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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南疆·黄泉

思索间额边散搭的发丝忽地被一阵微风撩动,闻苍白抬眸望向窗外,破旧的窗檐上方悬挂着几群簇艳红的藤萝。

恰逢此时外头阳焰毒辣,挨光的花簇远远看去已有蔫坏的迹象,恍惚间他的思绪记起刚来此的模样。

彼时的状元郎满身华服褪去披上一件粗糙的布衣,枯黄的斗笠下遮盖着曾经引以为傲的风姿——真是世道弄人,寒门出生的贵子到底没能抵过官僚勾结。

闻苍白扶袖摊去桌案上的笔稿起身,他移步厢房口推开厢门,入眼便是狭窄的庭院中杂草生得竟有半人高。

跨过门沿闻苍白用手撩开植被,顺着脚下松散的石板走至门边弯腰捡起斗笠带上。

他瞧着今日天好便想去东门与故友叙个旧。

付青姚走出明月楼并没有带情报去与线人对接,反而换了身渔夫打扮提着篓筐与粗麻网去往城门。

“你为何出城?”城门士兵例行询问。

“官爷,草民家中孩童突发大病,这不急着用钱,打算出城捕些鱼带回集市卖换些零碎。”

提着网付青姚弓身连连点头合手求情。

“这……按照条例办事,请回吧。”说着士兵将他向里推回招呼下一个人。

见状付青姚赶忙跪下拉扯着这人的裤腿,连连磕了几个响头语气哀求道:“官爷就行行好吧!我孩子病了几日了,眼见有药可医我……实在拿不出这么多钱,就去外头的河里捕几条鱼,哪怕病死前也有肉吃。”

“……明日一定要记得回来,今日的事情我先上报,明日回来记得登记。”

士兵挥手示意放行用脚轻踢这人,瞧他过杠便转头招呼下一个。

付青姚绕过士兵看守独自走过吴门桥,从桥底河畔处挖出木匣取出一把佩剑,他抽剑瞧了眼刃面——锈斑点点。

凭借印象他朝着西边小道步行一里方见草屋。

他踏入小院尚且未见异常,按理说祝幸衍被捕入狱,凭借那人的势力不可能没查到这里。

“干娘。”

他试探性的唤了声见无人应答顿感不妙,岂料手刚扶上门板从里向外便刺出一道刃锋。

里头那人破门而出提剑挥向付青姚。

他后撤踉跄两步抽剑抵挡看清那人面孔,这人肤色蜡黄脸颊凹陷,头顶盘落一瘪小圆鬓,嘴角处围绕着凌乱胡须——死士。

“你是谁!你把里面的人怎么了!”

那人仿佛两耳不闻般紧抿着嘴握紧剑柄朝付青姚刺去。

“我猜你紧闭嘴是后牙处埋着毒是吧,傅家走狗!”

碍于搏斗技巧羸弱付青姚抵御起来明显有些吃力,他向来惯用一套突刺手法,眼下见处事被动他无奈牺牲左臂提剑刺杀。

感受到臂膀被利刃贯穿付青姚发力卡住刃面趁机挥剑。

“安息吧,去迎接地狱的十八酷刑。”

解决完阻碍他顾不上流血的手快步走入屋中,岂料他刚朝右望便见两人被绑在椅上,黄皮地上淌着大片的干涸血液。

“祝渡!”

他叫喊地瞪大瞳孔扑向两人。

待靠近付青姚才看清其中被绑的祝母为何低头,原是一剑封喉血尽气绝而亡的。

付青姚把希望寄托于博舟皎那人可以心慈手软些,他伸手探上祝渡的鼻息顿时心如刀绞——气息全无。

他摸上祝渡的脸颊眼含热泪,本以为可以救出祝兄结果却悬尸东门,本以为可以护住祝兄余下的血脉,结果却如今才发现所以人已经死无葬身之地。

“对不起一切都是我的过错,黄泉路远你们等我。”

南疆军营内,卢峰集结所有人将纪驭渊带在身侧公告他为新任军医。

他用手肘推搡着身边的人提醒道:“喂,你说说看你的名字给各位弟兄认识一下。”

“我姓纪名王,日后请各位多多关照。”

纪驭渊脸上挂笑合手为拳,他目前不确定自己几日离开便捏造了个身份,打算过渡几日。

“你吃过了吗?我们这里不亏待人,跟我去伙房讨个饼吃。”

卢峰散去其余人顺手搭上他的肩膀将人拐去伙房,趁着主将未归他便还能在潇洒一段时间。

“老齐,带了个新人给点意思来个肉饼。”

他随手抽出竹筐中的一根野葱放在嘴里嚼味,目光盯着面前剁菜的和面的人,卢峰其实并不知这人的名字,只是队里称呼他为“老齐”为顺嘴好记也就叫了。

老齐为人憨厚壮硕但偏偏生了副威严的面孔,蹙眉不快时那股威严便更加严峻让人惧怕。

“新人就新人了,你这小子又搁着胡闹呢?”

他说着从粗盐袋中捻起些许盐晶放入粗面中。

“知道你有饼,借个面子赏一个。”

老齐抬眸瞥了眼他又看向身旁的人:“你说说看去哪里拐来这么俊俏的郎君,咱们这可没有。”

忽地他话头一转对着纪驭渊提问:“你从哪里来的,是不是来这里逃难的?”

“……我拜前任军医为师,他让我来代替他的位置。”

纪驭渊说罢目光瞥向卢峰见他表情无恙,便稍微松了口气肯定自己的身份没有被怀疑。

“还是贾生休那老头的关门亲传弟子,那你等着,看在他的面上给你拿个饼,待会出去躲起来吃啊。”

他转身掀开锅盖从中拿出两个焦黄色泽的厚饼,按照规矩他只能做四个肉饼给军中首将食用,如今分出去两个,老齐只能暂时扯个慌看看能不能应付过去。

“你俩小子一人一个,记得躲远点去吃,别让那帮家伙看见免得眼红找上我。”

嘱咐完他将俩人一起赶出伙房继续制造下午的伙食,老齐揉搓着粘连在手上的粗面随后打开面缸,粗面目前的储备量他估摸着只够七八天的伙食,后面大概要吃糠咽面了。

临近酉时祁爻拜别师傅走出药铺,她担忧纪驭渊在城中乱逛染病便四处游走打算寻找他的踪迹,岂料她寻遍了城中的商队都未曾见到他的身影。

祁爻向军营走去不由得在心中感慨:他是不是已经走了?毕竟他只是来这里卖药材或者别的事,这么看来与他缘分还真是浅。

走到军营门前她挥手示意看门的两人远去避让,毕竟她从外头回来身上难免粘染着病患,可不能让士兵患病。

“将军,今日来了个军医,他是经过介绍来的。”

“谁介绍过来的?”祁爻与他们保持一定距离出声询问。

“前任军医,不过大家伙都没见过他,目前接待他的是副将卢峰。”

等了解完前因后果祁爻便朝他俩略微点头向里走去。

她途径训练场停步发令让众人休息,随后径直向营中最角落的一间小房走去。

祁爻推开房门却未见里面有人,反而是股久远年代的酸臭味由里向外直冲鼻腔深处,她闻着不免蹙眉用手挥散空气中的味道。

“你在找什么?”

听到熟悉的声音她回头看向那人,确认是他便露出莞尔一笑。

“怎么是你?你不是说你不想来吗?”

纪驭渊眸光炽炽嘴上却另有一番说辞:“一时半会儿也难走,毕竟我住的地方已经被端了,来这个落个脚,怎么你不欢迎?”

“那倒不是,我早些便想让你来了,可惜你拒绝过我一次,我也没好意思再去纠缠。”

她抬手将人请入房中却因惧怕身上不干净始终保持着距离。

“听他们说你得人推荐来的,怎么你与那老翁认识?”

纪驭渊随便抽开一个药柜随心回复着:“我和他的交情可不浅,毕竟我还得靠这里赚些零用,自然会与人打交道,其中就有他。”

他连续抽开一排药柜将里头的药倒在一个柜中,许是药材放的久了没有妥当的打理保管,其中大部分都已经发黑生霉药效大大折扣。

“说到这里,我也听他说一个女扮男装的丫头拼了命的想要拜他为师,是你吗?”

见她不答点头纪驭渊嘴角上扬:“你一个将军只需要做好带兵打仗就行,怎么突然想学医,难不成你要改行了?”

“我……你也知道目前城中的情况,况且之前你也同我说过南疆域内缺少医者,来此我所见所闻便让我产生了习医的念头,能救一个是一个,总比没有人救的好。”

他垂眸注视着祁爻从她柔和的面孔上窥视出隐藏在内核之下的强毅,或许她会是个不错的友军,或许是更进一步的关系……密友。

“你一个女孩子家的不怕死吗?之前你说来投奔亲戚,他让你入军是不知道你的身份吗?”

祁爻目前无法与他解释自己为何这般,她不想让百姓牵扯到朝政的泥塘当中——位居高权便是想护一方百姓富足安康,祁爻从未想过让他踏入污泥之中。

“你能替我保密吗?在这里我不方便暴露身份,至于怕不怕死,我虽为女儿郎却有同你们男儿郎的一腔热血,你们能的我定也行毕竟巾帼不让须眉。”

见其点头她转身抬手取下药屉倒出:“这几日我会经常出去,傍晚回时便来向你请教些问题,至于目前营中的药材短缺问题,我来处理就行。”

“……”

纪驭渊眼眸微阖手中捻起一片当归,他看向一旁的人露出会心一笑。

想来他从踏入朝廷开始便活在水生火热之中,阿谀奉承的奸人、左右勾结的狐朋狗党、蓄意隐瞒灾情的宦官……他经历得太多了。

潦潦前半生已过,纪驭渊时常将自我封锁佯装一副和蔼良善模样示人。

彼时他功成名就身披朝服戴高帽,可又有谁知一夜物是人非,灼烧的烈火漫过他的血脉,只一瞬间他便成流放弃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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