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初闲安排警员带李素琴去车站买票，之后联系了当地派出所在出站口接她，他亲自送这位劳苦一生的女人上车，温旷只远远地看着他们。
待警车驶离市局，温旷才慢悠悠晃过来，他今天状态看起来不错，但云初闲还记得当时他们等着殡仪馆的车拉走张靖宇的遗体，很快就在现场接到温旷的电话，是去他办公室拿东西的女老师拨的，温旷过度呼吸，差点没过去了，女老师不知道该怎么办，用温旷的手机联系家属时，紧急联络人的电话打到了云初闲的手机上。
云初闲觉得温旷的生命力和心理素质真的比他们局里测谎仪还不稳定，强时整个世界也没有能让温旷发愁的事，弱时随随便便的刺激就能压垮他挺直的脊梁。
云初闲刚想问他休息好了吗就跑过来，温旷走到他近处，率先开口：“怎么被停职检讨了？”
云初闲：“……”
他和颜帷千哪壶不开提哪壶的本事也不知道是谁学谁。
社会热点案件的嫌疑人坠楼身亡，网友们首先想到的是资本玩弄司法，随后就是问责警方，哪怕市局出具报告，并且公布了部分监控影像，也难以让钻牛角尖的网友信服。迫于舆论压力，市局给负责主导案件侦破的云初闲以及颜帷千开出了停职检讨的处分，不过并没有内部记录，只是给公众交代罢了。
颜帷千的身份特殊一些，除了是市局副队外，他还是资本家的大少爷，怕露面再引起风波，今天就干脆没来上班，只有云初闲想送送李素琴，所以趁一大早还没人堵门，天不亮就来市局了。
云队想起这事儿就气不顺，没好气点了点温旷：“舆论战，你们的拿手好戏。”
这个“你们”是指讼棍群体，温旷笑了笑，给自己开脱：“我可从来没利用过舆论煽动公众情绪。”
市局未来一周都由柴宇过来顶位置，就当在忙碌时忽然迎来休假，温旷问云初闲：“走吧？我看你早上粥都没喝两口，去加个餐？”
早起心事重重，云初闲看着一桌清汤寡水的外卖没胃口，现在确实有些饿了：“吃面去吧。”
温旷抬手给他整理了一下翻起的衣领，点头说好。
今天气温实在合适，不会过冷也没有过热，北方春夏换季时经常吹风，然而黄沙也在今天分外消停，行道树枝繁叶茂，遮挡住倾洒而下的日光，在盲道上映出一片斑驳。
云初闲想在好天气里走走，他已经很久没有这么散过步了，温旷陪着他一起压马路，两个人就像游手好闲的社会闲散人士一样，看工作日里的上班族行色匆匆。
云初闲忽然问：“我们有多长时间没有这样了？”
温旷自然接话：“六年多了吧。”
六年前温旷已在业界格外有名，指名找他的委托多得很，他急着挣钱，向家里证明自己离了温氏集团也能有一番作为，每天忙到脚不沾地，而云初闲作为派出所民警，成天加班，动辄入户调查，两人一周都难碰头一次，更何况上街闲逛呢。
云初闲的视线追着还身着校服的翘课少年，问道：“陈有禄案过后，你还接触过李素琴？”
“有吗？”温旷诧异的看了他一眼，思考片刻，无所谓道，“可能吧，有时被告家属良心过不去，会通过我和原告及家属联系。”
云初闲嘴角微动，想骂一句狼心狗肺，他余光刚瞥过去，看到温旷侧脸的抓痕已经结痂了，细细三道横在下颌处，印着一位母亲毕生的勇气。
他忍了忍，提醒温旷：“李素琴说你还寄了一大笔钱给她，陈轩大学的学费就是用这笔钱缴的。”
温旷笑了一声，刚想否认，话到嘴边却顿了顿，眉轻轻挑了一下，似乎想起确有其事，惊疑道：“……我还干过这种事吗？”
云初闲：“……”
温旷感叹：“还是年轻啊。”
“你非要这么讨嫌？”云初闲皱眉看他，对这种自杀式挑衅不能忍，几乎想上手抽他，“有就有，没有就没有，再阴阳怪气就自己滚回家。”
温旷收敛笑意，垂下眼，遮盖住隐隐地悲伤，不再疯狂踩踏云初闲的雷区了。
云初闲要去的牛肉面店在大学城，是他大学期间就格外青睐的店，和公大离得不算远，老板是土生土长的L市人，三十多岁背井离乡来B市讨生活，手艺非常不错，能从汤底感受到他家乡的正宗滋味，因为价格公道，很受附近学生欢迎，生意相当好。
云初闲和温旷不在饭点来，店里都有好几桌客人。
点完餐，二人在角落一桌坐下，温旷抽了两张纸，细细抹去桌上没擦干净的油花，听到不远处两个年轻顾客在讨论公大的案子。
女生的神经纤细，对潜藏的危险格外敏感，和同伴紧张道：“咱们学校没有这种事吧？说实话死亡游戏我只在电视剧里才见过，没想到居然离我这么近。”
同行的男孩轻拍她手背，小声安慰：“没事，你小心那些网络诈骗就行，有陌生人加微信千万别通过，这样就肯定没问题了。”
“唉，太可怕了。”女孩低头刷微博，又是害怕又是义愤填膺，“怎么能有这么坏的人？自杀都便宜他了！他们居然还处罚了警察，真是搞不懂网上的人都怎么想的……”
温旷擦桌子的手一顿，抬起头来，给了云初闲似笑非笑的一眼。
涉事警察本人倒了两杯白开水，云淡风轻，颇有些宠辱不惊。
温旷把脏纸巾扔进垃圾篓，问道：“受害学生都联系了吗？”
“嗯，不过几乎都违反过校规。打架斗殴、考试作弊、偷窃……公大要挨个严肃处理。”云初闲微微皱眉，“还有很多起校园霸凌，聊天记录是证据，不难处理，都交给分局了。”
说罢，他静了片刻，有些忍无可忍地补了一句：“现在小孩不好好上课，成天就搞这些有的没的，他们居然还是……”
居然还是又一起案件的受害人。
温旷端起水杯慢条斯理灌了一口：“你不能要求世界上都是完美受害人，上一起案件的加害者是下一起案件的被害人，这种情况并不罕见。”
说话间牛肉面端上桌，隔着氤氲在半空中的热气腾腾，云初闲暂时与让人憋闷的案件和解，右手不是很灵活的抄起筷子——没养好的肩膀最近又拉扯了筋骨，带动一整条胳膊经常隐隐作痛。
温旷看他小脑不发达似的动作，想让他再去医院看看，避免留下后遗症，又怕云初闲觉得他烦，还是闭嘴了，低头安静吃面。
沉默在这张桌上蔓延开来，云初闲其实有更重要的事情要说，但这一路都找不到合适的时机，此时二人难得和平的同桌吃饭，云队一时半会儿还不想打破这短暂的温馨，但温旷显然不这么认为。
温律师讨打了一路，挑了两筷子细面，终于忍不住暴露了自己的不安：“……张靖宇最后在电话里说的，能确认是袁宁回来了吗？”
云初闲倏地顿住。
五年过去，这期间云初闲和温旷从没讨论过万圣案，虽然这是导致二人分手的源头，但心理阴影并没有那么容易跨越。
五年间，云初闲从派出所民警一步步攀升到市局刑侦支队长，是B市有史以来晋升最快的警察之一，他用五年见识到了人世间各种各样离奇的丑恶与黑暗，再提起万圣案，虽然还是会有一瞬震怒，但很快就能冷静下来仔细分析当年的疏漏。他早就准备好了坦然面对陈年往事，但温旷显然还不能做到心平气和。
云初闲抬眼，看到温旷持筷的手都在微微颤抖。
难怪这一路都不消停，原来是在紧张害怕。
云队又嗦了两口面，看葱花浮在面汤上，他满足了口腹之欲，沉默半晌，才抬头问：“你现在是可以讨论万圣案的状态吗？”
温旷愣了一下，慌张开口：“我可以……”
“别逞强。”云初闲平静地看着他，“这案子已经悬了五年，我、还有当年的受害人家属，都希望尽快破案，抓捕真凶。你是关键人物，侦破期间肯定少不了需要你协助，但前提是你的状态没有异常。”
温旷用力捏紧筷子，指尖泛白，可还是停止不住神经性的颤抖。
云初闲伸出手，轻轻握住他的手腕，强行让温旷不再抖个不停，食指刚好覆住他的脉搏。温旷脸上没什么表情，心跳已然快要破表。
云初闲低声说：“我可以等你调整状态，不过根据张靖宇的说辞，我们如今有理由认为你是袁宁的下一个目标，为了你的安全考虑，我等不了太长时间……”
温旷轻轻睁大眼睛。
“但你是专业的。”经年过去，在一个装修简单朴素的拉面店中，云初闲率先跨越五年的龃龉，再次交付自己的真心，“我相信你。”
温旷：“……”
一周后，柴宇提交了结案报告，云初闲和颜帷千复职，公大死亡游戏案以一个极为荒唐的结局，正式告一段落。
温旷：你相信我！
云初闲：……我撤回这句话行吗。
不行！！！！！！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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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结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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