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初春，梓桐巷尽头的榕城外国语中学终于迎来开学。
梧桐枝桠间漏下光斑，行李箱轱辘声撞在青石巷壁，沉寂了一整个寒假的巷子里尽是欢声笑语。
江舟单肩挎着书包正要迈进校门，身后突然传来一道清亮的声音。
“江舟！”
他侧身退出人流，回头时风掠过额前碎发，鼻梁下投出错落枝影。
十七岁的少年身姿挺拔，站在朝阳下，整个人都被镀上一层金箔。
沈砚之见他停下，脚步不禁加快几分。
“卡点王今天居然到这么早？”他说话时总带着三分笑意。
“这话该问沈同学。”江舟屈指弹开飘到眼前的梧桐絮，“萍儿姐说要抽查《红楼梦》判词......”
“第七回焦大那段？昨晚是谁说‘看两页就困’来着？”
两人并肩穿过垂花门，惊起廊下栖着的灰雀。
江舟望着扑棱飞走的鸟影叹气：“被抽查的人里头指定有我，肯定还得顺带检查阅读题册。”
姚萍在榕外执教十二载，教学能力有口皆碑，但对学生的作业向来容不得敷衍。
江舟总被重点“关照”，原因无他，语文成绩在年级前二十的其他科目衬托下格外扎眼。
“萍儿姐的红钢笔准要戳穿我的作业本，她会说什么我都能背下了。”
他忽然驻足，模仿起姚萍的语气：“江同学！为什么数学答题卷写得满满当当，语文练习册就不行了？”
沈砚之笑意漾开：“放心，要抽背的重点都记在笔记本，阅读册上也留了不少批注痕迹。”
“恭喜达成‘年度最佳外挂’成就”，江舟并拢双指在太阳穴划出《银脊》的星际军礼，“这份恩情我记住了。”
《银脊》是半年前上线的星际开放世界游戏，因宏大的世界观和丰富的玩法深受喜爱。
“老规矩，帮我刷完涅墨西斯星云的机甲碎片。”沈砚之说完，顺手在江舟脑袋上摸了一把，施施然走进教学楼。
“成交！但再摸我头就把你账号喂星尘兽！”江舟在他背后狠狠挥拳。
“知道了，快跟上。”
“对了，版本新出的S级机甲你看了吗”江舟连跨两级台阶越过他，“战力超强，我氪空星钻都没抽到。”
“我抽到了，你可以拿我的号用。”
“怎么你们都抽到了？连向庭禹那个万年非酋也是。”
“我猜是系统检测到他作业没写完，自动补偿的欧气buff。”
江舟噗嗤笑出声：“你可太损了。”
果不其然，两人刚从五楼楼梯口拐进走廊，向庭禹的惊吼声就从教室里传了出来：“啥玩意儿？数学还有六套试卷？！”
余思文抬手指向黑板最末一行，“数学综合卷（1-6）”被特意用红色粉笔圈出：“离校前我不仅把作业单抄在黑板上，还在班级群里发了带图文档。”
“我恨！打游戏干嘛要关掉弹窗啊。”向庭禹满脸懊悔：“好学委，余菩萨，借我瞅一眼卷子成不。”
手忙脚乱间瞥见进门的两人，他顿时两眼放光。
“沈大班长，小江同学！快拉兄弟一把，数学试卷拿来瞅瞅！”说着就要伸手往江舟刚放在桌上的书包里探。
江舟眼疾手快，一把扯回书包：“合着沈砚之是沈大班长，到我这儿就降级成小江？”
余思文：“那可不，方才还说要瞻仰我的卷子，转眼……”
“我的错，都是我的错！”向庭禹双手死死抱住江舟的课桌，脑袋往桌上一趴，赖着不动了。
江舟无奈叹气，拿出试卷抵着他胳膊把他推开：“松开，小向子你赶紧补作业去。”
向庭禹立马双手接过缩回座位，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埋头奋笔疾书。
江舟正打算补完语文阅读剩下的笔记，闹哄哄的教室忽然陷入奇异的寂静。
抬头一看，小王双手推开铝合金窗，正探进头来，目光像探照灯一样扫过每张课桌。
高二年级有两个重点班，巧的是，两个班的班主任都姓王。
一班班主任王顺潘，五十多岁不苟言笑，大家背地里都叫他“大王”；二班班主任王远，三十出头活泼啰嗦，得了个“小王”的诨名。
江舟突然想起江梓悦吐槽大王时那一脸的哭笑不得。
“叶老师那条牛仔裤裤脚前面开了叉，大王愣是盯着看了半个课间……”她模仿着大王背手的姿势，压粗嗓子学他，“你们叶老师这个裤子，是不是前后穿反了？你去委婉提醒一下。”
“他当时表情严肃得跟研究函数题似的！”
这时小王抵着窗框“叩叩”敲了两下：“沈砚之、江舟，还有向庭禹，你们仨再叫几个男生，去图书馆领新教材——”
“江舟你自个儿在那傻笑什么，说出来大家一起笑笑？”
江舟悻悻压下嘴角。
转眼又瞥到前面：“向庭禹干嘛呢！是不是又在补作业？”
冷不丁被点名，向庭禹快写出残影的手一抖，差点把笔甩出去。
他手忙脚乱把桌上的卷子一股脑塞进抽屉，扯出个心虚的笑：“怎么会呢王老师，我正算过年收了多少红包。我们这就去领新书，嘿嘿，今年红包收得可真不少哈哈哈。”
对方脸上尽是“你看我信你吗”，双眼充满审视。
向庭禹后颈发凉，一把拽住旁边的郑家祥和高宇凡，脚底抹油般率先溜出教室。
江舟望着那三人仓皇的背影，忍不住又笑出声，和沈砚之起身跟上。
小王提着保温杯，悠哉悠哉喝上一口枸杞菊花茶，心说这孩子笑点真低。
对面的螺旋楼梯上，一抹浅色身影正拾级而上。
向庭禹定睛一看，猛地刹住脚步，扭头冲江舟欣喜叫嚷：“小江！你表妹——”
后半句话被突然抵在后腰的纸筒截断。
江舟斜倚着铸铁雕花栏杆，浅褐色瞳孔里漾满促狭的笑意。
听到声音，江梓悦半个身子探出扶手，朝这边用力挥手：“哥！你们五个又要去当搬运工啦？”
说完便小跑过来。
她步子还没完全停住就迫不及待地询问：“你们班是不是要来转学生？”
几人闻言，皆是一愣。
江梓悦补充道：“我刚路过小王办公室，瞧见里面有个陌生面孔，手里还抱着没拆封的校服。”
“转校生？男的女的？”
“男生，侧脸线条好看得不行，关键是身高！”她估摸着比划：“比我哥还高一点的样子。”
瞥到一旁事不关己无所事事的江舟，江梓悦脸上的笑容瞬间垮了下来：“江舟和沈砚之已经在你们班就算了，新同学怎么不能来我们班！”
虽然江舟有时候挺烦人的，但确实长了张令人赏心悦目的脸。
“转班还不简单？”向庭禹眼睛一亮，高高举起手，显然已经把拿书的事抛在脑后：“我转来你们班！”
江梓悦白眼快要翻到后脑勺：“瞎凑什么热闹，我们说的不是你这只傻猴子。”
高宇凡推了推眼镜：“榕外转学门槛挺高的吧？入学考试平均分要过96%，上学期还劝退了三个。”
“去年我表舅..….”郑家祥一拍栏杆，声音陡然压低，“往校董会塞了三十万都没成。”
“哦——”向庭禹恍然大悟：“听说光启集团给图书馆捐了批珍本，而且施工队开始改建西区实验室。难道……？！”
江舟捂脸，拎着这傻猴后领往楼梯口拖：“与其操心转学生，不如想想怎么在小王发现前.…..”他指尖敲了敲腕表，“补完你的六套数学卷。”
—
图书馆前堆满书箱，来领书的同学穿梭其间。
瓦楞纸箱封条被撕开时发出“嗤啦”声，崭新的油墨气息混着微尘涌出来。
几人找到高二年级区域，仔细清点好所有教材资料后，各自抱了一大摞。
爬到四楼，向庭禹把书撂在台阶上，扶着膝盖直喘气：“这书也太多了。歇会儿歇会儿，你们先走。”
江舟掂了掂怀里的书堆，感觉还能再拿一些，回头叫向庭禹把书放到自己这儿。
微一侧身，书脊磕在铁艺栏杆上。
最顶上的几本书斜斜滑落，正跌在楼梯转角处，烫金标题忽明忽暗。
“抱你们这么久还不听话。”他把剩下的书全挪到一边，艰难弯腰伸手去捡。
沈砚之喊住他：“别动，我来帮你。”
“不用，我都快捡到……”尾音卡在喉间。
光影在红棕色的书封上掠过，一只修长的手堪堪擦过他指尖，握住另一侧将书捡了起来。
江舟缓缓抬起头，目光落在近在咫尺的脸上。
眼前人眉骨高挺，轮廓利落，明明带着锋利的棱角，偏生被微抿的唇角染上几分温润。
抬眼时睫毛扫过光柱里的浮尘，眼底凝着浓雾，像是被人遗弃在雨夜的小兽，让人移不开眼。
几只麻雀展翅飞离树梢，扰得树叶一片沙沙声。
“请问教务处怎么走？”
声音低而清冽。
江舟回神，稍稍移开了视线：“对面的行政楼一层，右侧尽头就是。”
林烬淮望着他，低低嗯了一声，“谢谢。”抬手将理齐的书册轻放在怀中，绕过他朝楼下走去。
向庭禹嘀咕：“这位的眼神能冻死教务处主任......”
沈砚之看向那个快要消失在楼梯口，半匿在阴影中的身影。
方才四目相对的刹那，那人眼底闪过转瞬即逝的审视。
更令他在意的是对方离去前那个意味不明的颔首——优雅得体，却透着一丝压迫感。
“沈砚之？”江舟见他站在原地一言不发，伸手在他眼前打了个响指：“想什么呢这么出神。”
沈砚之撤回视线：“没什么，在想新版本机甲参数。”
“那走吧，等会儿小王该提着教鞭来收尸了。”
江舟拉起蹲在地上的向庭禹，若有所思：“我好像在哪见过他？”他转身往教室去，没看见身后人骤然收紧的指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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