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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第 17 章

又是一年除夕夜。

交加的风雪吹动院中零星挂着的灯笼,破碎的光点映在雪地里,明明灭灭。

温聆筝坐在窗边,伸手想握住一点光亮,可再展开,却仍是一片虚无。

摇光拿了披风走到她身后,“姑娘,咱们该去寿康堂了。”

温聆筝没多言,只安静地穿上了披风,领着摇光向外走去,末了问了一句:“事情可办完了?”

“办完了。”,摇光将手炉递到了温聆筝的手中。

温聆筝又问:“阿凝没起疑吧?”

摇光摇摇头:“我阿兄说,裴大姑娘只以为是姑娘你面嫩,不好意思将东西亲自交给二公子。”

温聆筝长舒了一口气:“那就好,阿凝单纯,还是暂时不要将她牵扯进来的好。”

温老太太尚在,故温府不曾分家。

温聆筝领着玉衡才走到月洞门外,里间的嬉闹声已翩翩入耳。

任嬷嬷眼尖,一见温聆筝就迎了出来。

她殷勤地接过姑娘脱下的披风,笑着道:“四姑娘可来了!老太太刚才还念着您呢!”

伸手不打笑脸人。

温聆筝回以一笑,“雪夜湿寒,嬷嬷要当心。”

任嬷嬷应了声,忙不迭地去掀帘子。

里屋,烛灯点了一盏又一盏,很是亮堂。

温静好正与温老太太叙话,阖府的姑娘都被她夸耀了一遍,让人看不透她的真实想法。

向氏并几个妯娌坐在一旁,不时搭上两句,笑容满面。

为人父母者,也实在难对夸耀自己儿女的人妄加猜测。

温府的哥儿姐儿领了林氏兄妹坐在另一处推枣磨,温聆筝并无兴趣,与长辈见了礼后就落座在了向氏身边。

恰逢温同文兄弟到来,各房的哥儿姐儿们也都坐回了原处。

温府家宴热闹,窗外悦耳的爆竹声里混着喧嚣。

温同文面露难色,温同富忙起身给他递酒,却也没能将之拦下。

顶着温老太太的目光,温同文看向温静好,“林家,来信了。”

欢乐的氛围一瞬凝滞,温静好的笑意僵在了脸上,林文礼按住了急切的林舒意,兄妹二人佯装镇定。

“大哥……”,温同富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温同武则眼观鼻,鼻观心。

温老太太哪能听不出温同文的言外之意,她轻呷了一口温酒,看向温同文,回道:“你就回他说我病了,留你妹妹多住两日。”

温同文没敢反驳母亲,温同富大松了一口气,倒是温同武皱了一下眉头。

林文礼将这几人的神色尽收眼底,稍抿着唇,不知在想些什么。

酒过三巡,宴席散去,温聆筝也领了摇光回到图南院。

玉衡早早就侯在了屋里,院中的丫头婆子也已被她遣开,她麻溜地与温聆筝互换了衣裳,轻声道:“姑娘,事情都办妥了。”

温聆筝微微颔首,转身从妆匣里拿出了两个荷包递给摇光,沉甸甸的,装着银钱。

“待我与摇光走后,你就将灯熄了。”

“若有人来,你也只管说我睡了,让有什么事等明日再说。”

晓得事情重要,玉衡郑重应下。

眼见温聆筝与摇光的背影消失在夜色里,图南院内的灯也一盏接一盏地归于平静。

月色皎洁如水,映着雪光,照亮了前路。

温聆筝跟在摇光身后,二人从弯弯绕绕的抄手游廊走过,摇光玉衡的母亲庄嬷嬷已候在了角门旁。

“还下着雪呢!姑娘身子又弱。”

“你怎得这么不上心?也不给姑娘添件衣裳?”

庄嬷嬷迎了上来,心疼地拉过温聆筝的手,将抱着的汤婆子塞了过去。

摇光玉衡的父亲早年病逝了,庄嬷嬷不肯再嫁,只一人拉扯着三个孩子长大。

她为人泼辣爽快,将齐氏嫁妆中京郊的几个庄子管理得井井有条,若非年节,并不常在府上。

摇光苦笑了一声,想解释,可又最知母亲脾性,索性闭嘴。

温聆筝笑了笑,将汤婆子抱在怀中。

“哪就这么娇贵了?”

“既是装,那总得像才行。”

又拍了拍摇光的手:“我知嬷嬷最是疼惜我,可也不好冤了这丫头的,满院也再寻不到比她更细致妥帖的人儿了!”

“姑娘总是向着这丫头的!”,庄嬷嬷无奈笑笑,没再细究,忙将温聆筝迎进了小院。

小院不大,收拾得却很干净,甚至还在角落辟出了一块地来,只是还没种上东西。

谨慎地将门关好,庄嬷嬷走到温聆筝身边,“姑娘,人都在里头了。”

温聆筝点头,向里间走去。

雪夜凛寒,可这间屋子却温暖如春。

皆换上了一身乞儿衣裳的刘裁缝一家正坐在屋内,一见温聆筝,三人不约而同起身跪下,“还求温四姑娘救救我们。”

快步上前,温聆筝一把搀起了刘裁缝,又让摇光将那小女娃带到一旁去玩,“我既让你们来,自是不会不管的。”

神色变得严肃,温聆筝凝视着刘裁缝:“你们放出消息说要离开盛京的这些时日,可有什么异常没有?”

刘裁缝仔细思量了一会儿,刚想摇头,却又僵住了。

她纠结了一会,才道:“四姑娘,我也不知那算不算异常。”

“我们住的那条小巷里,前不久突然搬来了好几户人家,面相瞧着都颇为不善。”

“只巷尾的胡娘子还好些,但她嘴碎,喜唠家长里短,好在我早得了姑娘提醒并没同她说家里的事。”

刘裁缝的嫂子邵氏突然一拍大腿,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我……”

见温聆筝的目光朝她看来,邵氏挠了挠头,露出些许歉意:“这段时日我去河边洗衣,总能碰见巷尾才搬来的胡娘子,这一来二去地熟了以后……”

邵氏没好意思继续讲下去,可温聆筝却也猜了个七七八八。

左不过是混熟了,不免开始自怨自艾,也就把家中的情况如倒豆子般抖了个干净。

刘裁缝倒吸了一口凉气,不由想起前两日临出门前遇上的那几个凶神恶煞的家伙。

得亏今日赶巧是阖家团圆的日子;得亏孩童嬉闹在街头巷尾放爆竹闹出不小的响动;得亏温聆筝早早安排了人在巷口接应她们。

她们这才能扮作乞儿,趁乱跑出来,否则恐怕一家都得折在那里!

刘裁缝看向邵氏,气不打一处来。

“嫂嫂!你怎的那样天真!竟将我的话全当作耳旁风了!”

“我俩也就罢了!宝姐儿才几岁?你也这样害她?”

邵氏被刘裁缝吼得一愣,没忍住落下泪来。

“宝姐儿是我亲生的骨肉!”

“我巴不得她长命百岁才好!又岂能害她!”

温聆筝没功夫听她们争论,只盯着邵氏问道:“你可还跟她说别的没有?”

邵氏猛地摇了摇头,连连否认,“没有!真没有!”

刘裁缝赶忙补充:“姑娘放心。”

“我先前虽警告了我嫂嫂莫轻易与生人交谈,可也只告诉她是因为那日宝姐儿的事怕招来上头人报复罢了!我与姑娘商议的事我嫂嫂并不知情。”

眉心蹙成一团,温聆筝只觉烦闷。

此间事情牵扯极大,若不能妥善处置,不仅会过早暴露自己,还容易引起对方的警惕,以后再想抓住点什么证据那可就难了!

她的目光扫过刘裁缝与邵氏:“若再有下次只怕是大罗神仙也难救你们。”

屋外忽而传来响动,庄嬷嬷领着两人进了院。

摇光隔着门缝瞧了一眼,对着温聆筝道:“是我阿兄。”

温聆筝点点头,看向刘裁缝:“你可信我?”

刘裁缝重重点头。

温聆筝戴上帏帽走出了屋子。

摇光的兄长名唤乐生,是个很老实本分的人,他如今在外院做活,出府办事很是方便。

在他身后还站着一个人。

那人穿了一身黑,戴着头巾蒙了面,身材修长而匀称。

见温聆筝出来,乐生忙朝前走了两步,“姑娘,这是二公子的侍从,行云。”

雪色沉沉,仿若满枝梨花。

那人站在树下,双手背在身后,坠下的雪色跌落在了他的肩头,他并未拂去。

他的目光透过层层夜色朝温聆筝而来,沉静而从容。

温聆筝轻笑了一声,没有拆穿。

她一步一步朝那人走去,庄嬷嬷也便唤上乐生守在了院门外。

“东西都看过了?”

那人稍稍颔首。

清风拂过,浅浅将他的面巾撩开了一角。

重重飘雪之下,他的眼眸深邃明亮,皎洁胜似天边月。

“你在北境也这样盯着人家姑娘看吗?”

“你家侯爷没赏你几军棍?”

温聆筝没忍住笑他。

裴凛反问道:“为什么不能是侯爷带我去看的?”

“因为他不喜欢啊!”

“你怎知道他不喜欢?”

“我就是知道。”

温聆筝答得肯定,眉目中的狡黠恍惚了裴凛的思绪。

他仿佛又瞧见了那年廊下,那个红着眼眶的小姑娘,也想起了她的那句——“你骗不了我的。”

温聆筝笑了笑,没再顾左右而言其他。

她朝摇光招了招手,刘裁缝一家跟在摇光身后出了屋。

从怔愣中抽身,裴凛的神色变得郑重。

过去无数个日夜里的怀疑在一夕之间有了确切的影子,他愤慨的同时又难免恐惧,生怕这一切不过镜花水月梦一场。

宝姐儿年岁尚小,乍见生人,瑟缩着躲在邵氏身后。

刘裁缝站在二人身前,顶着裴凛似刃般的探究目光朝前走了两步,双腿隐隐发颤,“四姑娘,这位是?”

温聆筝看着裴凛,回答道:“是能救你们的人。”

裴凛将将收回目光,他看向温聆筝,眼底闪过疑惑。

“那么相信我?”

“不怕我杀人灭口?”

温聆筝轻笑了一声,佯装审视地打量着他。

“你要真是个滥杀无辜的人。”

“也许我就……没那么喜欢你了。”

裴凛浑身一僵,眼神中尽是愕然,分明是寒冬腊月里,可红晕却缠上了他的耳根。

他轻咳了两声,眼神向外飘去,试图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更加确信了自己的猜测,温聆筝指了指院墙:“不让他们进来?”

裴凛笑了笑,他打了个响指,一队训练有素的黑衣人转瞬出现在院中。

守在院外的乐生被吓了一跳,额间沁出薄汗。

同行了一路,他竟没发现后头有人跟随!

刘裁缝抱起宝姐儿,目光中透着警惕。

“别怕,是自己人。”,温聆筝从摇光手中拿过一个荷包塞到刘裁缝手中,“盛京已经不安全了,你们得尽快离开,里头银钱不多,只当是我的心意。”

握住荷包,刘裁缝眼底闪着泪光,“姑娘大恩,无以为报。”

温聆筝摇摇头,指着荷包,“你忘了?我与你,是交换,江南的庄子我就交给你了,信物和契纸都在里头。”

破涕为笑,刘裁缝眼神亮了亮:“姑娘放心。”

载着刘裁缝一家的马车缓缓驶出了宜男巷。

沉沉夜色里,只余下了温聆筝与裴凛两厢对望。

他们总有别样的默契。

她没有取下帏帽。

他也没有摘下面巾。

她瞧见了他始终不肯从身后拿出的手,洞穿了他不知为何而来的纠结。

有些好笑,温聆筝伸出了手,掌心朝上。

“还要藏多久?”

“不打算给我了?”

裴凛试探着将藏在身后的东西拿出来,动作太慢,让温聆筝气恼。

她不禁凑到了他身前,去逮他那只不听话的手。

裴凛没料到她会来这么一下。

纵是面对千军万马,尸山血海也不曾往后退过一步的小将军,竟是向后踉跄了一步,轻而易举地被弱质纤纤的姑娘抵在了墙面上。

他一手撑着墙面稳住身体,腰背绷直,半悬空地僵着。

他的气息变得凌乱,尤其是在姑娘帏帽上的薄纱无意间划过他鼻尖的时候。

他一向泰山崩于前而不变的眼瞳,如今布满了慌张和无措,让温聆筝忍不住想逗他。

她一寸一寸地朝他靠近,帏帽的檐几乎贴在他的额上。

距离近到,她都能听见他放缓的心跳。

手足无措,裴凛贴在墙面上的指尖因用力而变得青白。

他的脊背与墙面的距离一点一点拉近,直至严丝合缝。

——直到,他退无可退。

他不由低头看着温聆筝,轻纱微动,他仿佛瞧见了她眼底捉狭的笑意。

像只得逞的狐狸。

一把夺过裴凛手上的东西,温聆筝朝后退了两步。

白茫茫的雪地里,枝上的红梅开得正盛,隐约中还能瞧见点点白霜,像是清晨的露珠凝下的。

“这是给我的?”

裴凛轻咳了两声,掩饰着才回神的仓惶无措:“大越质子要入京了,官家让我亲自去一趟,答应陪你去泠园的事我没忘……”

话都说得磕磕绊绊的,温聆筝不禁失笑。

这家伙竟还有这么好玩的一面!她以前怎么就没发现?

“你去吧!我等你回来。”

月影婆娑,映着纷扬的雪幕。

四周仿若都被铺成了雪白,只余姑娘手中的红梅,成了天地间最后一抹色彩。

裴凛愣了愣,鬼使神差地向温聆筝交代道:“不会很久,至多半月余。”

“还有你派人去城西的痕迹我都抹去了,下次,不许再干这么危险的事了。”

裴凛凝视着温聆筝,他抬起了手,却只落在了她帏帽的顶上。

“保护好自己,等我回来。”

这周没申榜,因为压字数的缘故,下一更会在端午节假期,感谢等待~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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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第 1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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