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温家山庄之后,就是黄昏了。温珑陵洗漱后睡下,却做了一场梦。
他梦到在泽云山,他为玉生香揉脚的那个竹林里,玉生香温柔地注视他许久,然后倾身吻了他。
玉生香的嘴唇很软,就像是花瓣。
他还可以看到她澄澈的眼眸。
这个吻,从蜻蜓点水开始,一直到难舍难分,最终,两个人缠绵地抱在一起。
温珑陵惊醒后,看着窗外的黑夜,一时间不知道今夕何夕。
他竟然做了春梦……
十七岁的少年有些害羞地握紧了被子,仿佛在掩饰着被子里的什么,唯恐人知道。
他身体也起了反应。
听到动静,小厮南浦连忙走过来,问道:“公子,怎么了?你……”
温珑陵现在哪里能见人?隔着屏风,他道:“无碍,你回去吧!”
南浦走后,温珑陵在深刻地检讨自己。不能,不能这样!怎么能梦到玉姑娘?怎么能对她有非分之想?
然而,他心里清楚得很——自己确实对玉生香有非分之想。这非分之想,还在一天天地膨胀。
鲤州城。
玉生香遇到景骁天和肘子的时候,景骁天正在要饭。
玉生香是出来办公务的,手里还拿着行程单。她将佩剑背在身后,垂眸道:“景大侠,你好啊!”
景骁天随意地坐在屋檐下,腿盘起来。他强健有力的脚踝上,绕着一条红绳,红绳上串起三枚铜钱。
狗子仍旧对玉生香很亲近,老远,就奔过来,伸出爪子扑玉生香的鹿皮小短靴。
景骁天一笑:“温姑娘。”
玉生香:“兄弟,你是个乞丐?”
景骁天的神情荣幸且激动:“那当然。”
话虽如此,玉生香原本以为,他的主业是乞丐。可前段时间,与景骁天细细接触下来,她才发现,景骁天其实是靠走镖为生的。
要饭,只是景大侠的业余爱好啊!
见玉生香来了,景骁天就关闭了自己的要饭模式。他问道:“你刚才干什么去了?”
玉生香道:“我师兄叫我去办事儿了。一起吃饭吧?”
“好啊!”景骁天霍然站起来,将肘子抱在怀里,亲了一口它,“走!宝贝儿子,咱们跟温姑娘吃饭去喽!”
两个人边走边聊天。玉生香朝他脚下看了一看:“都入冬了,你还不穿鞋啊?”
景骁天举起酒坛子,烈酒倾喉:“我们丐帮弟子都不穿鞋,赤脚走四方。”
忽然,路过十几个外出办事儿的秋涧派弟子,行色匆匆。他们仿佛是要抓什么人。
玉生香漫不经心道:“他们要抓谁?”
景骁天道:“几个黑.道上的人。”
玉生香忽然很好奇:“我一直很好奇,黑.道上的兄弟平时都在做什么?”
景骁天言简意赅道:“坐牢。”
玉生香:“……”这么神奇的吗!
在酒楼里,两个人点了一盘五香牛肉。《侠客列传》里说,这是行走江湖之人的必备套餐。
景骁天:“刚才我跟肘子吃过了。温姑娘,你多吃点,我们不要浪费了。”
玉生香倒了两杯酒,分给他一杯,爽快道:“没关系。这一盘全吃了都难不倒我。”
景骁天惊住了:“不可能的,你今天要是把这一盘牛肉都吃完我就可以去死了!”
玉生香斩钉截铁道:“那你必死无疑。”
景骁天:“……”温姑娘,我服了!
因为常年做胭脂挣钱的缘故,玉生香的袖子里总是带着做好的胭脂。此时她掏钱的时候,恰好摸出来一盒。
她随手递给景骁天:“给,我做的。你可以把它送给你喜欢的人。”
谁料景骁天转身就把胭脂送给了狗子。他说:“温姑娘,我没有喜欢的人,我只有喜欢的狗。”
玉生香:“……”也许这就是人狗恋吧!
于是,那天的结局是,景骁天没动牛肉几口,一盘子牛肉全进了玉生香的肚子。
烛螭派。
侍妾缠骨娘身上披着狐皮氅,显得格外妩媚。她随口道:“我娘来信了,要我好好儿服侍你。跟着你,她放心。”
宣琅琊只是无所谓地笑了笑。
然而,缠骨娘出身青楼,她口中的“娘”,哪里是什么正经儿的娘。乃是养大她的鸨母。
宣琅琊随手将缠骨娘抱在怀里,指尖细细摩挲她的下巴:“也是,跟着我,她有什么不放心的?”
宣琅琊垂眸时,容颜俊美得格外邪魅,有几分睥睨天下的霸气。
恰在此时,宣琼琚从门外走进来,小厮都来不及通报。她脚步匆匆,怒气凝在眉间。
“来,你今天给我个交代。”宣琼琚气势汹汹走到他身前,“你把白马寺烧了?白马寺住持今天找到我这儿,要讨说法!”
缠骨娘此时衣衫半敞,万万料不到宣琼琚闯进来。她也不慌,仍旧裹在宣琼琚的弟弟身上。
宣琼琚看到,烧了白马寺后,弟弟还跟没事儿似的,与侍妾缠绵**,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宣琼琚道:“滚。”
这个滚,当然是对着缠骨娘。果真,宣琼琚连看都不肯看她一眼。
“宣郞……”缠骨娘娇声唤道。
对着阿姐,宣琅琊还是有最起码的尊敬的。他顿了顿,将手指从缠骨娘的下巴上移开:“你先去等着。”
缠骨娘只得提着裙子,缓缓走了。
“白马寺的确是我烧的。”宣琅琊姿态不羁地坐在一旁,“烧就烧了,还值得阿姐跑一趟?”
宣琼琚坐在他一旁,冷声道:“你说得轻巧。敢情住持不是来找我。你为什么烧它?”
宣琼琚负责处理烛螭派的百姓求助信,所以,有什么冤情,信都寄到她那里。
“昨天,恰好本公子心情不好。”宣琅琊逗弄着笼子里的鸟。侍妾走了,只好逗鸟了。
宣琼琚诚恳道:“我怎么觉得,你这么欠揍呢?”
其实,根本的原因,不是宣琅琊心情不好。而是白马寺里的小和尚说宣琅琊在一次任务中草菅人命。
宣琅琊就真的给他们演示一下什么是草菅人命。
“玳平。”
“公子,小的在。”
宣琅琊今日冷静下来了,也觉得自己有点儿过火。为了烛螭派的名声,他决定赔钱:“去我的账上,领一万两银子,足够他们重修那什么破庙了。”
宣琼琚优雅地捧起茶盏。
宣琅琊蓦然笑出声来:“怎么样,阿姐?我这个交代,阿姐满意吗?”
当真是任意妄为的世家公子。高兴得时候,万两白银刷刷地往外散,恨不得变成散财童子;不高兴的时候,百年老寺说烧就烧。
宣琼琚道:“以后再干这样的事儿,你就是逼我揍你。”
宣琅琊满不在乎道:“正好,让他们趁这个机会,换个新庙。你让那老住持不必跟本公子谢恩了。”
宣琼琚道:“这事儿还没完。我必须给人家态度上的交代。”
宣琅琊:“我钱都赔了,还想怎么样?”
宣琼琚直起身子,看着他:“你跟我去给人家主持道歉。”
宣琅琊道:“我不去。”
怎料宣琼琚伸手提着弟弟的衣领,冷声道:“由不得你不去。”言罢就把他拖走了。
然而,就算到了老住持眼前。宣二公子也不肯道歉。他想,我错了?我怎么会错呢?
宣琅琊是这么说的:“大师,昨日的事,如果我有哪里做得不对,您就跟我说,您说了,我也绝不道歉。”
住持:“……”
如果老天爷跟我意见不一致,那也是老天爷错了!
鸡飞狗跳一场,已经是傍晚了。宣二公子如愿回到自己住的朝阳楼,抱他的美人。
宣琅琊一边啃吮着缠骨娘的手臂,一边教她招式:“这一招,叫做‘焚心’……”
缠骨娘尝试着控制罡气,使罡气爆发出最强大的力量。
她低笑道:“焚心?这名字好怪。”
宣琅琊低声道:“玉剑丹身边的贴身弟子,你抓到了吗?”
缠骨娘点上鹅梨帐中香,媚声道:“抓到了一个,然而,审问不出什么来。”
宣琅琊嗤笑道:“玉剑丹这小子,够精明,够谨慎!我倒要看看,他能滴水不露到什么时候。”
宣琅琊厌恶玉剑丹,然而,他不能明着动玉剑丹,只好从他的下属弟子下手,想要审问出什么有用的东西,比如他的弱点。
然而,玉剑丹是真的滴水不露,让他没法见缝插针。
缠骨娘这个侍妾,不只是宣琅琊的侍妾,还是宣琅琊的下属。
宣琅琊不方便吩咐烛螭派弟子去办的事儿,都交给缠骨娘。
校场旁,玉生香懒得回自己的小竹屋做午饭了,于是就地取材抓了一只鸡,问小姐秦雪瑶借了一口锅,炖成了“鸡公煲”。
看到好吃的,螃蟹就蹭过来了,他努力找到一个合适的蹭饭开场白:“温师姐,你会炖鸡?”
玉生香:“对啊,我会炖鸡。”
螃蟹兴高采烈地说:“太好了,我会吃鸡!”
玉生香作出疑惑地研究的样子:“你是个什么品种?怎么如此厚颜无耻。”
螃蟹才不管她说什么,抢过筷子就夹走一只鸡腿,然后把鸡腿叼进嘴里,心虚地往外跑。
秦晗从身后逮住螃蟹:“抓住了。”
秦雪瑶看着他们说笑打闹,忍不住掩口笑了。
玉生香:“把它的腿放下,不然师姐把你的腿打断!”
螃蟹把鸡腿狼吞虎咽地吃下去:“你打吧!打断了我的腿,还要给我打水!”
玉生香彻底被他气笑了。
几个没吃晚饭的师门弟子围坐在一起,人多味道香,很快就把鸡公煲分完了。
此时,校场上来了另一个内门师兄,也是穿着跟秦晗一模一样的绛紫色鲮鲤图腾校服。
这个师兄叫秦纾,任务是协助宗主打理宗族事务,所以不经常在小弟子面前露面。
大家打过招呼后。秦晗指着玉生香,对秦纾道:“就是咱们这个小师妹,骚话像是脱缰的野马,说起来一套一套的。”
玉生香一抱拳:“师兄谬赞了。”
秦纾夸赞道:“这个小师妹模样倒很好看,算是万里挑一。”
秦晗道:“你不知道,满泽云山,最努力的,就是她了!”
努力?秦纾疑惑地看着玉生香。她看起来很娇气的样子。
秦晗道:“她呀,当初在秣州剿匪。她一个人拿了八个人头,怎么不努力?哦,她还会做胭脂。”
听闻玉生香一个姑娘拿了八个人头,秦纾在心里,这才对她刮目相看。
秦雪瑶对胭脂比较感兴趣,眼睛亮起来:“真的吗,温师妹?你会做胭脂。你除了会做胭脂,还会做什么呀?”
玉生香伸手揪住螃蟹的衣领:“我还会做螃蟹羹。”
螃蟹嬉笑道:“从今天开始,我就叫螃蟹羹。”
翌日,玉生香又是天不亮就去校场练剑。
她武功学得晚,但是学得快,秦晗便提前教授她一套颇难理解的剑法。
玉生香试了几次,然而剑花挽不顺畅。看来,剑法的精髓,她没有理解到位。
秦晗擦着自己雪亮的剑,道:“不如,你放一放再学。有了第二缕罡气,再学这个,也是一样的。”
玉生香仍旧不肯放弃,眼神落在自己的剑锋上,仿佛要将自己的灵魂和刀剑融为一体:“没事儿,我能行。”
一套剑法舞下来,她终于能驾驭这套剑法。玉生香乘胜追击,又练了几次,逐渐娴熟起来。
这一套剑法,旨在以巧破力,适合以一人对多人的战斗。
整整一个时辰,她都没有把剑放下。秦晗看到,玉生香的手腕都肿起来了。
她自己却没有发现。或者是,她发现了,但是浑不在意。最有可能的是,她已经习惯了。
这套剑法纯熟了,玉生香才坐下,如释重负道:“师兄!谢谢!我学会啦!”
螃蟹递过来一把冬枣:“来,解渴!”
玉生香也毫不客气,一把接过来。
秦晗立在一旁,目光久久落在玉生香身上。迎难而上这四个字,世间有几人能真正做到?
当初把她收入泽云派,是最正确不过的选择!他原本还以为,女子练武的资质不如男子,所以不想收下玉生香。如今看来,玉生香前途无量,未来可期!泽云派就需要这样的弟子!
然而,玉生香就算再努力,武学造诣再高,她也登不上乾坤盟会的榜单。
乾坤盟会乃是江湖中最大的比武活动,每年三月举办一次,由南方江湖霸主烛螭派和北方江湖霸主紫川派两大门派主办,二十岁以上的名门世家子弟都可以上去比武,一决雌雄。
然后,每年列出武功前十的十个人,作为江湖上公认的佼佼者,得以名扬天下。成为世人口中人人称颂的大侠。
多年来,乾坤盟会的比武参加者,都是男人。女人是没有资格上场竞选的。
秦晗道:“温师妹,遇到难处了,你也不害怕?”
玉生香擦了擦额角的汗,眼神明亮,仿佛有两颗星辰住在她眼睛里:“眼前这些难处算什么呢?我还有刀山要下,火海要闯。”
当一个人知道她要抵达哪里的时候,她才会以最平静的态度对待当下的泥泞。
玉生香知道,这条路不好走。未来有更多的艰难险阻需要去克服。眼前的这些困难,自然不算什么了。
“你手腕都肿了。”秦雪瑶立在秦晗身侧,软声道,“疼不疼?”
玉生香摇摇头:“没事儿。师姐,我没事儿。”
恍然间,玉生香好像看到了以前的自己。在碧芍居二楼的窗前,羡慕地看着宣琼琚、玉剑丹、还有她家别的内门弟子的辉煌和勇敢。
他们仗剑奔走,呼朋引伴,江湖的风霜慷慨地洗礼着他们的灵魂。
而她呢?她只有无穷无尽的寂寥时光,每天都做同样的事情,活动在小小的空间里。
少女的征途是星辰大海,而非烟尘人间!
秦雪瑶温声道:“温师妹,何必那么拼。我们女人,又不能登上乾坤盟会的十人榜单,又不能当宗主,学武功,会用就行了。”
玉生香把玩着自己的剑柄,低眉道:“不,我不同的,我要名扬天下。”
我要让天下人知道,《活色生香录》里的我,不是真正的我。真正的我,是坦荡而勇敢的。
秦雪瑶道:“女侠只存在于话本子里啊。现实中,年年乾坤盟会的榜单上,都只有男人,女人是上不去的。”
玉生香抱着膝盖,满眼期待:“没有什么不可能,所谓的不可能,只是以前没有人做到过。”
蓦然间,秦雪瑶被她说得心中一荡:“温师妹,我祝你名扬天下。”
玉生香道:“雪师姐,我祝你嫁个如意郎君,宠你一辈子。”说完,玉生香看着秦晗。
秦晗心里一阵激动。
秦雪瑶年满二十,已经到了出嫁的年纪了。最近秦宗主在给她相看人家。想着,如果没有更合适的,就把秦雪瑶嫁给自己的大弟子秦晗得了!
在玉生香看不到的地方,秦晗与秦雪瑶的目光碰上,很快又挪开了。看着对方的时候,两个人眼里都有微微的心动。
低眉,玉生香发现,自己掌心的薄茧,与剑柄的花纹十分契合。
江湖上都说,一个人带着他的武器久了,逐渐地,人跟武器就合二为一了。
不知怎的,玉生香心里蓦然冒出来八个字——
心如磐石,八风不动。
感谢观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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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山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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