谁说我不生气了？我是气这个么？”
这一通变脸把李烨惊地一愣，江眠见状，又往里挪了挪，直接跪上了床沿，质问道：
“你骗了我一路了，就一点儿愧疚之心都没有么？拿别人的东西来献个殷勤，这事儿就过去了？恒王殿下，您借花献佛的本事挺高明啊！”
他一身戾气还没支棱起来就被顺平了，这会儿炸起毛来跟家养的小动物闹脾气似的，龇牙咧嘴看着挺凶狠，其实爪子和牙都收了起来，抓挠啃咬也不过在人皮肤上留下几个浅淡的印子，痛也不痛，只让人觉得有些痒。
李烨觉得好笑，却也不能笑出来，不然真得挨爪子了。
他想了想，道：“我在京郊有处庄子，可以骑马，等出宫后，带你去玩。”
“这个赔礼，江公子可满意？”
“差强人意吧……”江眠嘟囔着，这才把腿放下了，又坐回床上，偏头看过去，道：“那你什么时候出宫？毒也解的差不多了，我去跟皇帝说？”
李烨失笑，心说皇帝是你说见就能见的么。
“我自有说法，你想去的话，那明日便走吧。”
江眠回过头看着桌上的蜡纸，脚尖有一下没一下地点着地面，心说我也没有很想去。
“给你面子而已…….”
李烨假装没听见他的嘀嘀咕咕，继续道：“照雪也在那儿，还有个’小伙子’，同她一起长大的，你若是喜欢，便送你了。”
江眠听见“照雪”二字脸就黑了，刚起来了点儿的心情直转而下，好家伙，原来那么着急出宫是为了去见小情人，拉他一起只是单纯当个挡箭牌而已。
当听见“小伙子”的时候，他立马扭头，震惊地看向李烨。
听完最后一句，江眠黑成锅底的脸上砰地炸开一团红晕，他直接跳上床，一把揪住这人的衣领，羞愤道：
“你这个不要脸的玩意儿！！以为谁都跟你一样么？！！”
李烨被这一声吼地一脸茫然，他实在是想不明白，只不过是送江眠一匹马，再说他不想要自己也不会硬塞给他。
这“不要脸”一词究竟从何而来？
门外，铃儿听见屋内传来隐隐传来叫嚷声，心中一惊，连忙凑近了，耳朵往门上一贴，听也听不太清，就只捕捉到几个你啊我的。
她有些着急，整个上半身都贴在了门框上，心里正想着要不要出声试探一下，却听见门内传出的喧闹中夹杂了几声轻笑。
铃儿顿时松了口气，默默站直了，放下心来，看来屋内的二位是在玩闹呢。
说起来殿下平日里虽然看着挺温和的，脸上也常常挂着浅笑，不过她总觉得殿下其实并不开心，那笑意从眼睛里透出来，却并未落到心底。
此时，铃儿听着门内传出的隐约笑声，不自觉地弯了眼睛，心道，原来殿下也有开心的时候嘛。
屋内，李烨听了会儿江眠突如其来的一通乱骂，什么“世风日下”，什么“下流无耻”，后知后觉地想通了其中关窍，当即就笑出了声。
江眠见这人居然还笑！笑的还挺开心！气得脖子都红了。
李烨笑了一会儿，赶在江小公子七窍生烟前按住了他的手腕，笑着道：“这可真是，误会了……”
皇帝曾送过他一对西域进贡的小马，一公一母，一黑一白，黑色的那匹他起名为“白夜”，白色的叫“照雪”，都是万里挑一的良驹。
他想着若是江眠喜欢骑马，便送他其中一匹，当作正经赔礼。
不过照雪心眼小，不一定能服江眠的管束，而白夜的脾气要温和许多，倒是更加合适。
江眠听完之后一脸呆滞地愣在原地，他脸还红着，但手上的力道早松了。
李烨用了点力，把自己的衣领拽了出来，扣着江眠的手腕却没放。
他靠在松软的枕头上，眯了下眼睛，道：“看不出来，小小年纪，懂得倒是不少。”
江眠没好气地抽回手，低下头理着袖口，欲盖弥彰地愤然道：“小你个大头鬼！我十六了！”
十六确实不小了，但李烨心里关注的却不是这个。
十六年前……正好是安阳侯去世的那一年……
幸好江眠这会儿心里恼着呢，没注意到他这反常的沉默，理了两下并不很乱的袖口之后就想下床，刚动了动腿又觉得这么下去太没面子，于是他又跪了回来，指着李烨，理直气壮道：
“你起的那是给马用的名字么？！拗口又矫情，华而不实！”
李烨：“……”
他无奈笑笑，收起方才的一缕思绪，故作诚恳地逗弄道：“是，还请江公子指教。”
江眠抬起胳膊环抱胸前，道：“嗯……要我看，就叫小黑小白么，简单又大方！”
听到这里，李烨的嘴角轻轻地抽了一下，心说行吧，到时候马送你了，你想叫什么就叫什么。
江眠还在死鸭子嘴硬，继续胡扯道：
“再说了，没听过什么叫贱名好养活么，虽然这马吧，没必要像人一样讲究，但也不能太不讲究。比如你看大黄，就养地很好！”
李烨疑惑道：“大黄？”
“哦，就那头驮我们来城里的大黄牛。”
赶在李烨再开口前，江眠抢道：“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我不管他以前叫什么，从现在起，他叫大黄！”
李烨：“……”
他想说不必如此强调以前，毕竟一般情况下，没谁会给一头拉板车的牛起名字。
不过，江公子一番狗屁不通的高谈阔论，还是有他的一些道理的。
独自在客栈后院啃了一天草的大黄牛自从拥有了“大黄”这个名字后，很快就被被接到了恒王殿下在京郊的庄子上，不仅拥有了自己的牛棚，还同日行千里的宝骏成了朝夕相处的邻居。
可谓是一夕之间，飞黄腾达！
答应了江眠要尽快带他去骑马，李烨当日就同皇帝说自己待在宫里闷，想回府上修养，顺便也去京郊逛一逛。
皇帝从太医口中确认他已无大碍之后，也并未多加阻拦，还赏了一堆东西，其中也包括对江眠的赏赐。
江眠对那些金啊玉啊的玩意半点儿兴趣也没有，一挥手全扔在了恒王府。
他嘴上不饶人，但到第二日，被李烨带去庄子上的时候，还是露出了兴奋的神色。
李烨带江眠来的地方说是庄子，其实圈了老大一片地方作为马场，一眼望过去看不到头。
两人刚到不久，便有下人牵了照雪和白夜过来，两匹马都是李烨从小养大的，见到主人激动地很，尤其是照雪，刚一进马场就甩开了下人，踏着欢快地步子奔了过去。
照雪通体雪白，无一丝杂色，一身皮毛在太阳底下像缎子一样发着光，江眠看得微微睁大了眼睛。
虽说他没学过骑马，更谈不上识马，但一见这奔腾如画的姿态，也能明显感觉出这是匹不可多得的良骏。
照雪跑到两人身前才慢下步子，拿头亲昵地蹭着它的主人。
李烨心情也很好，脸上带着笑，一手拉过缰绳，一手拍了拍马头，转头对江眠介绍道：“这是照雪。”
说完之后，他顿了顿，又神色复杂地补充道：“你要叫她小白……也行。”
照雪也不知道是听懂了还是怎么的，拿头在李烨掌心又拱了下，发出一声嘶鸣。
江眠：“……”
自己挖的坑……打死也不能跳！
他强作镇定地握拳抵在唇边，咳了一声，道：“倒也不用，毕竟这是你的马。”
李烨倒也不戳穿他，只忍着笑点点头，道：“那就还叫照雪吧。”
“嗯。”
江眠板着脸把这件事情糊弄过去，盯着照雪看了一会儿，还是没按耐住，问李烨道：“这能给我骑么？”
“当然。”
李烨点头，本来就是带江眠来骑马的，虽说这边别的马也不少，但自然都比不过照雪和白夜，再说了这两匹是他从小养大的，约束起来也更加得心应手。
听见李烨的回答，江眠脸上的兴奋也不藏了，他目光灼灼地盯着高大雪白的骏马，舔了下嘴角，道：“先前听你说照雪心眼儿小，还以为只给你一个人骑呢。”
“心眼儿是小，不过不是这方面的小。”
李烨随口答道，拉着照雪调整了一个方便江眠上马的方向，然后看向江眠：“会上马么？”
江眠走上前，冲李烨挑了下眉，伸手按住马鞍，一抬腿，潇洒漂亮地跨了上去，他本就有轻功的底子在，骑马不会上马还是没问题的。
穿着白衣的少年稳稳地坐在白马上，烈日照地人和马都格外耀眼，他轻轻抬了抬下巴，道，“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么。”
李烨抬头看着他恣意张扬的眉眼，眼中不由得多了几分笑意。
这时候，白夜也被下人牵着过来了。
与照雪截然相反的，白夜有着一身油光水滑的纯黑色皮毛，唯有额头上添了一道白色，像是开了天眼一般，更显威风。
白夜见到李烨也是亲昵地贴了过来，不过明显比欢腾地撒蹄的照雪要温柔了许多。
让江眠感到万分不解地是，除了这两匹骏马之外，后头居然还牵了个玩意儿来，正是昨日才被江眠赐名的老黄牛——“大黄”。
大黄见了李烨也往前凑了凑，可惜白夜挡在前面，过不去。
“不是，”江眠高高地坐在马鞍上，拧着眉道：“你居然这玩意儿弄过来了？”
大黄听见声音，抬起大脑袋看向了江眠，紧接着尾巴一甩，打了个响鼻，往旁边走了两步，拿牛屁股对着江眠，埋头吃起了草来。
江眠面无表情，接着刚才的话继续道：“……准备什么时候下锅？今天中午吃？”
李烨半张着嘴，把方才想说的“你不是挺惦记的么，还给起了名字”咽回肚子里，改口道：“今天中午的菜已经备好了，暂时用不着他。”
“哦，那下次吧。”
江眠丝毫不掩饰语气中的遗憾。
说着他眼中闪过一丝狡黠，趁着李烨走神的功夫，一把拽过了照雪的缰绳，学着记忆中别人骑马的样子，夹了下马肚子，照雪收到信号，一抬前蹄，直奔了出去。
“哎——”
李烨根本叫不住，他反应过来的时候，那个第一次骑马就如此胆大包天的人已经被照雪带出去了好远。
马蹄声和着少年轻狂的笑声从远处传回来，李烨翻身骑上了白夜，拉起缰绳轻轻一带，追了上去。
风从身侧吹过，将雪白的衣袍卷起，江眠笑着回头，看见白夜不紧不慢的步伐，大声喊道：“你这样可是追不上我的！”
隔得太远江眠看不清，但他感觉李烨是很短地嗤笑了一下，然后道：“不用追！”
江眠开始还没理解这句话的意思，但是很快，他就发现不对劲了。
照雪原本跑得欢实地很，江眠还一度觉得自己同这匹白马有缘。
谁想李烨话音刚落没多久，照雪就是一个急促的转身，江眠拉紧了缰绳才没被甩下去，但照雪根本不受他控制，掉过头直冲着来时的方向奔了过去。
李烨悠哉悠哉地骑着白夜往前走着，含笑道：“照雪心眼儿小，见不得我骑别的马，尤其是白夜。”
说着，两人已经相遇，只见照雪急促地围着白夜转来转去，江眠在她背上被颠地话都说不稳：
“你，你驮别人就没事儿，你主人，你主人骑别的马就不行！还照雪……你叫照针眼儿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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