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眠把药碗往床头的小几上一搁,空出手来撤针。
刚把人弄到这儿的时候,这人突然睁开一双布满血丝的眼,就开始挣扎,像是得了失心疯。
江眠一个柔弱的小大夫,怎么可能跟这么大一个人拼力气,于是摸出一把针,干脆利落把人钉成了一块板正的棺材板,让他躺在床上挺尸。
最后一根银针被稳稳地拔下,江眠拿着拔下来的针,转身走到了桌边。
恢复了行动能力的李烨撑着胳膊,慢慢起身,飞速思考着现在的情况。
他现在躺在一张床上,四周的光线很昏暗,一侧的圆桌上面放着一盏油灯,屋内陈设十分简陋,门和窗都紧闭着。
李烨闭了闭眼昏死前的记忆一点一点回笼。
本来,他是陪皇帝和皇后去行宫避暑。
避暑规避暑,可不能耽误了长生大业,御药师自然也跟着了。
晚间用膳时,御药师又呈上了新炼制的丹药,按说试药的事情怎么着都轮不到他这个皇子来做,可皇后不知道又抽什么风,扯了些忠孝之说,架了个高台,非逼得他这个当儿子的给皇帝试药。
皇后行事向来恣意,李烨并不愿因这种无厘头的事情同她产生冲突,见皇帝兴致也高,便顺水推舟试了。
御药师给皇帝炼了快十年的仙丹,没有一个试药的人出过岔子,他本以为这就是皇后一时兴起的作弄,谁料回房后刚歇下不到一刻钟,便开始头疼,这疼痛很快蔓延到四肢百骸,就现在一样。
但偏偏又使不上一丝力气。
之后,他便被御药师挟持,跟羽林卫对峙着,一路来到了崖边。
李烨记得自己是被御药师推了下去,然后顺着陡坡滚入了河中,因为昨夜刚下过大雨,水流很急,李烨感觉自己像是抓住了块浮木,飘了好一会儿,随后该是撞在了河中的石块上,后背传来一股大力,紧接着便失去了意识。
再次醒来便是在这个简陋而狭窄的小房间内,他看向站在桌边摆弄银针的人,眼中的神色暗了暗。
先前他失去意识,如果眼前的人要他的命,那他绝对没有再睁眼的机会。
所以至少在现在,这位小大夫,应该是真心要救他的。
方才所说的扎他死穴……应当是玩笑罢……
这么想着,李烨看了眼旁边黑乎乎的一碗药,活动了下还有些酸麻的手指,端起药碗,仰头就喝了下去。
江眠转身的时候正好看见这一幕,这人是从河边救回来的,浑身都湿透了,不知道先前经历过什么,衣服也是破破烂烂的。
江眠自然不想在解毒之余再费心给他治风寒,到了之后便把人扒了个精光,找了身干净的里衣给他换上,只不过后来为了方便扎针,又把他上衣给扒了。
所以,现在这人浑身只着一条亵裤,从肩背到胸腹一览无遗,仰头的动作拉出流畅的肌肉线条,若是忽略皮肤上一团团的毒斑的话,不得不说,还挺赏心悦目的。
江眠坦坦荡荡地把人看了个够,待他面不改色地把药汤喝完后,道:
“喝完就歇着吧,我让他们端些吃的上来。”
李烨目送他出门,有些破旧的木板门“吱呀”一声合上,他才轻轻吐出一口气,紧绷的神经略微放松了些。
忽略味道的话,一碗热乎乎的汤药下肚,确实浑身舒坦了不少,疼痛被将将压在了尚可忍耐的范围内。
李烨放下空碗,瞥见一旁放着的干净上衣,便自己拿过来慢慢穿上,不可避免地看见了身上遍布的紫色毒斑。
他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内心也没有太惊讶,这毒多半是御药师在行宫里呈上来的那枚丹药里的。
就是不知道是想用来毒杀皇帝,结果被他中途误食,还是说,原本就是冲着他来的。
从结果来看,李烨更倾向于后一种假设。
如果真是如此,那这个计划中,必不可少的一环就是皇后。
不然,一旦试药的人服下丹药后出现了中毒之症,那便是满盘皆输,一道弑君的罪名压下来,谁都承担不起。
但,为什么呢?
李烨虽说并非皇后嫡出,他的生母月妃在他九岁的时候便已去世,但皇后二十多年来也只诞下了一位公主,膝下并无别的皇子。
应该说,整个皇宫,也就他一个皇子,顺利长到了出宫建府的,获封号“恒”,担得上一声“殿下”。
若是不出意外,将来的太子之位非他莫属。
皇后生不出皇子,要想稳固自己的地位,最好的办法莫过于从旁的妃子那里过继一个皇子过来。
这个妃子,要么无权无势,要么是个彻底可控制的人。
最好,还能是个死人。
而这些条件,李烨的母妃都满足。
月妃当年只是京城中一位小小的舞娘,并无任何外家,李烨在朝堂之上所能倚仗的,只能是皇后的父亲——当朝丞相梁清风。
不论是对皇后来说,还是对丞相来说,这都是一笔稳赚不赔的买卖。
但这些年,皇后对李烨始终不假辞色,好像丝毫不在乎,将来这个便宜儿子当了太子,甚至当了皇帝之后,自己的日子会怎么样。
反倒是丞相梁清风,人前人后,对这位恒王殿下,多有照拂。
那么,就算是皇后一时犯傻,想不开要断了自己顺顺当当的太后之路,丞相这只老狐狸也必然不会任由她胡作非为。
而关于御药师,李烨并不认为是她策划了整件事情,或者说,她绝非真正的幕后主使。
首先,御药师所能接触到的药材,都是经过太医院层层筛查的,按说怎么配都不该能配出毒药,所以背后必然有别的什么人,将毒物送到了她的手上。
再者,御药师若真是想要他的命,那也没必要用推他下山崖摔死这种方式,就算是没有利器,直接拿根腰带勒死他不是更方便?
——能够把他一个几乎没有行动力的成年男子拖出屋外,还跟羽林军一路对峙,御药师必然是有功夫在身的,而且还不低,勒死一个四肢无力完全没有办法反抗的人,绝对没有问题。
若要说御药师是怕杀了皇子之后,自己当场便会被羽林卫射杀,也讲不通。
——她将有毒的丹药呈给皇帝之后,定然知道自己难逃一死。
李烨靠在床头,越想,心中疑惑越盛。
究竟是谁……那么着急想要他的命?
江眠回来的很快,跟他一起来的,还有端着饭菜、伙计样的一位壮汉。
壮汉走进门,看见李烨先是憨厚地笑了笑,然后把饭菜放到桌上,清粥小菜,外加一笼包子。
“嘿嘿,小店简陋,也没什么好菜,不过肯定管饱!二位吃不够再让加,不多收钱!我就先下去了。”
待壮汉掩门离开,江眠拉开桌边的椅子坐下,冲床上的人招呼道:“来吃吧。”
说罢,也不讲究,端起碗喝了口粥,伸手抓起一个包子啃了一口,边嚼边道:“味道还行,就是没肉。”
李烨扶着床边踩下地,站起来的时候除了有一阵些微的眩晕之外,再无别的症状。
他心下惊奇,这位救了他的小大夫究竟是什么人?不过一碗汤药,竟然能有如此奇效。
李烨垂眸,掩下心中思绪,冲桌上吭哧吭哧啃包子的人一拱手,拿出方才临时编的一套经历和身份,道:
“在下洛之恒,家中是做玉石生意的行商,随父兄进京途中遭封歹人,幸得公子相救,大恩无以为报,日后必将重谢。”
江眠从粥碗里抬起头,看了他一眼,腾起的热气模糊了他的神色,李烨似是从他眼中捕捉到了一丝异色,但却又看不真切。
不过江眠很快埋下头,又抿了口热粥之后才放下碗,一脸无所谓道:?“哦,我叫江眠。”
江眠拒绝透露再多自身信息的态度过分明显,李烨被噎了一下。
他也并不步步紧逼,走到江眠的对面,拉开椅子坐下,捏起汤勺搅了下面前满满的一大碗热粥,装作好奇地打量了一下四周,才又开口道:
“敢问江公子,这里是……”
“哦,”江眠舔了下嘴,这会儿倒是丝毫不再隐瞒,道:“这应该是幽南郡野外的一家客栈吧,破是破了点,不过好在伙计都挺有力气的,若不是正好遇见他们的人去山里砍柴,深更半夜,荒郊野岭的,我还不知道怎么把你从河边弄走呢。”
李烨捏着汤勺的手指一僵。
幽南郡野外……的一家客栈?哪个正经的生意人开客栈能开到荒郊野岭去?还有……哪个正经人会在深更半夜去荒郊野岭砍柴?
这位小公子,深更半夜,荒郊野岭,突然从林中蹿出来一个彪形大汉,除了谋财害命,还能干什么?
深更半夜去荒郊野岭挖毒蘑菇的江眠并不能理解李烨心中所想,他又给自己拿了个包子,见李烨一直没动筷,疑惑道:
“你不饿么?”
李烨嘴角轻轻抽了抽,饿肯定是饿的,只不过荒郊野岭的“客栈”里端上来的饭菜,绝不仅仅只是给人填饱肚子的……
江眠见他一直盯着自己,不由得皱了下眉,随后仔细打量起他的神色。
脸色依旧还是刷白的,不过紫色的毒斑已经从开始的蔓延至半张脸,褪到了脖颈以下,这说明,他熬的药是有用的啊。
江眠看了一会儿没发现什么问题,皱着眉道:
“手上没力气?不应该啊……你不会,要我喂你吧?”
李烨闻言,指尖一抖,汤勺差点没从他手里飞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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