强忍下了还想揍何二黑一顿的冲动,月尽欢找了块石头坐下,开始告诉汪量一切。
月尽欢机缘巧合下认识了先前提过的那位叫桃红的前妓子——之所以说前,是因为二人相识的时候桃红已经是病痛缠身,被从楼里赶了出来。月尽欢虽通医术,但是桃红已经病入膏肓,回天乏术。本想着给桃红配几副只能治标的药让其好过些,哪知道桃红知道后对月尽欢连连哀求:
“月姑娘,不必浪费了……左右这辈子吃过的苦已经够多,这点不适我还能忍。”
月尽欢实在不忍,便问桃红是否有什么遗憾,又或者是她力所能及的事情。
桃红央求她带自己来此处给旧友烧些纸钱,毕竟等到自己也走了,旧友的孤坟也就不再会有一丝香火了。
月尽欢带着桃红来烧纸的时候,桃红边烧纸边絮絮叨叨地告诉了月尽欢这位故友的生平:
“桂香她……不,还是叫她桂花吧,想来那妮子去了阴间和父母团聚,必然不想被别人提起她不堪时的名字了。”
“桂花离世前几年过得苦,虽然楼中的姑娘就没有一个能过得快活的,但是……她却是被她相公卖进来的。”
“桂花是家中独女,他爹以前是个秀才,从未因为她是女子就轻待了,甚至还教她识了些字,能背几首诗词;她那相公大小就是村子里的闲汉,若非偏巧有次救了落水的桂花爹,只怕她爹爹是决计不会把女儿嫁给他的。”
“但是有了这番情分,他爹爹又不想让女儿远嫁,最后问过了桂花的意见,才决定将桂花嫁给那负心人——出嫁前桂花他爹还特意去了那负心人家中把话说明白,希望那负心汉能有些正经活计,别女儿出嫁之后受苦。”
“也不知道那负心人家里前世怎么欠了那负心人,一家子老实人偏生长出了个没良心的。早些年有长者压着,负心人倒还像样,偶有偷懒但大多日子还是老老实实提着锄头下田去。”
“日子平平淡淡,如果能一直这么过也已经胜过无数人了……”桃红叹了口气,似乎是想到了自己旧友后来的境遇,咬牙切齿说,“……那负心汉装得了一时装不了一世!”
“桂花怀孕,那负心汉出门偷闲喝酒,回来一身酒气,桂花稍劝了两句,不知道负心汉哪根筋打错把桂花推倒在地,当场见红,孩子也没保住。”
“桂花伤心欲绝,每日以泪洗面,那负心汉从不出言道歉,而是一直沉默不言。两人僵持数日之后,那负心汉甚至出手打了桂花一顿。如果不是桂花的婆母听到声音回护着,桂花刚小产的身子哪里受得了,只怕早就一命呜呼了!”
“后面数年,二人愈发的争执不断,而那负心汉每每说不过就动手。平日里也不去干活了,而是跟着一群附近村子的二流子厮混。他父母前几年还能帮着劝劝或者训诫,但是人总会年老,他们也有心无力。至于桂花的父母,更早些便去了……早年间为女儿打算才寻了那负心汉,最后竟是把女儿推进了火坑。”
“最后有一年,我们这发了饥荒,桂花的公婆为了节省口粮去山上挖土吃,最后鼓着肚子饿死了。其他的叔伯家中也各有妻儿孩子实在是无力支援。走投无路之时桂花最后熬了一碗水粥和那负心汉分了,打算等死。”
“没想到那负心汉吃完就出了门,傍晚背着一袋粗面,领着个男人回来。桂花饿的神志不清已经晕了过去,再醒来就发现照顾她的我。”
“我告诉了她发生了什么,她……没像别的被卖进来的人一样哭天抢地。”桃红面露悲戚,显然是还能清楚回想当时的情景,“她当时吓人的平静,眼里空空,我还能看到她眼里映着的我。但是除此之外一片死寂,像是一切对她都不再重要了一样。”
“安静的学规矩,安静的伺候客人……楼中姑娘闲时多少会有些打发时间的法子,哪怕穷些的姐妹也会去扒着窗户看看外面,毕竟进了楼子,除非死了,没人出得去,”桃红咳嗽几声,笑笑:“要么就是我这样还能行动的死人……桂花就成日躲在她的小房间里,不知道在干什么。”
“有次客人赏了我一盘桂花糕,我带了几块去瞧瞧桂花……桂花吃了一块,眼泪突然就流了下来。我吓得连忙安慰,两个人的帕子衣袖都湿透了,她才告诉我她想老家门前的两棵桂花树了。”
“她告诉了我很多事情:她的旧名字,他爹娘一人一棵为他栽下的桂花树,他父亲为了给她和母亲补身子摸鱼落水吓得她们母女掉了魂……还有负心人。”
说到这里,桃红停下了手中烧纸的手,跪在了月尽欢面前连连磕头:“姑娘,您是个好心有本事的,我本不该再求更多了……但是,如果……我是说如果……未来您能遇到那负心汉,替我代桂花问一句:桂花到底哪里对不住他,他凭什么这么待她。”
“那……那个负心汉叫什么?”月尽欢拦住了还要磕的桃红,掏出手绢给桃红清理头上的沙土和血渍,问道。
“那个人叫……何二黑。”
………………………………………………
说了半天,月尽欢说的口干舌燥,站起身又给了何二黑一脚,踢得何二黑嗷嗷乱叫。
“别鬼叫了,说说吧,我可有认错人?”月尽欢冷着脸问。
“……没认错……”何二黑仍然心惊不已,但也不敢狡辩。
“可有冤枉你?”
“……也没有。”
“行,纳命吧,自己下去找桂花道歉去。”月尽欢毫无犹豫,抽出了长剑就要扎下去。
“叮!”碰撞声响起,月尽欢的剑被汪量挡下。
“拦我做什么?你不是说如果他有罪,你就必定让他付出代价?”月尽欢脸色不善,质问汪量道。
“代价是要付的,但是不是在这里付;生杀之事还得先过堂审过,付诸私刑可不行。”男子平静的回答道,“何况,直接夺了性命去会不会太……”
虽然没说完,但是月尽欢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你是觉得他罪不至死,哪怕他多年以武力虐待家中妻子,还不顾良家女子意愿将其卖入青楼?”
女子的眼神充满厌恶,皱着眉头看着汪量,脸上似乎写着一句质问:你认真的?
“……按照律法,这种行为大概会被判处几十年的拘禁,直接杀掉确实是重了。”
月尽欢失笑:“我不是讼师,律法条款我不如你熟。但是你且听着。”
转过头,月尽欢问何二黑:“我问你,卖掉桂花之前,你是否知道这件事情不合公理?”
“……知道。”
“是否知道这件事要是被发现,你会被判处何等惩罚?”
“一开始不知道,后来知道了……”
月尽欢突然加快了速度,接连追问道:
“当盗匪多久了,可有沾染过人命,除了桂花是否还曾将别人卖出过?”
何二黑嘴巴闭合了几次,正要说话,月尽欢把一包不知道什么粉尘泼在了他脸上。何二黑不可避免的吸入了一大口,咳嗽了起来。月尽欢用袖子捂住了口鼻,拉着汪量往后走了两步。
“什么东西?”汪量学着月尽欢也捂上了口鼻。
“……调失败的蒙汗药,但是我发现人中了这玩意儿就会口吐真言。”因着蒙住口鼻,月尽欢的声音有些瓮声瓮气,“何二黑,现在回答吧。”
何二黑中了药,有些撑不住身子,勉力撑住眼皮将闭不闭。可能是先前月尽欢实在让他吓破了胆,何二黑没拖延太久,直接给出了答案:
“……两三年了,但是我胆子小不敢去官道抢劫,一般都是在这一带的林子里蹲守急着赶路的人……抢完东西之后为了防止出现背叛者,大家都是一人一刀把抢到的人……有时候迟迟等不到肥羊,我们也会去周围的村子里绑了落单的女子卖去城里的青楼……”
中了药的何二黑呆呆的:“一开始卖了桂花还有些怕,后来坏事做多了也就没感觉了,有时候想想还好我把桂花卖了,又不给老子生孩子也不给老子好脸……还不如卖了换点粮食让老子活下来呢。”
“人命缠身,明知故犯,不知悔改,藐视法纪……汪捕头还有什么见教?”月尽欢冷笑道。
汪量眼皮垂下,片刻后对着月尽欢说:“我会和本地府尹说清的,他难逃一死。”
月尽欢见汪量还是固执着不打算让她当场了解何二黑,气结:“什么榆木脑袋!你不是知道他做过的好事了吗?为何不在这里用他的姓名祭奠他亏欠的人?”
汪量凝视着月尽欢的双眼说:“我知道他有取死之道,在这里杀掉他自然可以告慰桂花姑娘芳魂,但是在这里死的无声无息,那些别的死于他手的人又要怎么办呢?”
月尽欢一愣,不再强求,转而说:“……那至少,让他好生给桂花姑娘磕几个头吧。”
月尽欢走过去,一巴掌抽在何二黑脸上,剧痛唤醒了何二黑的神志,他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刚才把想要遮掩的事情全都说了出来,脸吓得更白了。
月尽欢指了指一边的地上,说:“去磕头,响的,不让你停你就一直磕,不然…………”
拍了拍手上的剑,吓得何二黑手脚并用跑到一边去磕起了响头,月尽欢则是走到了一处新坟边上蹲了下来。
“这又是谁的……桃红姑娘的?”汪量正要问,但看到似乎是几日之间刚挖出的土包,猜测着问道。
“……嗯,桂花和桃红二人都是身子垮了被赶出来的。两人也就是前后几日的事情,桃红碰巧遇到我,多少又延了几日。但是可能是心愿有着落,撑着的气散了,当晚就去了。”
“然后你就用易容术模仿桂花出来钓鱼?”
月尽欢有些惊讶,摸着脸说:“我的易容术这么差?”
汪量指了指自己的嘴角,示意道:“嘴角有点不自然……不过一般人应该看不出来,我毕竟是专业的。更何况,认识个易容大师学过几手。”
“……骚包。”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