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突然下起了很大的雨,宫中的主子们睡下后,不当差的宫人们也尽都早早地回了屋里休息,雨夜闲聊那是贵人们的消遣,当奴才的只盼着大雨别误了第二天的差事。
刚伺候皇帝睡下,结束了一天工作的海旺公公走出宫门,小太监长顺立马上前将伞撑上。
二人一前一后行在宫道上,长顺低眉顺眼地走在后面撑着伞,行出一段距离,前后宫园都离着远,海旺开口道:“什么时候带那孩子来见我?”
长顺笑笑,道:“正是要同您说这事儿呢,海公公,知道您对这个唯一的侄儿关心的紧,但再怎么着,也不能拿假东西来糊弄咱呀。”
海旺脚步一顿,转身质问道:“什么意思?”
长顺也跟着停了下来,依旧弯腰撑着伞,恭恭敬敬地道:“您不用多心,咱殿下那是当主子的人,犯不着跟咱们这些奴才打马虎眼,您拿来的东西,那的的确确,就是假的。”
海旺神色变得凝重,因为他是真的没打算要欺骗恒王的。
海旺幼时家中遭逢不幸,父母双亡,为了混口饭吃才不得已入宫当了太监,这么多年来,唯一的牵挂便是下落不明的幼弟。
他找了很多年,最终还是只得来了弟弟的死讯,但天无绝人之路,海旺得知,他弟弟还有一个儿子!
海旺十二岁便净身入了宫,他这辈子都不可能有孩子了,如今弟弟也没了,这个素未谋面的侄儿,便是海旺留在这世上唯一的根!
当时收到恒王派人送来的半截玉环,海旺心中剧震,这是他母亲的嫁妆,当初被他弟弟失手砸成了两截,他母亲知道后打趣道,这可好,以后俩兄弟娶媳妇也不用担心这唯一一只玉环该给谁了,一人一半,谁也不耽误。
海旺拿出自己珍藏的半截玉环,同恒王送来的一拼,严丝合缝!海旺简直欣喜若狂,为了这唯一的血脉,他心甘情愿为恒王办事,他也不愿冒险去开罪恒王。
但如今,恒王却说他送去的东西是假的。
海旺是皇帝身边的人,若到他手上的东西是假的,有两种可能,一是皇帝在提防着他,可正如长顺所言,他海旺就一奴才,皇帝贵为天子,费心提防他做什么,若有疑心换掉便是。
而这第二种可能便是,皇帝也被瞒在鼓里。
不多时,二人已行至海旺的住处,屋檐下,长顺收起伞,躬身道:“海公公,没别的事儿,奴才就先告退了。”
海旺心不在焉地朝他摆了摆手,转身进了屋。
关上门,海旺站在原地沉思片刻,大步走向床头的立柜,拉开一个抽屉,里头放着些诸如手帕荷包之类的杂物,海旺伸手贴着抽屉上沿一阵摸索,柜里传出几声叮咣地响动。
海旺抽手回来时,手里赫然多了一叠折起来的宣纸,这是他让心腹小太监找机会誊抄下来的太医院存档,上面记载着君先生逝世前三月的用药。
奉皇帝谕旨,君先生的病一直是由太医院院判亲手看顾,从前的老院判告老还乡后,便是新任的王太医在看顾,从未假于旁人之手。
若存档是假的,那便是说君先生真实用的方子并非如存档所记载,但海旺自己也找人看过,存档记载的用药都是没问题的。
存档没问题,那便是君先生真实用的方子出了问题。
思及此处,海旺额头沁出一层薄汗,恒王这是怀疑君先生的死有蹊跷啊!
不,可能并不是怀疑,而是已经有充分的证据了!
可这王太医也是宫里的老人了,就连当初御药师给皇帝炼制仙丹时的用料,也是王太医在把关。
要说王太医有问题,那皇帝吃下的那些仙丹……
海旺不敢细想,他将宣纸折好又放回柜中的暗格,合上柜门后才抬手擦了擦汗,总之,先找到真正的方子,同恒王那头交了差,早日见到自己的亲侄儿要紧!
深夜,恒王府。
追远带着刚收到的密信,匆匆走进书房,道:“殿下,宫里的消息。”
李烨拿起密信一看,随手将信纸放在烛火上点了,扔进一旁的香炉里。
薄薄的纸片很快被火焰吞没,李烨盯着香炉中新添的灰烬,问道:“你怎么看。”
屋里也没旁人,追远试探着道:“宫里的事情若是连海公公都打探不清,那恐怕……只能是那位的手笔了吧。”
李烨道:“那如果,不是宫里的事情呢。”
“这……”追远语塞,话接不下去了。
李烨按了按眉心,道:“我写封信,你现在送去公主府上。”
追远不明白怎么事情突然就扯上了公主,疑惑道:“可是……公主已经派人将那手帕送了回来,想来是不愿意同我们合作了吧。”
李烨走到桌前拿起笔,道:“从前不愿,未必现在不愿。”
……
公主府。
回忆旧事最是伤神,明珠这两日睡的并不算好,今夜更是被雨声吵得翻来覆去难以入眠,好不容易有了些睡意,却又被屋外传来的一阵响动打断,听着像是猫儿踩过灌木的动静。
可这大雨天的,那儿来的野猫出来乱窜呢。
思及此处,明珠坐起身,正要唤人,就听见屏风外传来璎珞的轻唤声:“公主,公主。”
这大半夜的,下人们可是不敢轻易扰了主子的,璎珞这时候过来,看来是有要事,明珠皱了皱眉,问道:“何事?”
璎珞连忙回道:“公主,恒王殿下身边的追远侍卫送了一封信来,说是务必尽快交到您手上。”
深夜造访,看来事儿真是不小,明珠脸上不觉露出一抹忧虑,道:“拿来我看。”
“是。”
璎珞麻溜地点上灯,走进屏风,将信呈了上去。
信纸的边缘已经被雨沾湿了些,好在墨迹未被晕染,明珠压下疲倦,借着灯光读了起来。
璎珞低着头,默默地在一旁掌灯。
信不长,明珠很快就读完了,但却一直维持着拿着信的姿势,一动也不动,时间久到璎珞都觉出不对劲了,抬起头,试探着唤了声:“公主?”
明珠这才回神,好似刚从梦魇中挣脱一般,急促地喘息起来,拿着信纸的手颤抖着攥紧,指甲几乎要掐进肉里。
这幅模样把璎珞吓得不轻,连忙将手中的油灯放下,一把托住明珠抖如糠筛的胳膊,唤道:“公主,公主,您怎么了?”
璎珞从未见过明珠如此失态的样子,一时间心急如焚,扭头就想叫人:“来——”
却被明珠反手攥住了手腕,低声道:“不必。”
“……是。”
璎珞收了声,她伸手拽起软枕,小心翼翼地扶着明珠靠了上去。
明珠垂眸,看着手中被攥地发皱的纸页,低声笑了起来。
那笑声听得璎珞心里难受,她担忧地看向明珠,只听她一边笑一边道:“……呵呵,原来是这样,原来是这样,我就说……我就说先生怎么会去的这样早……”
璎珞只觉得自己扶着明珠公主的手背上突然落了几滴温热,惊地她忍不住出声道:“公主……”
明珠深吸一口气,再抬头时,神色已经恢复如常,她隔着屏风看了眼窗户的方向,问道:“雨停了么?”
璎珞答道:“瞧着比先前小了许多,但还下着,估摸着等天明才能停地了呢。”
“好,”明珠道:“等明儿天晴了,你去趟恒王府,把我的帕子拿回来。”
“是。”璎珞虽然不解,前两日才说了不要这帕子了,怎么突然又让她去取回来,但见今日情形,思来想去还是没有多问,只默默地应下了。
这雨淋淋漓漓飘了一夜,待到第二日天放晴了才将将停下。
太医院里,院判王太医写好方子递给一旁的青年,道:“皇后娘娘近日心虚烦躁,我在这安胎药里多加了几味凝神静气的药,你照着方子,捡完药后拿来我看,我再告诉你怎么煎。”
青年接过方子,一边看一边随口抱怨道:“我都跟您学了多少年了,不就一副安胎药么,您至于这么不放心我么?”
王太医抬眼瞅了他一眼,道:“我还不知道你,机灵是机灵,但做事毛毛躁躁,时不时就给我捅个篓子——”
“爹,我什么什么时候捅过篓子?”青年不满地打断道。
王太医眉头一皱,厉声道:“跟你说多少次了,太医院里要叫师父!”
不错,青年其实是王太医的儿子,虽说是人人都知道的事,但王太医身为院判,不愿多惹闲话,介绍起来便一直说是徒弟。
王青山对此倒很是无所谓,旁人爱说什么便让他们说去罢,但爹的话怎么着也是得听的,于是敷衍地点点头,道:“行行行,师父师父,行了吧。”
王太医从鼻子里哼了一声,道:“别的事儿也就算了,皇后娘娘这胎可是半点差池不敢有!”
王青山拿着方子埋头捡药,随口应道:“知道了。”
王太医看着他在药柜前转来转去的背影,突然想起月前的一天,他正在太医院琢磨君先生的用药,有一味乌头,用量还得再斟酌。
一旁,正在捡药的同僚候突然道了句:“咦,我今早见这半夏还剩好几两呢,怎么这会子就剩个底儿了。”
此时,方才出门去的王青山恰好回来了,应道:“哎哟,早上有个小太监身子不爽找我来看,正好就把这几两半夏捡了去,对不住,不知道您也要用呢。”
这点小事儿同僚倒是不在意,摆摆手,道:“无妨无妨,我去库房拿点来就是。”
王青山朝同僚点点头,走到王太医身旁,探头看了眼桌上的药房,语气随意地问道:“这是给君先生的方子?三天前就看您在写了,还没写好呢。”
王太医看了他一会儿,道:“是,乌头的用量我还得再想想。”
王青山点点头,似乎没什么兴趣,转身往一旁自己的位子上坐了,王太医却又开口问道:“那小太监不就是肚子疼么,你给他用半夏作什么?”
王青山的动作似有一瞬间的停顿,片刻后,神色如常地答道:“哦,我听他说话还带点儿咳嗽,估计是前几日着了凉,顺便也给他开了个止咳的方子,免得误了他在主子面前当差。”
回忆到此结束,王太医默默叹了口气,但愿只是他多想。
可儿子大了,他这个当爹的,是越来越看不懂了。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