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浔敲门，喊了一声“雨姐”，然而屋里并没有人应声。他推开房门，见房间里空荡荡的，于是径直来到姑妈李青慈房间：“姑妈，雨姐这几天没回来吗？”
李青慈此时正和一名妇人在做女红，见李浔进来，赶忙让座：“你又不是不知道，你雨姐一个月难得回来两三次，你在家里见到他的概率比撞见鬼都低。”
李浔撩起衣袍，在李青慈旁边坐下：“雨姐开饭馆的小南街离我们这边太远了，我今天也是想碰碰运气，想向她打听点事。”
“你堂堂一个将军，有什么事是你办不到的？随便差一个人得了，何必亲自跑一趟？”
李浔因小时候经常生病，算命先生说必须找一个八字吻合的人过继，方能遇难成祥，李通因此将他过继给姑妈李青慈。因这个原因，所有亲戚中，他和姑妈一家最是亲近，尤其是表姐倪虹雨。可以这样说，他的整个童年时光，有一半时间是由这位表姐带着一起玩耍度过的。
倪虹雨特立独行，经商闯出一番名堂后，“倪姐”这个称呼传遍大街小巷，唯独李浔依旧叫她“雨姐”，这是独一份的，是他对珍贵童年记忆特别的注释。
李浔并没有回答姑妈的话，拍拍衣袖，丢下一句“我去饭馆找她”便悻悻然离开了。
李青瓷一脸不解，对妇人说道：“现在的孩子啊，越长大越理解不了他们的心思了。就说我们家虹雨，都三十岁的年纪了也不结个婚，我出去都快没脸见人了！唯一玩得来的就是异性朋友，就这个表弟李浔。”
妇人道：“姐弟亲昵自然是好事，可毕竟男女有别，应该有距离感才对，况且李将军已经和卫家小姐订婚，人家终归是在意的。”
李青瓷听妇人这么一说，就想起了前一阵子关于李浔的不好传闻，叹了口气道：“是这个道理，可谁能管得住他们呢，或许等李浔这孩子结了婚，有人管束了自然就疏远了。”
第二天，李浔带着一众手下视察城防，一直到酉时才回到护卫军大营。他不像以往那样待在军营里或者直接回家，而是换了一身常服便骑马来到小南街。
小南街笼罩在淡淡的夜色中，来蜀味坊吃午饭的客人陆续散去，店里的伙计开始清扫杯盘，掌柜倪虹雨坐在柜台后，手中的算盘拨得哔啵作响。
她停下手中的动作，紧皱眉头，像是核对账目时出现偏差。这时，饭馆大门外传来勒马的声音，随后一声“雨姐”传来，倪虹雨一听，全然顾不得账目的事，急忙迎出来。
“李浔，怎么是你？”
一人急着往出跑，一人闷头往屋里走，两人差点撞在一起。
“我找雨姐打听点事。”
“什么事值得你如此兴师动众？不会又是为着哪位姑娘的事吧？”倪雨虹把李浔让进店里，寻了一张干净的桌子坐下，“说吧，是不是又要我帮忙？”
李浔被接连几个问题问得有点懵，不过被直接猜中心思却是意料之中的事情，这也是为什么从小时候开始他心理上一直依赖倪虹雨的原因。
这个世界上，她一直是最懂他的人，因此在她面前，他没有隐瞒的必要。譬如上次见面，倪虹雨问他关于谣言的事情是不是真的，他就和盘托出。
他清楚地记得，倪虹雨当时说：“虽然你不想承认，还找来那么多冠冕堂皇的理由，但因此不了这位姑娘在心里的特殊地位。”
“你喜欢这位叫卫云初的姑娘！”倪虹雨给出了最终结论。
他当场反驳道：“你已经不是曾经最理解我的那个雨姐了，任何事情都能扯到男女之情上面，我不过是心地善良，同情她的遭遇罢了。”
李浔扶额，无奈笑道：“确实是因为一位姑娘的事，不过千万不能多想，毕竟你知道，我是有婚约在身的人，不能同往日那样开玩笑。”
倪虹雨抿了一口茶，抬眸直视李浔的眼睛，随即会心一笑：“如果没猜错，你此次前来，是想打听卫云初的消息？”
李浔不置可否，左手托腮看着表姐，迟疑片刻后道：“又被你猜中了……你，有她的消息吗？听说她搬来了小南街定居。我担心她……”
这位做事雷厉风行的一军之将，此时说话变得吞吞吐吐，变得极为不自信，好像生怕对方误会似的。
“担心她过得好不好？”倪虹雨哈哈大笑，“你看看，你这副瞻前顾后的样子，要是不知道的，打死也不会相信你是位将军，倒是蛮像一个婆婆妈妈的小媳妇。”
李浔伸手准备掐死这条心里的蛔虫。他右手五指轻轻敲击着桌面，刚刚伸出正要触及倪虹雨放在桌上的手，下意识地扫了一下周围，旋即又将手收回。
要是从前，他肯定会重重地拍打表姐一下，来一句“雨姐能不能不要胡说八道”，可现在不同于往日，他们长大了，有了男女之别，一个有婚约在身，一个大龄未嫁，任何不好的传言都将引起一阵风波。
为了避免尴尬，李浔收回手的同时，顺势摸了摸发冠，用漫不经心的口气问道：“雨姐消息灵通，可否告诉她住在哪里？需不需要提供帮助？”
说完他强调道：“这个事与儿女私情无关，主要是因为这件事因我而起，要是她真的出事，我于心难安。”
倪虹雨没有继续猜穿他的心思，她上半身前倾，虽然两人隔着一张方桌相对而坐，但这一举动却拉进来彼此间的距离。她似笑非笑道：“你这回算是找对人了！”
李浔眼睛一亮：“你见到她了？她过得怎么样？”
倪虹雨身体继续前倾，直逼李浔的脸，李浔被她突如其来的这一举动吓得收回身子，他靠在椅背上，指了指外面道：“现在已经天黑了，我还要急着往家赶呢，你就别吊我胃口了，赶紧直说。”
倪虹雨身体坐直，清了清嗓子道：“听说斜对面搬来了一位神秘的新邻居，昨天我终于见到本人了，长得跟仙女一样。不过，在她听说你是我的表弟后，明显眼神躲闪，借故急着离开了。”
“你没事干嘛提我的名字？”李浔哭笑不得，接着又问，“你是怎么知道她认识我的？”
“上次听你说起过她的名字，我还想着是怎样的一位姑娘让你如此看重，于是多了一个心眼，昨天听到她自我介绍时，才知道就是她。”
小南街的街灯已经点亮，透过敞开的窗户看出去，正好可以看到街上的行人和对面的房屋。
打听的人竟然住表姐家对面，而且她们还相互认识，实在也太巧合了吧！
“实话告诉你，她住对面的江心小畔，昨天我也是第一次见到她。”
李浔收回视线，问道：“她搬来这里，住在临街的位置，难道说准备做生意？她一个小姑娘家，这恐怕不合适吧！”
“我昨天路过观察了一下，暂时应该是自住，以后怎样不好说。”
“她心情怎么样，有没有受到这次谣言事件的影响？其他我不关心，我只求个心安理得，如果她搬出来能适应下来，彻底走出这段阴霾，便她的事便于我无关了。”李浔郑重其事地道。
倪虹雨显然一副不相信的样子，轻笑道：“我用我这家蜀味坊做赌注，你办不到，我太了解你了，你总是善于隐藏自己的情感，能瞒过所有人，但逃不过我的眼睛。我可是看着你穿着开裆裤长大的雨姐，对你太了解了。你说说，你长这么大有这么在乎哪位姑娘吗，除了这位卫云初，没有任何人。”
店里的伙计过来换茶，两人谈话暂时中止。
这期间，倪虹雨一直盯着李浔的眼睛，李浔却把玩着手里的茶盏，那样子，有点像一个正在接受长辈训斥的孩子。
饭馆的客人散得差不多了。仅剩的几桌客人听到谈话声，时不时往这边看两眼。
李浔坐正，挑眉道：“不要说这些有的没的，现在是五月底，七月份我和卫云初的姐姐卫云蔷就要结婚了，一个当姐夫的人会对一个小妹妹动心思？这种事我干不出，比这次的谣言还要荒唐。”
“她们姐妹矛盾重重，我只要知道她没事就好，以后会远离她的生活，我这样做，只为求得良心的安稳。倘若有一位无辜女子因为我和家人决裂，到最后走投无路，或是出现任何意外，我怕我后半辈子都会在悔恨自责中度过。”
李浔说完起身作势就要离开，倪虹雨拉住他的衣袖，笑着道：“我难得见到你跟我讨论这么严肃的问题，我暂且相信你说的话。”
“本来就是嘛！”李浔态度缓和下来，“你们以后就是邻居，就算是看在我的面子上，多照顾她些，如果有什么情况通知我一声。即便我以后跟她没有任何往来，即便她和卫家彻底断绝关系，但她毕竟是我未来妻子的堂妹，我希望她好好的。”
倪虹雨憋着笑，点头道：“你放心，你这位堂妹看起来精神不错，完全看不出受过任何心理打击……毫无疑问，她比你们任何人想象的都要坚强。现在外面的人都知道她是杨元庆的女儿，暂时不会有人欺负她，何况现在还有我在，你就放心好了！”
“杨元庆是何许人也？”李浔以前从来没听说过。
“这条街上经营茶馆的一位大老板，我认识，他是个出了名的正派人，或许是同情和保护卫云初，加上又是她女儿的好朋友，于是认了卫云初这个女儿。”
李浔一听，紧皱的眉头舒展开来。
他表情的变化被倪雨虹看在眼里，她送李浔到门外时，试探性地问道：“你觉得卫云初和卫云蔷比起来，你更喜欢谁？”
倪虹雨笑得前仰后合，不顾李浔回答，自问自答道：“我觉得你更喜欢前者！不只是不敢面对自己真实的情感罢了。”
此时，随从田仲牵着马来到他们面前，李浔一条腿跨上马镫，嗤笑一声道：“个人的感情真没那么重要，遵从父母之命，娶一个美貌贤惠的妻子，哪怕自己不喜欢，这一生便这样平平淡淡地过了。”
倪虹雨在她身后说道：“我不相信你是一个可以和不喜欢的女子过一辈子的人，你会不甘心，何况现在你喜欢的人已经出现了。”
不知道是腿上一时使不上劲，还是被表姐的话惊到了，李浔一只脚依然踩在马镫上，而身体不自觉地向后一仰，差点因失去平衡而跌倒，幸好田仲及时将他搀扶住。
他站稳，转过身面对倪雨虹，灯火明灭间在她的红裙上打下朦胧而不规则的光影，她正在盯着自己微笑。
倪雨虹小时候就是个美人胚子，长大了更是美得别具一格，家人都希望她能嫁一个好郎君，谁也不会想到她谁都看不上。并因这事和家人决裂，之后开起了饭馆，在好长一段时间内被人们茶余饭后的笑谈。后来年纪一晃到了三十，父母已经放弃了，原先谈论的人也习以为常了，反倒羡慕起这位姑娘凭真本事赚到了大把的钱。
“雨姐有喜欢的人吗？”李浔不好意思地问道。
倪虹雨回答得很爽快：“有啊，但是人家不喜欢我，只能算作我的单相思。即便我和他真的走到一起，所有人都会反的，注定是一场悲剧，与其如此，还不如放弃，守着那份美好过一辈子。”
李浔极少问起感情的事，虽然知道倪雨虹一直有喜欢的人，但今日听她认真说出口，不禁为这位执着要强的女子感到惋惜。
他拍了拍他的肩膀，劝慰道：“感情的事勉强不来，但是一辈子守着个永远得不到的人，真是得不偿失，我个人以为，也没这个必要。”
倪虹雨不以为然，回道：“你现在刚刚涉足，但是我猜测你十之**会在不久后陷阱感情的漩涡，到那个时候，你自然会明白我说的话。不同的是，你努力不放弃的可能和她走到一起，而我，是永远不可能的。”
李浔收回手，抱臂站在倪虹雨跟前，挺直身板，一本正经地说道：“有一点雨姐可别忘了，我现在可是统领几万人马的将军，是一个成熟的男人，会为感情的事患得患失，不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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