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其道刚出了布政司大门,正准备坐马车回家时,听到身后有人叫他。
“卫大人请留步,我有点事想跟你说说!”
他回头一看,正是顶头上司温有良。温有良大穿着橘红色二品常服,他身形高瘦,双手背在身后正向他款款走来。
卫其道上前两步,揖礼道:“温大人,请问何事?”
整个布政司,卫其道的能力有目共睹,和布政使温有良政见相合,二人过往甚密,被认为是下一任布政使的有力竞争者。但这只是外界的印象,事实上,两人能在衙门里解决的事情绝不会搬到家里,除了仅有几次因为红白喜事到温家送礼,卫其道和这位上司几乎没有任何私下往来。
散职以后被叫住,这是第一回。卫其道狐疑,脑子快速转了一下,难道说公事没办好,被上司责问。
温有良一改平日的严肃,来到卫其道面前,指了指停在旁边的马车,笑着道:“我今日刚好要去永宁街那边办点事,想搭卫大人的马车顺道过去一下,不知道是否方便?”
“方便得很!有幸和温大人同乘一辆车,在下是高兴还来不及呢!”卫其道连连点头,亲自拉开车帘子,让上司先上车。
他下意识看了一下周围,温有良的马车停在不远处,于是暗自心想,这位一向反对结党营私,刚正不阿的堂堂布政司使绝不会仅仅因为顺路,主动提出和自己同乘一辆车。温有良一定是为重要的事而来,按照其一贯的处事风格,十之**是私事,不然不会拖到半路上说。
马车刚启动,温有良和颜悦色地问道:“我记得卫大人膝下有两子两女,不知道我的记忆是否准确。”
卫其道心里一惊,果然不出所料,为的是私事。他从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吏一路摸爬滚打,坐上布政司二把手的位置,靠的就是卓越的能力、审时度势和察言观色的本色。
为此,提及儿女之事,多半与姻缘有关。他顺着上司的意思,主动介绍起四个儿女的情况:“承蒙大人记得,在下两个儿子不才,已经成家,现在在军中效力;两个女儿为孪生姐妹,今年十八岁……”
温有良打断他的话,问道:“我听说其中一个已经同李浔将军结亲,不知道是哪一位?”
卫其道拱手:“是大的姐姐。”对话进行到这里,他大约已经猜出对方的心思,温有良有两个儿子,莫不是有意想与他结为亲家?
温有良松了一口气,捋了捋胡子继续问道:“这么说来,府上二小姐仍然待字闺中?还是说已经许配了人家?”
“小女刚刚成年,未曾许配。不怕大人笑话,在下这位闺女,性子怪异,不知道是跟我那位侄女学的,还是说自己的意思,不愿家人提起有关他婚姻的事。先前有媒人介绍了一两起,都因为这个原因不了了之了。”
卫其道摊手无奈笑了一下:“现在的年轻人心思真让人难以琢磨,不再信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那老一套,说什么要嫁就要嫁喜欢的人。大人你说这像什么话呢,从前大儿子的婚事如此,最后拗不过他,只好随了他的意去了一位佃农的女儿,现在我家这位二女儿,又是个不让人省心的主。”
要是能与温有良这样的二品大员家里结亲,是成都府多少人家求之不得的事,清正高傲如卫其道也不例外。但是他深知女儿的脾性,因此丑话说在前头,而且,这样正好可以给对方营造一种自己不绝非那种愿攀龙附凤的印象。
但是,他怎么也不会想到,温有良不但没有知难而退,或者就此结束话题,而是掀开车帘子看了一眼外面的风景,深有同感地说道:“卫大人太见外了,没什么笑不笑话的,我们当父母的一心为儿女好,可小一辈未必理解我们的良苦用心。我家小儿子青严,脾性和卫大人刚才说的二小姐差不多,他都快二十的人了,我是心中着急啊!”
卫其道心中惊讶,抬眸的同时,额头上浮现出几道深深的皱纹,如横亘在额头上的几道沟壑。他在衙门里整天为政事殚精竭虑,回到家夹在夫人和几个儿女中间,几头受气,不到五十的他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苍老许多。
“大人家的二公子……”卫其道想了一下道,“难道说是在下去年到府上见到的那位长相儒雅的公子?我当时还心中感叹,大人家的公子真是生得一副好相貌。”
“正是犬子温青严,长得再好不争气也是枉然,是个不省心的儿子,考中了秀才之后就不愿再参加科考,也不愿意进入仕途,目前在天府书院当讲学。”
温有良提到温青严,怒其不争的同时,脸上又流露出父亲对儿子的宠爱。
说话间,不知不觉已经来到永宁街,赶车的马夫喊了一声:“老爷,永宁街到了,要停下来还是继续回家?”
卫其道拉开门帘,夕阳下的永宁街呈现在面前,他看了温有良一眼,试探性地问道:“温大人,这里距我府上不远,要不直接过去坐坐?”
温有良摆手:“我就不叨扰了,直接在这儿下车便是。”他虽是这样说,但并没有立即下车的意思。
“刚才我们提到各自儿女的不省心……”卫其道顿了一下,“温大人与我同朝为官多年,有什么话不妨直说。”
温有良正了正衣襟,清了清嗓子道:“我的意思是,如果可以的话,我们两家结为亲家如何?”
“我家二女儿和你家二公子?这,大人你觉得合适吗?”卫其道其实早已猜出对方的意思,但这种事肯定要对方开口明说才行。
温有良:“对,我就是这个意思。我这个不省心的儿子生来脾气倔强,婚姻的事是一个字都不愿听,但是自从上次在街上偶遇了贵府上的二小姐,竟然主动跟我提起,要我帮忙打听打听!”
卫其道着实没想到两个小辈竟然私下里认识,很快明白过来,温青严看上了二女儿卫云熙。温有良此番目的,正是为了这件事而来,正是想试探他的意思。
他面上装着一副吃惊的样子:“竟然有这等缘分,也是小女云熙的福分,但是我刚才也说了,这姑娘性子不同一般人,得看她自己的意思。既然他们两个小辈已经认识了,我回去让她娘问下她的意思。温大人,你看这样成吗?”
温有良表现出极其高兴的样子,哈哈笑了两声:“卫大人果然快人快语,那这件事就这么定了。他们两性格倒是很相似,要是相互喜欢,再适合不过了。但这件事终归不是我们说了算,我们做长辈的,只能起到带个话,牵个线的作用。”说完起身准备下车。
卫其道点头表示赞同,并热情地送温有良下车。
卫府饭厅,饭菜已经摆好,但迟迟等不到卫其道回来,所有人都很焦急。
卫云熙道:“爹今天怎么这么晚了好不回来,说不定因为衙门里的事耽搁了回家的时辰,我去门口看看!”
说完她转身出门,刚来到大门口时正碰上卫其道走下马车。她高兴地走上前,挽起卫其道的胳膊:“爹,你今天这么晚才回家,是因为衙门里很忙吗?”
“倒也不是,路上遇到一位同僚,我们同乘一辆马车,边走边撩,因此比往日晚了些。”卫其道站住,将卫云熙打量了一番,笑着道,“爹跟你打听个事情,但你要说实话!”
卫云熙一愣,半撒娇半开玩笑道:“我整天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什么事需要爹这样一位二品大官向我打听的?”
“那也未必,譬如你们小一辈之间的事。”卫其道点了一下她的额头,宠溺地问道,“你说实话,最近是不是认识了一位叫作温青严的公子?”
听到温青严的名字,卫云熙脸顿时一红,为了不让卫其道看出心虚和尴尬,她向前走了两步,随后回头并小声嘀咕道:“爹怎么突然想起来问这个?你怎么知道的?”
卫其道跟上去:“温青严的父亲是布政使,是我的顶头上司,刚才我们同乘一辆马车……这种事,我一个当父亲的说出来多少有些不合时宜,我原想着让你娘去问你,但生怕她不能完全传达我的意思,而且这会你刚好在,所以就想当面问问你,想听听你的实话,你觉得温青严这人怎么样?”
接着他又补充道:“温大人的意思很明确,温青严对你有好感,如果你们俩对对方都有意思,我们两家可以结为儿女亲家。”
卫云熙自那日在街上和温青严邂逅,一直对他恋恋不忘,她她接连好几天去永宁街,希望再次偶遇他,可再也没见过。她原以为只不过是萍水相逢,人家早就把她忘了,没想到对方竟然还记得她。
不仅如此,这件事竟然被双方长辈知晓,已经提上婚姻日程了。这是她始料不及的。她抿了抿嘴唇,不好意思地道:“爹,我和他只有一面之缘,说实话他人确实不错,但一下子就上升到谈婚论嫁的程度,是不是太快了些。”
卫其道看了看女儿羞红了的脸颊,立刻了然:“可能是我表述有问题,其实现在只是征求你的意见,如果你对人家没意思,我回绝了人家就是。能和温家这样显赫的人家结亲固然是求之不得好事,但是你也知道,我并不是那种攀附权贵的人。”
父女俩边说边往前走。
卫云熙驻足,认真地回道:“给我一些时间我再考虑考虑……但是暂时先不要将这件事情告诉娘,她要是知道布政使家的儿子对我有意思,无论我是否喜欢人家,肯定会对我施加压力,让我同意的。”
卫其道深以为然,笑道:“我当面跟你说,就是担心这种局面发生。话说温青严这个年轻人很不错,我去年见过,温文尔雅的,我觉得跟你很合适。”
卫云熙羞红了脸颊,捂嘴偷笑:“爹……先别说这事了,家人等着我们开饭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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