恒王府。
下了一夜的雨,搅地院子里池塘的水都浊了,池中的几尾红鲤摇头摆尾,在浑水中若隐若现,欢腾地吃着食。
江眠端着个装了鱼食的瓷碗,趴在围栏上叹了口气。
自从昨日发现了京郊别院那棵老树下的秘密后,李烨就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一回到恒王府,扔下一句“晚上早些睡”,之后便不见了人影。
对此,江眠是能够理解的,虽见的不多,但是能够看出李烨对君先生这位恩师是相当敬重的,如今先生的死因出现了蹊跷,对李烨来说自然是不肯放过,必要用尽一切手段查明真相。
但又是一夜独眠,醒来后摸了摸空荡荡的身侧,江眠还是有些忍不住地惆怅。
他从金陵,千里迢迢一路跟来了皇城,究竟是为了什么呀!
罢了,江眠想,山不就我我就山,早起洗漱后,他便径直往李烨院子里的去了,谁料进门碰见离人,一问才知道,李烨一早便去了宫里,他如今“大病初愈”,按理该在朝堂之上露个面了。
于是江眠便只能无所事事地往院中凉亭下一趴,拿着碗鱼食,心不在焉地喂鱼。
几尾红鲤搅地池水愈发浑浊,江眠也是越喂越烦躁,索性伸手一扬,整碗鱼食哗啦啦全洒了进去。
不远处,铃儿正在对着一丛菊花修剪雨后残枝,瞧见这边的动静,眼珠子一转,放下剪刀,迈着小碎步,悄没声儿地往院外走了去。
……
皇宫。
自御药师死后,皇帝于政事上勤勉了不少,以往不少事情都是扔给丞相处置,如今也舍得开口过问几句了,朝中谏官具是万分欣慰,私下谈起此事,有的前朝老臣甚至激动落泪,直呼是先帝庇佑,收了这妖女,还了天下清明。
有少数看得分明的,则是心中暗叹,恒王称病,皇帝若再不临朝,凡事都由丞相说了算,这天下还姓“李”么?
时隔数月,恒王重回大殿,这段时间发生了太多事,殿中臣子们各有心思。
不少人觉得,皇后有孕,恒王为了巩固自己的地位,必会赶在皇后诞下嫡子前,抓紧收拢权利,发展党羽。
但事实上,恒王今日却是摆出一副大病初愈的样子,凡事只是听着,并不多做言语,被问道也只称自己离朝多日,疏于政务,不敢妄加议论。
甚至未至下朝,恒王便称罪道自己精神不济,先行告退。
这一番操作搞得众人一头雾水,不少人的目光都有意无意地往丞相处瞥。
列于众臣之首的梁清风对这些带着各种意味的视线置若罔闻,还在皇帝允了恒王的请求之后,低声关照道:“殿下多保重。”
李烨神色如常,回了句“多谢丞相关怀”,便转身出了大殿。
追远在外头候着,远远地看见李烨出来了,便招呼人抬了软轿来,旁人看上去,便真的像是恒王身子尚且虚弱,连路都走不了几步的样子。
软轿朝着宫门的方向行去,出宫后便换了马车,朝着恒王府的行了一段后,在一处偏僻的巷子内蓦地转弯,最终停在了一座看起来分外荒凉的院子外。
这里是秘密关押王子玟的地方,李烨下了马车,守门的侍卫都是大理寺的人,自然认得如今主理此事的恒王殿下,立刻开门放行。
走进院中,进入地牢,看守的狱卒立马起身行礼:“殿下。”
李烨看了眼监牢内蓬头垢面靠在角落里的人,神色淡淡地收回视线,看向狱卒问道:“还是什么都不肯说么?”
狱卒立马回道:“是,自从被押送至此,这人就一个字也没说过,跟哑巴了一样。”
李烨听罢,转身往监牢的方向走了几步,在铁栏前站定,垂眸俯视着那落魄的阶下囚,道:“若今夜子时前还是什么都不肯说,那便剁一根手指头,一个时辰后再不说,便再剁一根。”
狱卒大约是没见过一上来就这么粗暴的审讯手段,愣了一下才回神,连忙点头称是。
牢里的人闻言终于抬起了头,杂乱的发丝下是充血发红的双眼。
李烨神色未变,依旧淡然地看着他,道:“手没了还有脚,都剁完了还有眼珠子,你身上这些零部件零零总总两天也够剁完了。
“王子玟,别太把自己当回事,本王留你只是觉得你可能还有用,若是你身体力行地向本王证明了你确实没什么用,本王一定给你个痛快。”
话说完了,李烨不再停留,转身离去。
刚一出地牢,便见屋里多了个熟悉的面孔,正是禁军统领都执。
“都统领,”看见他,李烨眼中并无惊讶之色,但还是道:“你来这里做什么。”
“殿下。”都执抱拳行礼,道:“此次计划事关重大,既是由禁军埋伏四周,我作为统领,自然是要亲自督查,以免下面的人办事不力,误了大事。”
李烨轻笑一声,道:“计划在午夜,如今尚不过正午,都统领未免也有些太过心急。”
面对李烨刻意的戏谑,都执沉默片刻,道:“敢问殿下,此番有多大的把握能引出王淳?”
李烨心道果然,都执不在宫里当差,掐点出现在这里堵他,肯定是有话要说的。
不过这个问题他倒也没什么好隐瞒的,实话实说道:
“本王大摇大摆地坐着轿子出了宫,这地方肯定是暴露出去了,回头再让人往大理寺和刑部的狱卒间散散我要废了王子玟的消息,王淳知道后九成九是坐不住的。
“他忍心舍弃唯一的儿子也要带着账本逃命,而王子玟到了此番境地也依旧一个字不肯说,这父子俩肯定还留有后手,不管这后手是什么,总归是为了日后能够继续享福,王淳也许可以忍受儿子被酷刑逼供,但决计不可能让我废了王子玟。
“所以今夜王淳必会派人来劫狱,即使他本人不现身,也是露出了马脚,到时候把劫狱的人一抓,自然能审出王淳的下落。”
都执皱着眉头听罢,思索片刻后定定地看向李烨,道:“兹事体大,若今夜有意外发生,属下怕是做不了主,不知殿下今夜……”
李烨道:“本王自然会与都统领同临此地。”
都执这才松开眉头,抱拳道:“有劳殿下。”
李烨道:“统领言重了,此乃本王份内之事。”
走出院门,回到马车里,前后不过一炷香的时间,马车不紧不慢地驶远,行出幽静的小巷。
追远沉默地跟在马车旁,暗自心惊。
行动就在午夜,埋伏的人手早已就位,这一路行来,他能感觉到周围有人,却无法确定具体的人数和位置。
总以为禁军之中俱是酒囊饭袋,看来也不尽然。
待回到恒王府内,自家地盘上不担心隔墙有耳,追远忍不住道:“殿下,我们的人都吩咐下去了,但属下担心……”
李烨道:“说。”
“是,”追远将自己的发现讲了,又接着道:“禁军此番派来的人中不乏身手不凡之辈,咱们的人离地近了恐被发现,离地远了,又怕是会跟丢。”
这确实是一个问题,要想假扮丞相的人,神不知鬼不觉地现身刺杀被劫走的王子玟,这是最关键的一环。
因为他们并不知道劫狱之人最终的目的地是哪儿,只能同禁军一样,一路尾随,同时还不能被两方的人发现。
就在李烨沉默着思索间,远处突然传来一道三分无奈三分不耐烦的声音:“——我还没死呢!什么开祭坛,作法事,对我暂时还没用,你能明白么?师叔!”
大约半个时辰前,善解人意的铃儿见江眠一副郁郁寡欢的样子,特意跑去了怀千山的住处,正巧人还没来得及出门,于是铃儿便同他讲,江公子一人在院子里喂鱼,看着寂寞地很。
小丫鬟想,远在异乡,有亲人陪伴,江公子想必也会开心些吧。
怀千山一听这话,当即决定先不出门了,回屋不知道鼓捣了些什么,出来后大手一挥,让铃儿前面带路,说自己这儿有好东西,保证让江眠一看见就精神了。
怀千山口中的好东西,便是先前同江眠说的,从所谓的月山人祖宅处找来的古籍。
江眠看着这本书,眼神跟盯着亭下的一池浑水没什么区别,但看着怀千山殷切的表情,他还是叹了口气,伸手拿过,翻开细细看了起来。
单从纸张和墨迹来看,确实是个老物件,书中内容通篇都在讲什么血玉红莲,说这是吃了就可以百毒不侵的神药。
江眠看了两页实在看不下去了,合上书随意往怀里一揣,诚恳地同怀千山道了谢,又敷衍地表示自己回头再细看。
江眠自觉已经很给面子了,但怀千山却是不依不饶道:“别以后呀,性命攸关的大事儿,这怎么还能以后呢!”
江眠知道他是为了自己好,心里很感动,但又哭笑不得,自己这师叔四处行商,那么精明的一个人,怎么就对这街头话本似的剧情深信不疑呢。
怀千山嘴上念叨个不停,江眠被烦地直往出躲,怀千山便也追着他往外走,正好便撞上了刚回来的李烨。
江眠看见李烨,心里咯噔一响,迅速回忆了下方才同怀千山的对话,确定没什么不能说的内容后,才暗自松了一口气,又像是找到救星似的,连忙凑了过去。
怀千山看见恒王,干咳了两下,也迅速摆出正经人的姿态,抱拳道:“恒王殿下,突然造访,幸得殿下收留,一直没来得及当面拜谢,望殿下莫怪。”
李烨看了眼径直蹿到自己身侧的江眠,微不可查地勾了下唇角,才把视线落回怀千山身上,道:“怀庄主言重了,您是贵客,本王招待不周,庄主见谅才是,可惜近日朝中事务繁忙,等过后定要府中设宴,好好款待庄主一番。”
怀千山连说不敢,江眠在一旁插嘴道:“吃饭可以,喝酒不行。”
怀千山是没想到自己这个侄儿在恒王面前也这么放肆,一时语塞,李烨没忍住笑了笑,道:“本王前些日子大病一场,不敢放纵,怕是不能陪庄主畅饮了。”
恒王都发话了,怀千山只能捏着鼻子应下,又寒暄了几句,非常有眼力价儿地说自己同京中旧友有约,先行一步,说着还冲江眠使了个眼神,示意他一起走,江眠只当没看见。
怀千山见状,只好一步三回头的走了,等他的身影终于消失在门外,李烨才看向江眠,道:“你们刚才——”
江眠顿时一个激灵,赶在李烨问出口前,先发制人道,“你们刚才在聊什么呢?”
此话一出,李烨还没什么反应呢,追远先紧张了一下,他自觉方才说话声音不大,江公子离那么老远该是没听见的,但这可是机密,万一——
追远心里头还没“万一”出个所以然来,没想到李烨竟然主动开口道:“倒确实可以同你讲讲。”
追远惊讶地扭头看过去,只听得他家殿下缓缓道:“今夜我要去个地方,需要安排一波人暗中尾随,但不能被别的人发现,所以只能远远地跟着,但又怕跟丢。”
说到这里,李烨若有所思地看着江眠,道:“我记得,金陵药庄的信鸽,追踪能力非比寻常。”
江眠眨了下眼睛,他其实没太听明白李烨这是要做什么,但说起那群胖鸽子:
“你要用?我给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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