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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第 16 章

“母亲,您一早就知道外祖母和大舅舅不会同意?”

藏春阁内,香气袅袅,微黄的烛光照亮了屋子的一角,温静好母女二人正坐在罗汉床上,一边清点着东西,一边闲话。

林文礼则坐到了一旁的椅上,翻着书,时不时插上两句。

“怕也就只有你这痴的才看不出。”

林舒意不服气,只转头看向温静好:“娘若早知外祖母和大舅舅不会同意,又何苦让女儿拿热脸贴上去!”

温静好看了林舒意一眼,浅笑着摇头:“礼哥儿,给你这愚妹妹讲讲。”

停下翻动手中的书,林文礼瞥了林舒意一眼。

“田忌赛马,尚知以巧取胜。”

“妹妹自诩才高,怎的连这个道理都不懂。”

林舒意气恼,有心想要回怼,又自知辩不过他,两颊气鼓鼓的,惹来温静好的笑。

“娘!”

温静好放下手中的物设,摇了摇头:“真是冤家!”

“意姐儿,成大事者,纵至大厦将倾之时,也须有定气!”

“你再瞧瞧你自个如今的样子?”

见林舒意的情绪趋于平缓,温静好才又道:“你可还记得娘为何带你和哥哥上京?”

林舒意皱了皱眉,老实道:“还不是因为祖母老糊涂!乱点鸳鸯!”

温静好又问:“那你可知为何娘会那样反对?”

林舒意疑惑:“不是因为那姑娘心术不正?”

温静好笑了一声,耐心解释:“那只是其一,却并非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她的父兄。”

见林舒意仍是一副呆愣愣的模样,温静好不禁一叹。

“也怪我总怜你年幼,竟将你养成这副不经事的模样。”

“你瞧瞧慧姐儿,她还小上你两岁呢!”

林舒慧是林家庶女,虽比林舒意小些,却是个八面玲珑的人物,平素颇得林父喜爱,林舒意与她一向不对付。

林舒意:“娘!好端端的,你提她做什么?”

温静好长叹,但到底是自个儿身上掉下的肉:“那你总该知道娘与你祖母为何不睦吧?”

林舒意撇了撇嘴,“还不是因为那卫小娘!”

温静好颇为欣慰:“这便是了。”

“那卫氏是你祖母的侄女,原先你祖母就是想将她说给你爹当正妻的。”

“可你祖父却偏偏选了娘,你可知这是为何?”

林舒意沉思了片刻:“那卫家不过一个破落户,怎么能比得过温家!”

见林舒意终于品过味来,温静好松了一口气。

“卫家子孙后辈青黄不接,一直再走下坡路。”

“那卫小娘又没能生下男嗣,唯恐哪一日你祖母过身了你父亲会一脚踹了他们。”

“又兼你兄长年少中举,前途无量,这才想用姻亲绑住林家。”

言语中颇为愤慨,林舒意道:“他们如意算盘打得倒好,只当旁人都是瞎的不成。”

此话一出,林舒意脑子倒也转得快了。

“卫家不比林家,娘不愿让卫家表姐占了哥哥正妻的位置。”

“可林家也不比温家啊!”

“瞧瞧!这不就明白了!”

温静好笑了笑,循循善诱:“你四表妹生得绰约,又是在大长公主府的私塾念书的,她的闺中密友,哪个不是出身钟鸣鼎食之家?”

有些落寞,温静好笑得无奈:“整个温府,也只有你三舅舅对娘是真心的好,只可惜他身无功名,也无家产。”

“你外祖母虽说偏疼娘些,可也并非没有底线,我一开口就提你四表妹,也不过是投石问路!”

林舒意听出了母亲的无奈,心上像压了一块大石头,有些发闷。

温静好没继续将话讲透,只看向林文礼,问道:“你觉得六姐儿如何?”

在温家适龄的姑娘里,二姐儿与三姐儿属三房,其父兄无权无财,并不在温静好的考虑范围内。

大房的四姐儿早非池中之物,她不敢觊觎,余下的五姐儿是个自视甚高的主儿,以后不好拿捏。

只有二房的六姐儿,温柔羞怯,其父又经商有方,兄长如今也有功名,实在是上上之选。

林文礼没第一时间答,反倒让林舒意抢了话。

“远山芙蓉,海棠醉日。”

“哥哥一日间瞧了两个绝艳美人,还能有闲心分给旁人?”

温静好脸色一沉。警告道:“礼哥儿,人有志气是好的,可若眼高手低,只会坏事。”

“来年你妹妹也是要许人家的,你可不许给我闯出祸来!”

有些烦闷,林文礼起身放下书,出了门向厢房走去:“左右都听母亲安排。”

温静好看着林文礼的背影。

明明灭灭的烛光映在她眼中,林舒意听见她很轻地叹了一句:“到底是娘无用。”

图南院内,玉衡将任嬷嬷的话一字不落地转达给了温聆筝。

温聆筝听得好笑,只玉衡气了半晌。

摇光办完事回来,一进门就见那小妮子气呼呼的,小嘴撅得只怕能挂三斤猪肉。

“又是谁惹了你?”

“在姑娘面前也这样没分寸。”

温聆筝看向摇光。

摇光顺势道:“姑娘放心,我让阿兄亲自走了一趟,又等阿兄办完事回来这才来禀姑娘的!”

温聆筝松了一口气,起身走到妆台前,从一个不起眼的小匣子里掏出一个荷包来。

“你明儿将这个替我给你兄长送去。”

摇光接过荷包,拿起一看,里面是五两碎银子。

“姑娘这我不能收,便是让我娘知道了也是不肯叫我阿兄收的。”

“更何况我们本就是大娘子的陪房,如今又归了姑娘,为姑娘办事也是理所应当。”

温聆筝又将那荷包往摇光手中塞去。

“这马上又到年关了,哪不是用钱的地方?你和玉衡从小同我一道长大,咱们之前的情谊难道不比这点子银钱?”

见摇光犹豫,温聆筝又道:“咱们在内院行事总归不方便,往后要麻烦你兄长的事只怕不少。”

玉衡是个爽利脾性,只道:“哪就什么麻烦不麻烦的!姑娘有事只管吩咐,纵是刀山火海我也替姑娘去走一遭。”

摇光叹了口气,终是将东西接了过来:“瞧这丫头,竟说孩子话!”

温聆筝跟着叹:“可不是!要不是你赶巧回来,还在生那不值当的气呢!”

玉衡反驳道:“哪就不值当了!裴大姑娘来一趟,得了她的话,姑娘倒是万事都不介怀了!”

摇光眼中露出惑色。

玉衡又原原本本地将事情复述了一遍。

摇光稳重,一眼看见本质:“任嬷嬷既来了,便说明老太太是站在姑娘这头的,你这生的哪门子气?”

玉衡道:“我只恼那些人平白将主意打我家姑娘头上来罢了!只当是咱们图南院好欺负不成?”

说到这儿,玉衡还不忘将今晨穿堂里的事也说了一遍。

摇光蹙了蹙眉,又点了一盏烛,道:“穿堂这事,我倒觉得姑娘该好好查查。”

温聆筝扭头看她:“你也瞧出来了?”

摇光坐到榻边:“姑娘觉得……”

温聆筝摇摇头:“我那祖母做事一向谨慎,断不会用这种蠢笨法子来试探我的。”

“想来该是那陆小娘的主意,也亏得我这五妹妹自诩聪慧。”

玉衡撇了撇嘴,没好气道:“真真一屋子妖魔鬼怪,碰个老道全收走得了!”

摇光被气笑了,连叹了几句小祖宗,只求她出了这院子半句都别再提起。

不过转日的功夫,北境得胜的消息便如归巢的燕雀飞遍了盛京。

官家大喜,下旨减免了来年赋税,这下连底层的老百姓也喜得忘乎所以。

有道是瑞雪兆丰年。

裴凛归京的这日,赶巧在除夕前一天,盛京落了场大雪。

茫茫雪幕挂上枝头,连砖瓦都成了银雾,却也挡不住自发涌上街头的人们。

城门大开,国朝大军的影子远远映入眼帘。

街巷,人潮涌动。

温府的马车被困在人流中,温聆筝略略掀开帘。

鸦青色的旗帜在风雪中摇曳。

她隐约能听见马蹄声,由远及近。

玉衡坐在姑娘身边,也学着探出头去。

动作大了些,摇光怕她摔出去,一把将她扯了回来。

“你且安分些!”

玉衡老实坐好,显得不解。

“看来看去,尽是人头!”

“姑娘不是说要去三味斋看账的吗?”

三味斋正是温聆筝那间开在朱雀门外的茶肆,此番出门,她用的正是去三味斋看账的由头。

摇光无奈,只觉自家妹子脑袋时灵光,时不灵光。

温聆筝笑了笑:“是要去看账的,可不是被困住了吗?”

明摆着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玉衡回过味来,也笑:“原是姑娘的‘三味斋’就在这马车上!”

马蹄踏踏,踩断了枯枝,皑皑白雪陷下了一串又一串的印记。

人群变得骚动。

乌压压的人流尽头处,白马银甲的小将军身形于清透的光晕中渐渐勾勒而出。

他御马缓缓走在街上,表情看不出喜怒。

也不知是哪个胆大的民间姑娘起了头,纷纷扬扬的落花从阁楼落下,漫天飞舞。

饶是他有心躲避,却也不免染上花香。

御马走在他后头的顾见川轻勒缰绳,与他并排。

“喏!你这个在北境还念着泠园梅花的家伙这下可高兴了吧!这样多的花可够你看了?”

言罢,顾见川还伸手从风中抢下了一朵,递到裴凛面前。

裴凛不理他,只顺势拂去了肩头的花。

“你当谁都和你似的?”

“再惹几个姑娘寻上门去,只怕国公爷真要打断你的腿了!”

哪壶不开提哪壶。

顾见川恼怒,怼道:“五十步笑百步,你要是再去两次金玉坊,你家老太君的拐柱只怕也成棍了!”

行云在一旁笑着插话:“顾将军有所不知,我家侯爷念着的哪是梅花啊!从前家里不是没栽过,没见他多几分惜花意。”

余光瞥见几辆困在人流中的马车,这下,行云笑得更欢了。

他御马凑到裴凛身边,压低了声,笑道:“侯爷不妨扭头瞧瞧?”

裴凛不明,只回眸一瞥。

明媚的冬阳落在白雪上,轻云蔽月,流风回雪。

不远处的马车帘子恰好掀开了一角,他无意中撞进了那双沉静的眼里。

当年似青梅酸涩,花蕊含苞的小姑娘已然长大。

众里嫣然通一顾,

人间颜色如尘土。

帘布微摇,温聆筝坐回了马车中。

她经年如一日绷紧的心弦稍稍一松,对摇光道:“待会儿到三味斋你们俩替我去看账,再另帮我赁台小轿,我要去城西一趟。”

摇光猜出了姑娘的想法,应声反对:“姑娘,那件事若真有古怪,背后不知有多少牵扯!您怎能独自前去?”

温聆筝没有答,她的眼神隔着帘布飘向窗外。

茫茫白光里,她仿佛看见了那年牢城里,萧维垣给她形容的画面。

一座空城,遍地浮尸,殷红的鲜血流了满地,皑皑白雪紧跟着落下,试图遮掩。

地面被染得粉红,几株杂草从雪中探出脑袋,绿得刺目耀眼,像极了不远处的旌旗。

——固执,顽强。

也像握着旌旗的将军。

他跪倒在无数残尸之上,头颅滚落,分不清血渍尘土;他的双臂被生生折成了三截,就连躯干也被箭矢贯穿。

那日,是他奉命守城的第二百一十三日。

——粮草早已成空,援军,久候不至。

温聆筝深吸了一口气,她的眼中是摇光看不透的悲伤:“摇光,这趟城西,我必须去。”

那厢裴凛才收回目光,便见顾见川凑上前来:“那不过是几辆被人群困在这儿的马车,你在看什么?”

裴凛没答,只笑了一声,策马而去。

顾见川不解,看向行云:“你家侯爷在看什么?”

行云显然心情很好,玩笑着凑到顾见川身边浑应了句——

“我家未来的主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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