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玉生香带着满包裹的胭脂,打算送到胭脂铺里挣钱。
拿到了钱,她就随便找了个酒楼,打算喝两杯香甜的酒,暖暖身子。
酒喝到一半,忽然有一抹棕色的毛团儿朝她扑过来——
那是她曾经救过的小狗!
小狗嘴里叼着个叫花鸡的鸡腿,饱含期待地放在玉生香腿上。油腻沾湿了她的淡红衣裙。
狗的主人是个年轻的少侠,帅的相当接地气。麦色肌肤,头发微卷,额前束着一条古旧粗糙的牛皮抹额。眉眼格外深邃。
少侠走过来,看着自己的狗亲近玉生香,觉得颇为诧异。
少侠看了一眼玉生香,又看了一眼狗,试探着问:“你们认识?”
玉生香:“……”我们还真的认识。
须臾后,玉生香开始给少侠讲述自己跟这只狗认识的前因后果:“嗯,上一次,我在野外,遇到一群熊孩子要勒死它。狗狗这么可爱,怎么可以杀狗狗呢?我就把它救了。现在看它找到了主人,我就放心了。”
于是,少侠看向玉生香的眼神,充满了感激。他行了个丐帮的礼数:“姑娘,你是我的恩人!”
看来,这少侠,把这只狗当成了家人。
玉生香把酒分给少侠一杯:“很高兴认识你。”
少侠分给玉生香一块叫花鸡的鸡翅:“在下景骁天,是丐帮弟子。风景的景,骁勇的骁,天天吃肉的天。”
玉生香道:“我叫温香玉。泽云派弟子。温珑陵的温,香玉……就是那个香玉。”
这就是身入江湖的快感——一杯酒、一个鸡翅,就能交上朋友。
景骁天这个人,身上颇有种风霜的感觉。玉生香觉得,他大概在江湖里奔波了很多年。
两个人一见如故,正在喝酒聊天。酒楼外忽然传来嘈杂的声音,仿佛有人在吆喝、呼喊、纠纷。
这时,酒楼里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玉生香和景骁天身上——他们两位少侠,一看就是江湖中人,最该“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玉生香和景骁天对视一眼,同时将银钱放在桌上,同时往外走去。狗子摇着尾巴跟上去。
街上走着一个卖炭的老爷爷,牵着一匹瘦牛,颤巍巍的。周围是几个市井恶霸一样的少年,都系着花头巾,一边嗑瓜子,一边说话。
“怎么?你的牛踩坏了我家的麦子,不该把牛留下?”
“老头!你这一身脏污,臭死了!快快快,把牛留下,赶紧滚!呸——”少年还吐了一口唾沫,吐在卖炭翁的脸上。
老爷爷死死护着牛,道:“我……我赔银子给少爷们,成不成?这牛是我的命,没有它,小老儿就活不成了……”
玉生香蓦然将宝剑出鞘,笑道:“你们让他走,这钱,我赔给你们!”
景骁天却推了一把玉生香:“你护送老人家离开,这里,我来应付!”
花头巾的少年破口大骂:“哼!你们是哪里冒出来的猪狗之辈!敢顶撞我们陆府!”
这八个少年,都是富商陆府的家丁,在这里横行霸道惯了。仗着陆府的威望,四处欺压百姓。
虽然景骁天叫玉生香走,玉生香却不想走——她不能留着景骁天应付这八个人!
玉生香走过去,用袖子擦去卖炭翁脸上的唾沫,低声道:“有我们在,爷爷,你快走。”
家丁们如何肯让吃进嘴里的牛飞走?几个人正预备阻拦,玉生香和景骁天则拿起武器拦在前面。
景骁天一笑:“诸位兄弟,你们说,老人家的牛踩了你家的麦子,那——麦子呢?”
这大冬天的,哪来的麦子!
“麦子在你奶奶的坟头!”一个锦衣家丁啐道。
景骁天不慌不忙,把狗子递给玉生香,挑起翠竹棍迎战!整个人势如破竹,动作快得玉生香都看不清。
他打架的时候,有四缕被武器映成墨绿色的罡气环绕在身边!
四缕罡气,这又是一个高手!玉生香想,这鲤州城,卧虎藏龙啊!
反观玉生香这边,就没有那么顺利了,她拔剑砍人,却被一个少年挑飞了剑。玉生香虽有一缕罡气,然而入江湖的时间太短,实战经验不足。几个家丁是给人家看家护院的,每个人都有过硬的拳脚功夫,愣是把玉生香打在地上,无法反抗。
疼啊!
玉生香开始后悔,今天没穿泽云派的校服,否则这些家丁是不敢这样的。
“恶霸饶命!恶霸饶命!”
玉生香被打得厉害,就哭喊恶霸饶命。恶霸听到她喊自己恶霸,打得更厉害了。
景骁天解决了他那边儿的家丁,立刻来支援玉生香,一对几也丝毫不怕,须臾时间,就把他们打得满地找牙。家丁们有的残了,有的晕了,彼此搀扶着逃走。
玉生香站起了,去拿自己的剑,心想,今天真他娘的丢人。
景骁天问道:“温姑娘,你还好吗?”
玉生香把自己的剑收进鞘里:“嗯,现在只能说没死。”
不管怎么说,她保护了一个老人,让老人不至于失去谋生的唯一工具。
她想起方才景骁天那一招像倒酒一样的招式,竹棍子斜斜挑过去,敲得恶霸站不住。她忍不住问他:“景大侠,你那一招——就是这个动作,是什么呀?”
景骁天潇洒地耍着翠竹棍,另一只手把狗子抱进怀里,笑说:“是‘惊涛骇浪’!”
后来,玉生香才知道,惊涛骇浪,是丐帮最烈的招式。
想到他方才的英勇,玉生香道:“你真厉害!你是大侠!”
景骁天摸着狗子的头:“我不是大侠,我师父才是大侠。”
玉生香激动道:“你的最后那几个动作,能不能教我?”
景骁天:“好啊!下次教你!”他伸出一只手——
玉生香会意,也伸出手,与他击掌成誓:“一言为定!”
景骁天性子爽朗,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况且和玉生香一起打了一仗,觉得情谊深厚了些,他就问:“你怎么这么废柴,姑娘?”
玉生香认真道:“早晚有一天我会很厉害的!”
天色渐晚,玉生香打算回泽云派了。临别前,她说:“改天请你吃糕点。”
景骁天:“不用改天,我今天就有时间。”
玉生香:“……”
说今天,就今天。玉生香临走前,给他买了几包糕点。作为回礼,景骁天给她买了牛肉干。并且说,以后打架需要帮手,尽管找他——只要跟一个丐帮兄弟询问,谁都知道他在哪里。
景骁天:“乖肘子,跟温姑娘说再见!”
原来他的小狗,名字是“肘子”。
肘子:“汪汪!”
玉生香条件反射地也说:“汪汪!”
景骁天看着玉生香淡红的身影逐渐远去,低声道:“江湖路远,你只有这么点儿拳脚功夫,可不行。”
入夜时,景骁天抱着狗,回到酒楼里自己住的客房。
“肘子啊,你想那位漂亮姑娘?”景骁天宠溺地揉了揉狗头,“这江湖啊,就这么大。我们还会再见的。”
他就住在这客栈里。景骁天没有家,带着一只狗,五湖四海地逛游。喜欢哪里,就在哪里停留。来来去去全凭心情。
深夜里,景骁天预备睡了。忽然听到楼下有中年妇女急促的骂街声。他眉一挑,握住翠竹棍,直接从楼上跳下去。
“滚!老娘在这儿摆了二十年的摊儿,你是哪里冒出来的臭虫?敢妨碍老娘做生意!”中年女人穿一身桃红衣裳,一边儿摆摊卖冬枣,一边嗑瓜子,还不耽误她破口大骂。
她骂的,是一个年轻的小伙子,想来小伙子刚刚出来谋生,面皮薄得很。小伙子的车上,卖的也是冬枣。
大冬天的,除了冬枣,也没有什么别的水果可吃。妇女卖冬枣,小伙子也卖冬枣,难怪妇女嫌他抢了生意。
妇女指着小伙子的车:“快滚!你滚不滚?不滚,老娘掀翻了你的摊子!”
恰在这时,景骁天从客栈三楼落下来,勾了勾自己的牛皮抹额,朗声道:“大娘,你敢掀他的摊子,我就敢掀你的天灵盖。”
那被骂的小伙子是个好奇宝宝,他问道:“天灵盖是什么?”
景骁天嗤笑,指了指自己的脑袋:“脑门儿。”
妇女见他武艺高强,也害怕了三分。连忙推着车子走,走远了,才敢继续骂骂咧咧。
小伙子感激道:“这位大侠,多谢……吃点冬枣吧?”
景骁天随手拿起一个冬枣,吃起来,笑道:“这种人,就是欺软怕硬。大街又不是她开的,凭什么只能她摆摊儿?”
景骁天又使出轻功,飞回客栈三楼。
小伙子觉得心里暖暖的,每个人在受欺凌的时候,都期盼一个英雄横空出世。
后来,玉生香就跟景骁天成了好朋友。景骁天遵守承诺,果真教了她那几招打法。丐帮的武功招式,和其他的世家门派,特别不一样。
俩人也时常聚在一起交流武功心得,喂招拆招,互为陪练。
拆招累了,就一块儿畅谈未来。他们畅谈未来的高频开场白是:等我们有钱了!
冬天的竹子,变成了浅灰色。玉生香打坐完,从竹屋里出来,预备生火烫一壶酒。
螃蟹穿着泽云派发的棉衣校服,在火炉前暖手:“温师姐,来,这里暖和。”
玉生香微微一笑,提着酒走过去,把酒温在炉子上,也跟着螃蟹一起暖手。
玉生香望了望右边,随口问:“唐蕊呢?约她出来喝酒?”
“别去了,她不出来的。”螃蟹给炉子添炭火,“你又不是不知道她的性格,她不愿意见人的。”
玉生香颔首,笑道:“冬天有野兔。待会儿,我猎几只野兔,咱们烤着吃。”
螃蟹道:“我也去!我也去!”
玉生香听着酒壶煮沸的声音:“你去什么你去!你抓不到,你会把兔子吓跑的。”
螃蟹撅起嘴:“你别看我现在这么废柴,要是我努力起来,我自己都怕!”
玉生香:“那你努力呀。”
螃蟹眨眨眼:“可我怕呀。”
玉生香:“……”逻辑好严密,我竟无法反驳。
大侠从竹屋屋顶上飞下来,落在滚烫的酒壶上。它亢奋地嘎嘎叫起来,被玉生香一把搂在怀里:“别乱动!它会赐给你碳烤鹤掌的知道吗!”
螃蟹爱看小人书,对江湖上的传闻知道得清清楚楚。他一边喝着热酒,一边说:“烛螭派的宣大小姐,杀死了练邪功《蜉蝣》的皮影。却没能找到《蜉蝣》秘籍,你说,这《蜉蝣》会在哪里啊?”
玉生香吹着热酒:“我哪里知道。”
抓大魔头、寻找邪功秘籍,都是那些大门派的事儿。比如烛螭派、紫川派、濯雪派,他们这些小门派的弟子,一般都只是惩罚惩罚恶霸,干不了什么大事儿。
玉生香心里也起疑,对呀,《蜉蝣》在皮影的山上找不到,会到哪里去呢?它若是再落入江湖,吸引人喝血练邪功,免不了又是腥风血雨。
“嘿,管它在哪里呢!”螃蟹喝着酒,“不关我的事儿。我呀,打算过几年就打算安定下来,下山娶媳妇。温师姐,你呢?”
玉生香看着灰色的竹海,心中激荡起来:“我不需要安定。我只想喝最烈的酒,爱最美的人。”
喝最烈的酒,爱最美的人。
最美的人是谁?当然是温珑陵。
几日后,又是十五。最美的人温珑陵来到泽云派。
玉生香在砂锅里炖了一只山鸡,香味熟透了整个小竹屋。
温珑陵笑起来:“原来,你还会炖山鸡。”
玉生香用筷子,拨出两根鸡腿,一根给了自己,一根给了温珑陵:“那当然。”
温珑陵垂眸时,唇微微抿了抿,不知在想些什么。
“最近,秦晗师兄带我们去藕州了。”玉生香边吃鸡腿边说,“我们二十个人,收拾了七十个匪类。感觉做自己喜欢做的事情,特别有成就感,我离大侠的路不远啦。”
温珑陵温声道:“恭喜。”
砂锅上热气扶摇直上。
两个人都伸手在砂锅上面暖手,手就碰到了一起。
温珑陵心里划过一道闪电。
玉生香却没有不好意思,她含笑握紧了他:“来,我给你暖暖。从琴川一路到这里,路上寒风大。你别冻着。”
他们一边暖着手,一边对视着,默契地谁都没有说什么。
上一次,你给我揉脚;这一次,我就给你暖手。
被公猫们围殴过的丹顶鹤看着这两个你侬我侬的人,表示没眼看,嘎嘎叫了两声,转身就走。
温珑陵鼓起勇气,轻声道:“你……有没有想过,成亲?我……”他话半吞半吐,欲言又止。
玉生香蹙眉:“成亲?别开玩笑了。”
我名声都这样了,还有谁肯娶我?我可爱的傻白甜大兄弟!
温珑陵道:“也许会有一天,《活色生香录》在江湖上消失。”
“我觉得一定有那么一天。”玉生香的指尖揉着他手背,肌肤相贴,一寸一寸暖着,“一定会的。”
我不会永远毁于人言。
温珑陵不由自主回握她的手。
不知不觉,所谓的男女大防、规律礼数,已经在玉生香和温珑陵之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们两个对视的时候,觉得彼此的灵魂相当契合。
玉生香声音缥缈:“其实,说实话,他们议论我的时候,我是真的很难过。可是难过之后,不还是要好好儿过日子,该干什么干什么。我不能改变别人,只能改变自己。现在,现在我已经没感觉啦!他们爱怎么说怎么说!”
温珑陵终于倾吐出那一句憋了很久的话。
“你知道吗?我很心疼你。”
玉生香忽然有种想要拥抱他的冲动。
温珑陵又道:“无论旁人怎么看你,在我眼里,你都是……”
你都是此时此刻的、美好的玉生香。
玉生香把他的手拉过来,搁在自己下巴上,吹了口热气。
这么暖,这么暖。
冬岁霜重,两个彼此知心知意的人窝在小屋子里,煮一煮山鸡,顺便漫聊家常。多美。
何必再回忆那恼人的《活色生香录》。
鸡煮熟了,玉生香掀开砂锅盖子,看着山鸡四仰八叉的姿势,说:“太**了!它这是在劈叉?”
温珑陵:“……”这只鸡被煮了,伤心到劈叉。
两个人把一锅炖得浓浓的山鸡吃得见底儿,然后玉生香送温珑陵下山,嘱咐他路上千万小心。
分别时,玉生香随口道:“好,我走了。我去干活去了!”
温珑陵:“你去干什么?”
玉生香道:“干活啊。不干活怎么恰饭?”
温珑陵又被她的话逗笑了,翻身上马,离开泽云山。
玉生香则转身往山上走去,拿起自己的佩剑,来到校场。
寒冬时节,弟子们多半躲懒不去练功。秦晗唯恐他们冻出风寒,也不勉强。所以零星只有几个小弟子在练功,唐蕊也在。
玉生香热情地打招呼:“晗师兄!唐师姐!我来啦!”
秦晗暗叹,温师妹这个人,看起来是娇娇弱弱的小美人,但是她其实是最努力的,什么时候都不肯松懈。
上阵剿匪的时候,她冲在最前面。校场练功时,她也风雨无阻。
她仿佛乐在其中,从来也不喊苦喊累,永远都是满目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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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仗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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