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静得只剩虫鸣风吹声的山野里，唯有一条小径亮着几柱路灯。
“哇，今天有大饼吃。”月沐柔熟稔地从墓碑前的供台上拿起塑料袋装的圆饼，“正好配我买的茉香奶绿。”
她抱着手上的塑料袋，包包和奶茶，挪到前面不远的石阶梯处坐下。
月沐柔把刚从快递驿站拿回来的武器钺钥匙扣放地上，轻咬一口大饼。肉汁伴随着薄韧有度的几层饼面，欢乐地激起她满足的笑容，“大葱牛肉馅的，太棒了。”
左手握着大饼，右手捧起茉香奶绿，吸溜吸溜，她咕噜咕噜地喝了几口。
“一直在我墓前骗吃骗喝的人，原来是你。”一句犹如远山柏木般，神秘惊心的嗓音突兀地从月沐柔身后传来。
幻听了吧。她不可置信地又吸溜了两口奶茶。
“月姑娘，劳烦你帮我寻查伏屿朝仁和三十一年，阜鄢城的历史书籍。”又一句迷惑性很强，惹人探究的男声传来，让月沐柔慎重地抬起了头，肃然起立。
一名身穿白色对襟上衣下裤的束发男子面无表情地俯视着她。男子身形颀长，将近九尺。月沐柔平视过去，猜测自己的头顶才到他的肩膀高度位置。
男子头发没有一丝凌乱，他的状态不像沐浴睡前的松弛状态，反而神态间有种处于困境却顽强坚守底线的气度。
似曾相识的感觉扑面而来。月沐柔瞬间想起家里玄关挂着的司马钺将军战场杀敌图。
一群身穿异族甲胄的士兵重重包围住汗血宝马上的主力将军司马钺。宝马前蹄慌乱地跳起，躲避四周的暴乱。
尽管司马钺脸上被灰尘和鲜血沾污，却双目如炬，握紧手中的长枪，无畏地应对全面包围的袭击招式。
男子脸型偏长，五官长得极好，尤其是高挺的鼻子和眉骨眼眶中的剑眉丹凤眸，与画上的俊容有几分重合。
“司马钺将军！”月沐柔惊呼。
“是我。”司马钺的丹凤眸轻抬了下上眼睑，“相关史书可否替我寻来？”
月沐柔郑重地颔了颔首，“当然可以啦，你可是我们家族敬重的大将军。我今晚先在网上查一查，明日便去市图书馆给你找。”
答应后，她仍盯着司马钺仔仔细细地观察。真人果然比家里世代相传的古画要俊秀几分。
她肆无忌惮地用闪灵闪灵的桃花眼扫过司马钺脸上，颈上和手上细腻无瑕疵的毛孔，暗叹，原来古人的皮肤也有这么清透如玉的。
司马钺倒也不在乎月沐柔的打量，只当她是好奇，反而坦然地在心里断论她：“每日吃的可不少，倒也不见长肉，个头也不高。”
七日前，先皇封赐的奚柳大将军，即镇守奚柳城，统管奚柳，松沂，金黛，砺盏和夕霖五州厢军的司马钺，被卷入都城阜鄢城的一起凶杀案。司马钺被迫交出兵符，自己也陷于牢狱司的牢狱中。
这几日，司马钺在夜里能如览阅画卷般，在空中离奇地看到自己被捕入狱后发生的经历，如凌迟处死，被卸甲士兵月毅飞收尸，月毅飞的后代给他修墓……
死后一千多年，他墓前发生的种种，在他眼里如过眼云烟，平平淡淡，除了月毅飞的家族，特别是第三十九代守墓人，这个名唤月沐柔的小姑娘。
一对年轻夫妇正在供台前反省没带祭品来看望将军墓。
“将军不会怪你们的，只要给他买个麦辣鸡腿堡，一份辣鸡翅，一份小薯条和一杯可乐就好了。”稚嫩娇滴的女童声响起。
年轻夫妇奇异地看着从“第一批重点文物”石碑后冒出的小脑袋，“你，你怎么知道？”
脑袋左右绑着两捆短马尾，碎发毛茸茸的小月沐柔欢快地走了出来，“爸爸妈妈说，司马钺将军死的时候才28岁，不过是个孩子。小孩都爱吃汉堡薯条鸡翅可乐，将军他也一定很喜欢吃。”
年轻夫妇相信了这个答案，扫视四周，“这里好偏僻，哪有卖汉堡的呢？”
5岁的小月沐柔记忆力特别强，也能说很多话了。
她积极地指着东北方向的莴笋农田，“往田间小路一直走，走到大马路后向左走一会就能看到高速路口休息站了，那里有各种各样的商店。”
她一双桃花眼笑眯眯的，“你们可以吃完饭再回来，记得买迈记的汉堡鸡翅哦。”
年轻夫妇对这个鬼精鬼精的丫头有疑问：“既然有各种各样的商店，那我们为啥非要买迈记的?垦记的也不错，品种还多。”
见大人都在瞧她，小月沐柔两手攥紧，一脸坚定，“每次供台上放了迈记的汉堡薯条鸡翅可乐，墓地的天气都特别好，阳光金灿灿的照在上面。”
小月沐柔又自豪地扬起白花花的小脸，“很久很久以前，我们家就给司马钺将军守墓了。我从小就在这里长大，给司马钺将军拔草扫地，我可清楚将军的喜好了。”眉眼间有点小得意。
年轻夫妇回首看了眼刚才浏览过的墓地简介栏，简介末尾概述了守墓人月毅飞后代守墓的事迹。
没多久，年轻夫妇离开又复返。
小月沐柔在供台不远处，眼巴巴地等了一刻钟，才上前仰头对着绿植披绕的封土道：“大将军，你应该吃完了，现在到我吃了。”
手小拿不了太多东西。跑了三趟，小月沐柔才把供台上的食物都带到封土后面的一棵柳树下，无比满足地享受油炸美食。
小时候油乎乎的红唇和小手在长大后的月沐柔身上并没发生太大变化。
司马钺收起回忆，半转过身，“擦擦脸吧，姑娘家得注意仪容仪表。”
月沐柔回神，低下头，不好意思地抹了抹嘴。
再一抬头，俊秀的人影消失了。
月沐柔并未太惊讶。她家从伏屿朝开始，世代给司马钺将军守墓。即使墓地被认可为第一批重点保护文物单位，月家人也始终坚守祖训。
有一条家族家规写道，“世上本无鬼魂，若遇到已故之人，那便是尔与故人有缘。”
墓地往西走三十步，便到了月家平时守墓值守的房子。房子虽小，必需品俱全。
月沐柔在网上冲浪了一小时，又是查百科，又是浏览历史网站，还翻了各大知识论坛。
然而只能搜到“仁和三十一年，伏景宗减收赋税，百姓安居乐业”，“阜鄢城商人络绎不绝”，“官兵在民间声望达到**”诸如此类探不出有效消息，也不知真假的文字。
司马钺身为统管奚柳，松沂，金黛，砺盏和夕霖的五州厢军将领，平日里应该关心朝廷政令，边境消息，兵马阵容，朝库囤粮，地方天气，舆图地势，水文状况等方面的内容。
月沐柔在图书馆网站搜索一千多年前相关的书籍和文献，另外还收藏了几本伏屿朝野史史书。
第二日，月沐柔在图书馆搜集好资料后，急匆匆地赶回墓地。
“将军，将军……”月沐柔朝着封土喊了几声，脑袋圆周画弧式转圈扫视，也没看见那颀长的英姿。
话说，昨天她到底是因为什么和司马钺将军碰上面的呢？月沐柔放出一只手在供台上，琢磨。
司马钺一出场就控诉她吃供品。可她从小吃到大，以前也没因此见到他。
干脆模拟昨晚见到司马钺前的场景。月沐柔心急，跑到台阶正要坐下时，一把钥匙从裤兜里滑掉出来，击打大理石地面，发出“噔”的一声。
“如何了？”昨天刚认识的清冷男声随着白色的身影出现。
原来是钥匙扣上的小型兵器“钺”召唤了司马钺。
“正史没找到什么有用的信息，我把网上可信度较高的论文片段打印了出来。我还在图书馆找到了几本野史，你看看。”月沐柔将准备好的资料和书籍递给他。
司马钺伸出一双骨节分明的手，虎口和手指带有常年练武的薄茧。
指尖触摸到书纸的顷刻间，兵器钺放大了自身的青铜本色，带着整把钥匙焕发出强大的青绿光。
月沐柔感到后背有股神奇的魔力，促使她前进。没站稳，一个趔趄，她险些往下倒，幸好被人扶住双臂。
她抬首，发现身边的场景已经由荒僻的墓地田野转变成阴森森黑乌乌的牢狱。
正前方是白衣白裤的司马钺，远处微弱的烛光显露出他思忖的面容，他对上月沐柔疑惑懵愣的眼神，解释道：“似乎你进入我的时代了。”
月沐柔三两下眨眼就接受了事实，她立马摸了摸全身，弯着腰环顾四周。
幸好，她随身携带的通勤包还在。里面有护手霜，防晒霜，雨伞……起码能老得慢点，也省了买油纸伞的银两。
月沐柔突然明白，两次见司马钺，他都是穿白衣白裤，是因为他身处牢狱。
一阵脚步声靠近。巡逻的狱卒按例夜查。
司马钺拉着月沐柔的手腕，把她带到草秆覆盖的铁床上，一手扶住她脑袋，一手放在她肩膀周围，把她轻又快地摁倒，薅一大把草，盖在她身上。
旋即他也躺了上去，侧着身子，面朝牢狱过道。
铁床狭小，勉强只容得下一人，这会躺了两个人，更是令人逼仄难受。
月沐柔右胳膊靠着墙壁，左臂紧挨着司马钺的后背。融融的暖意从他的薄衫传递过来，沁入月沐柔娇嫩的肌肤。
原本冰冷坚硬，沉淀着无数牢狱受刑人血液腥臭味的铁床，也不是那么难熬了。
司马钺是官及二品的厢军统领，曾拥有兵权，又涉及朝廷重臣命案，被关押在单独的牢房。
巡夜的狱卒扫了一眼司马钺的牢房，看到他躺着在睡觉，便继续巡视别处。
无第三人时，司马钺骤然起身，深幽目光投向别处。
月沐柔面上略显尴尬，麻溜下铁床。
“明日我会想办法让你出去。今晚暂且委屈你了。”司马钺转过身，定定望着她。
月沐柔颔了颔首。
白纸黑字展开，简单概括了伏屿朝仁和三十一年的历史。
司马钺翻阅纸张书籍的声音唰唰入耳。
尽管文字的形态意义经历朝历代变化，且有简体繁体之分。他还是在一段文字里走不出来。
《细说伏屿三百四十九年》记载道：“仁和三十一年七月初六，阜鄢城知制诰吴绵相于孙儿百日宴上暴毙，经刑部审查，奚柳大将军司马钺被证人证物指控，其赴宴当日有重大作案时机，为行凶者，被判收兵权，没收房产，诛九族。其八月十四被凌迟处死。”
“你可知是谁诬陷你，关键证人证物又是什么？”月沐柔冷静理智的疑问，将思弦浸于冰水中的司马钺暂时捞了出来。
“参知政事孙恩丛。”他从容剖析，“孙恩丛历经四朝，在朝中扎根已久，他想借自家千金的婚事拉拢于我，得到奚柳，松沂，金黛，砺盏和夕霖五州厢军的支持。当日，吴绵相被我军打制的利箭射死。一吴府侍卫认供，幕后主使是我。”
“你拒绝了。拉拢不成，他便把你变成黑棋，为圣上百官唾弃。”月沐柔道出心中猜测，“明晃晃的伎俩也有人信。”
墙上窄小的窗口吹来凉丝丝的夜间朔风，司马钺对着那细弱暗黄的月光，补充她的推断：“兴许，吴绵相与孙恩丛之间存在某种利益瓜葛，吴绵相被他当武器利用，用完后解决掉了。”
“成心要搞你，那估计审讯这桩案件的官员早被他连通了。”蓦地，月沐柔歪着脑袋，支棱起一大串问号，“司马将军，你怎么说也是个统领五州厢军的将军，总有点人脉吧？我记得你自幼便是孤儿，那远房亲戚也没有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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