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暗压抑的牢房内，司马钺孤冷清寂的身形朝月沐柔诉说他的细枝末节，“我们司马家族代代习武从军，报效朝廷。卉砀年间，我祖父祖母和双亲已阵亡于奚柳边境。如今我身陷牢狱，自然是没亲人没人脉。”
不，你还有月毅飞他们，无数个你军队里的小兵小卒。他们看似微不足道，却一直在为你平反努力。只不过他们在很多年后依仗飞黄腾达的后人才成功。
月沐柔在心里反驳。
翌日，青白色天光斜照在月沐柔脸上。她后知后觉地抬起洁瑕玉手，搭在额前。隐隐约约，她似乎看到灵活的身形。
司马钺正在练军队里常练的套拳，冷不丁听见刚睡醒的沙哑嗓音：“你能把铁柱都打断的话，以你的武功，我俩很大胜算可以越狱。”
体形圆润的老妇人竹枚婶缓慢挪动着不便的腿脚，给守门的几位狱卒分别递了一把碎银，“官爷，我就给我家将军送送饭，吃完我就走。麻烦你行个方便。”
她揭开一块布，手上提着的菜篮里，粥和菜煎饼一览无余。
“啧啧，每天都来，送的又不是什么好吃玩意，你一老人家也不怕折腾。”狱卒头把银子藏入怀中，嫌弃地撇开眼，表示准许让行。
要是送的都是山珍海味，她怕是会给将军惹来事端。
竹枚婶讪讪地笑着：“谢官爷。”
狱卒头打开司马钺的牢门锁，叮嘱道：“快点的。”
司马钺等他走远后，对着摆弄食盒的竹枚婶低声道：“竹枚婶，劳烦你帮我带这姑娘离开。”他错开魁梧的身体，好让竹枚婶看到月沐柔。
茅草下的脑袋动了动，转过头来。一双亮晶晶的桃花眼充满好奇观察老妇人。
果然，司马将军身边，这不还有位忠心耿耿的老人家记挂着。
“她是我部下一位士兵府上的千金。”司马钺语气平静地说明她的身份，手臂一起向后画弧，比拟裙面下的阴影，“她误闯入这里，一会儿你可否让她藏匿于你的裙摆下，掩护她。”
千金？虽然月沐柔是独生女，可还是第一回被人称为“千金”，还是位古代人。
“老奴明白。”竹枚婶不知月沐柔心湖泛起了涟漪，只是和蔼地凑近她：“姑娘，来。”
月沐柔背上藏好的小包，将两边的背带绕过前腹打了牢固的结，严肃地绷着脸，对着司马钺的俊颜，心里暗暗许诺：“将军，等我给你去找人！”
司马钺面容淡然，清冷的目光里寻不到热诚。
宽大的襦裙，加上竹枚婶原本就不太麻利的腿脚，让两人成功离开。
离牢狱司隔了差不多七条街巷，竹枚婶才让月沐柔从裙摆下钻出来。她抚着月沐柔单薄的衬衫，慈祥道：“不知怎么称呼姑娘，姑娘你这身打扮，是不是从家里偷跑出来的？”
“婶子，谢谢您搭救。我帮您拿菜篮子，送您回家吧。”月沐柔将菜篮子拿过来，急切地想表示谢意。
月沐柔摸了摸身上的奇装异服，尴尬地扯了个慌：“我叫月沐柔，家在西北的一个小村庄里。我们那里的服饰跟中原不太一样。我一直很仰慕司马将军。这不听闻他惹上祸事，便赶来洛城了。”
“你若不嫌弃，不如到我陋舍里先住下。”竹枚婶看着眼前肌肤白里透粉的小丫头，想起了自己最小的女儿。如果女儿还活着，她应该也有这么大了。
正忧愁着何去何从的月沐柔眼里满是喜悦，惊喜地对竹枚婶露出明媚的露齿憨笑：“不嫌弃不嫌弃，我感激都来不及。婶子人真纯朴。”
两人一边走一边交谈。月沐柔得知她是司马钺部下的炊事工。五年前，司马钺率领两万大军守护奚柳城时，解救了一群逃难的村□□枚婶便是其中一员。
司马钺被夺兵权，她自然也被军营驱赶了出来。
“司马将军真是命惨啊。世代从军，到了他这一代，年少便失去双亲和祖父祖母，现下还蒙冤入狱。”竹枚婶沧桑地感慨。
“到底怎么样才能帮他呢？婶子，在军营里，您认识月毅飞，或者听过月氏人家不？月亮的月。”月沐柔十分好奇。
竹枚婶拉开院子的竹竿门，很茫然：“不认识。月这姓氏我还是第一回听。”
……
奚柳城门前东边就是处刑台。
月氏家规记载：“月毅飞，弱冠之年参军，五州司马钺军部下。五年后卸甲务商，干布匹买卖。司马钺将军遇难后，月毅飞暗暗替将军收尸……”
沿着附近找，没准能找到月毅飞。
月沐柔跑遍了布匹绸缎铺子，也没打听到月毅飞的消息。
她干脆跑去阜鄢城州府。进入州府的偏门后，她望着户籍官员前长长的排队队伍，脑子里琢磨着万一月毅飞已出城，自己该作何打算。
“州府府尹，你要为草民做主啊。都是这个莽汉，为了霸占我祖宗给我留下的果树，拿锄头打死了我儿子。我唯一的儿呀……”一段哭嚎声从审讯厅传来。
随之众人便听到一名男丁的呼喊：“我只是想拿锄头来赶走你们，无意中伤到了你儿子，我本意不是杀人。另外，我曾祖母早早就给了我地契。从德成二十二年起，那棵树那片地是我家的！”
排队的人头纷纷往审讯厅投去视线。
府尹汪之鑫头疼不已。他平日一般不负责审理此类案件，但因此案件中所争执的土地位于奚柳和霖德边界之处，涉及先皇城区变革遗留的问题，下面官员便将案件上报到了州府里。
几下惊堂木拍桌的声响，伴随呵斥声传来：“公堂之上，不得喧哗。传仵作。”
月沐柔探着脑袋东张西望，看到一名手持写有字的文纸，穿着素色外衣的仵作从一厢房出来，经过她身旁。
怎么有股酒味？她的鼻翼缩了缩，确认这股味道是环绕着仵作腰身的。
估计验尸房和仵作都是临时准备的。月沐柔离开队伍，无障碍地进入验尸房。
躺着的尸体面色发白，嘴唇无血色，左边额头有暗紫色瘀痕。与仵作此时念报的验尸结果大致相同。
公堂上，仵作道：“死者，男，9岁，瞳孔散大，被锄头击打额头致颅内充血而死。”
“人还活着。男孩的皮肤被按压后会立马回弹，眼白无斑点，瞳孔清澈，不合死人之兆。”月沐柔清脆如风铃的声音在州府官兵后响起。
公堂内顷刻间变得肃静。
月沐柔赶在民众小声议论前，对着审案前的府尹双手叠合，弯腰行礼：“汪大人，民女名叫月沐柔，来户房问询参军的兄长籍贯。我在排队等待之时正好在验尸房旁边，闻到一股米酒混合茉莉根的味道。”
“哪来的无知女子，我们仵作验尸，为了祛除味道，会烧草木，熏特定汁水。怕是你见识少，分不清其中味道，胡说八道。”仵作轻蔑地睨着她。
“正因为你熏味，你又在验尸房待了一段时间，你身上也有这种味道。”月沐柔从容应对，清亮认真的双眸直视汪大人，“今日刮的是东风，大人，你身子往前凑近点，用右手向东，扇风闻闻，是不是有股类似药酒味加了点秋后土壤的辛沉之味？”
若非命案，该案件可转回原所属官员审理。汪之鑫照做后，传唤：“来人呐，把尸体带到审讯厅。再另出两人，寻大夫来。”
“我儿都死了，你要掺和什么？我又不认识你。”死者之父梁平怒吼。
月沐柔反问他：“按理说，你是男孩之父，有人告诉你，你儿子尚有人气，不应该高兴嘛？”
她接着解释：“民间有传说，将茉莉根磨成细粉末，与酒混合服用适量，可让人心速变缓，神经麻痹，呈现假死状态。男童心脏本就未发育成熟，故能混淆。”
恰逢官兵带着一大夫过来。大夫在府尹示意下，检查并恢复了男童神志。一桩虚构的命案变回归成土地纠纷案。
汪之鑫清闲下来，吩咐旁人：“领这位姑娘带到户房歇息。”
月沐柔会意，弯身行谢礼：“民女谢过大人。”
听闻月毅飞有军籍，曾在五州厢军从戎，户长麻利地翻找出几本书册，还给月沐柔开了出城文牒和她与月毅飞的户籍关系证明。
月沐柔赶到月府门前时，天空已然变成紫蓝色，不弯不圆的月亮洒着桂花黄的光辉。
月府牌匾是普通简陋的木匾。廊下挂着两个平素的竹灯笼。
她对着开门的家丁月灰墨道：“我奉司马钺将军之命，寻你家月毅飞公子。”
简朴的前厅中，一袭青年装扮，年纪二十七岁的月毅飞愣怔地望着眼前对她行跪拜礼的丫头。
月沐柔有模有样地磕头，恭顺乖巧地认祖宗：“曾曾曾曾曾曾……曾祖父，我是您第三十八代子孙，月沐柔。请受小孙一拜。”
四周鸦雀无声。
伏在地上的月沐柔迟迟未等到客套的下一句，径直起身，从怀里掏出《月氏家规》，递给她的始祖曾祖父。
“曾——我暂且叫你为曾祖吧。曾祖，你看我的鼻子和您一模一样，鼻梁高挺，鼻翼却很小。”月沐柔眨了眨眼，“上眼睑都是双层的，同窗们都夸好看，你也一定听过称赞吧。还有我们祖传的高眉骨，低颧骨，下巴尖，不正是我们命脉血缘的证明吗？”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