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将军府。
戚池澜再睁开双眼已是日上三竿,脑袋因为遭受了酒精的刺激,还是隐隐有些疼痛。
跟喝断片了一样,昨夜的事情有许多事情都有些模糊。
“将军,你可算醒了。”一栩见状,将茶水递了过来。
戚池澜拂开茶盖,“那人呢?”
一栩“哎呦”一声,“差点把这事儿忘了,昨天晚上您喝多了,把那公子扑在地上,结果没较两下,就昏睡过去了,是我将您背回将军府的。”
“那公子走时,让我转话给将军,下次再见面时,他会告诉主子想知道的。”
戚池澜将茶水一饮而尽,茶盏放在台上,发出略带沉闷的响声,脸颊微微泛红。
不知道为什么,回顾起前两次,自己总是被那人欺骗戏耍。
简直可恶!
下次再碰面,一定不会轻易绕过!
“将军莫要生气,今儿个早上,我收到一封飞鸽传书,是承泽兄寄来的!”一栩说着,从口袋中掏出来一纸折的皱皱巴巴的书信。
戚承泽,戚池澜的哥哥。
自从爹娘去世后,整个将军府也就他们兄弟二人做主了。
戚池澜听闻后赶忙接过书信,逐字逐句看起来。
“阿澜,听说你已经彻底击退了燕凉,想必现在也已成功回京了吧。将军府内一切可还好?我还需两年才能回御安,可否代我去看看师傅?阿澜想必也有五年未见师傅了吧......”
师傅。
戚池澜心里想着。
五年了啊,自从西征以来,已经整整五年啊。
信的结尾写到:师傅现在隐居在离京不到五里的青山村,去时记得多带些他爱喝的酒。
他收好信,思绪飘向远方,顺着时间的长河倒流。
想起十年前的往事。
十年前,戚池澜七岁。
自打有记忆时起,便一直住在宽敞亮堂气派的将军府里,是人人口中身份显赫的大将军之子。
虽然人人都羡慕他的身份,但是同龄人却又不愿意一起玩耍,总认为他不好结交。
因为戚池澜小时候起就有一种与世无争的独特气质,总喜欢一个人静静呆着。
一天,他正在自己书房里,忽然听到父母在商议。
“阿澜已经到了该读书的年纪了,是时候把他送去和其他世家贵子一块学学东西。”母亲一边绣花做针线活,一边说道。
戚父面露纠结,“可是,我看这孩子打小起,就不爱和其他小孩儿一起玩儿。他......”
闻言,他直接跑过去,抗议着,“我不去!”
打死都不去的那种。
异常坚定。
“阿澜乖乖,莫闹,哥哥现在都去国子监读书,你也要慢慢跟其他人一起学东西,多交点朋友。”母亲俯下身子,轻轻揉着他脑袋上的发。
戚父正要开口时,一个放浪不羁的声音猛然响起。
“要我说啊,戚兄还有嫂子,为何要逼小孩儿做不喜欢的事情?不如顺着他,或者让我来教教,我倒觉得跟这孩子合眼缘的很。”
顺着声音望去,年纪尚小的戚池澜被吓得不轻。
只见一个断臂的男子迈着步子都过来,那人下巴上有一小截胡子,眼角蔓延着些许皱纹,皮肤被太阳晒得有些黝黑,即使只有一条右手臂,却显得七分强壮,还带着三分傲骨。
“李誉兄,稀客稀客呀。”戚父见状,热情上前招呼到,“哪阵风把你吹来了?”
李誉仰头大笑,“戚兄此言差矣!之前天天麻烦你和嫂子!”
两人互相勾搭着肩背,往大堂走着。
戚母吩咐下人和后厨备好酒菜。
饭桌上,李誉虽说是一直在喝酒,倒不如说是一直看着戚池澜。
“小娃娃,你真的忘记我是谁了吗?”
不记得,确实不记得了。
戚池澜点点脑袋,懵懵的,“不认识。”
记忆里好像真的找不出来这样一个独臂男人。
准确来讲,这是他第一次遇见缺胳膊的残人,还是这么一个有着大将之气的残疾人。
缺胳膊少腿的人能活的如此潇洒!
B格拉满!
然而听到他说不认识后,李誉的眼中闪过一丝淡淡的哀伤,稍微撇开眼,片刻后又回归正常,“这倒无妨,小孩儿,你想学什么?”
想起父亲挥舞刀剑,马上弯弓的模样,戚池澜不假思索,“我要和父亲一样,骑大马!打胜仗!”
戚母听到,立马斥责,“不许胡闹!你都不清楚有多危险。”
李誉听后倒是挥挥衣袖,摸着胡子大笑,“好!好呀!小娃娃,倒不如我来教你习武如何?”
戚池澜心中微微一怔。
他寻思着,这个缺了胳膊的人竟然还想做他的师傅?
定然是深藏不露的高手。
“可是李誉兄,你这身体......”
话音未落,只见少年“噗通”一声跪在地上,目光坚定,“师傅请收徒儿一拜!”
现场认师,果决力断。
就这样认下了师傅。
自那之后,戚池澜每日天没亮,鸡没打鸣便起床,背着一把剑,跟李誉在竹林里练到日上三竿才能稍作休息。
他发现,就算李誉只有一只胳膊,通身的功夫也和武将毫无两样。
起初,自己连剑都握不稳,后来在师傅的指导下,不过几日便能将剑诀熟记于心,运用自如。
间歇休憩时,他忍不住问,“师傅,你为何是独臂?”
到底童言无忌,换做是其他人定是避之不谈。
李誉长叹一声,将手中的剑放在一旁,坐于石凳上,眼神黯淡一瞬,“战争中没的。”
战争?
戚池澜心里作疑,
师傅怎么会在战争里丢了手臂?这不一直都是河清海晏的太平盛世么?
可能是更早时候的战争吧,那时候他还没出生.......
“小娃娃,你莫怕,为师我就算丢了一条胳膊,也不照样活着么?不照样教你习武习兵法?这说明苍天有眼,不会让忠士死于非命呀!”
原来,师傅是为国而战。
不论结果如何,无愧于心便好。
就这样,戚池澜与御安一众世家贵子不同,别人学投壶喝酒时,他在学射箭。别人结交同僚时,他在学忠君爱国。
片片竹叶,幽幽静心。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他跟着李誉学了三年的武功,十二岁时,便是一身本领,像个江湖侠客。
茶楼上的闲客经常把戚池澜当成聊天的内容。
“哎?刚刚走过去的少年,莫不是戚池澜?那个将军的小儿子?”
“是啊!听说天天跟着一个断臂男人学舞弄刀枪!”
“我不仅听说,我还亲眼看见了!就在京城后山的竹林里!”
这种话时不时会出现在戚池澜耳际,听着觉得烦心,不想被认出来引起议论。
于是寻常在京城出门在外,都是头戴斗笠,面纱遮面。
没人能认得出他,有关戚池澜的声音也少了,行事更加方便快捷,甚至直接飞檐走壁,横穿大街小巷也无人管得了。
直到一日,京城的街头贴起一张告示,引得无数人前来围观。
上面写着三日后参与比武大赛的名单。
在一堆密密麻麻的姓名中,有一个显得格外亮眼。
不知道是谁先开的口,“戚池澜?这人不是戚将军的儿子?”
顿时周围跟一石激起千浪一般,反响巨大。
“可是我记得他今年才十二吧?这比武榜单上的,可都是一群有习武经验的老油条了,论体力与年龄,就算再武功了得,一个臭小子怎么能比得过?”
此话不假。
所有在场百姓都抱着看笑话的心态看这个告示。
没人相信戚池澜会赢。
没过几日,比武大会就在京中公开的斗武擂台上举办。
周围人山人海。
毕竟这个比试还有一项不成文的规定:凡上台攻擂者,性命如何,概不负责。
因此引来许多追求刺激的人。
其中不乏一些王公贵族前来观赏,他们穿着华丽的衣饰,神态自若,格外引人瞩目。
人群中不知是谁开嗓喊道,“快看!开始了,开始了!”
伴随着响亮的锣鼓声,比武大会拉开序幕。
只见擂台上站着一位高僧,一位身穿法衣的高僧静静伫立,双目紧闭,手腕上的佛珠在阳光下闪烁着微光。他的两掌合十,嘴中默念着古老的经文,语调如同微风拂过,
戚池澜在台下听不清楚经文的内容,但是单单看外表,也会觉得这个僧人不一般呀!
“怎么还有和尚来比武的啊?你知道我是谁吗?识相点,就赶紧下去!”
他把斗笠拉了拉,顺着声音望过去。
高僧对面,同台竞技的是一位打扮贵气,手握长矛的青年。
青年正是京内一位小官的儿子。
那人高声叫嚷,脸上露出无畏的狂妄,趾高气扬的模样溢于言表。
然而,僧人并没有理会言辞,慢慢挪动脚步调整着姿势,像是在感受着周围的气息。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蓄势待发的僧人忽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瞬移一般忽然靠近青年,一肘子击到穴位后快速蹲下来了个横扫。
青年被猛然来的这两下吓得不行,还没反应过来,整个人已经瘫倒在地。
台下众人目不转睛,就这也没能看清楚僧人的招式。
“没想到第一个上来就是这么厉害!完全深藏不露,难以捉摸!”
“可是那个不是咱京内一个官爷的儿子么?竟然真的敢打......”
台上倒在地的青年狂咳不止,一边用手捂着胸口,一边狼狈的说,“你等着,我爹,我爹到时候会来找你麻烦的!”
僧人完全跟没听到他的话一样,一手抓着青年的头发,另一手将青年的胳膊折到背后,“咔嚓”一声,是骨头断裂的声音。
“啊啊啊啊!”青年惨叫着,“我认输我认输!”
近乎是充满哀求意味的“认输”,对方这才松手。
所有看到的人都不免倒吸一口凉气。
戚池澜很是奇怪,僧人连眼睛都没睁开过,怎么做到进攻和判断敌人动向的呢?
难道这就是师傅天天挂在嘴边的习武秘诀,“气随心动,耳听八方”?
“鸣僧胜!”播告的声音拉长了调子,“有无勇士攻擂?”
顿时,整个场子如同沸腾的开水,都在犹豫要不要去挑战。
最初报名比武大会的人多到不行,但现在轮到上去挑战,大多数人畏手畏脚,一声不敢吭。
生怕在台上丧命。
过了一会儿,几个胆大的小子上去挑战。
谁也没有想到,接下来的一幕将如黑云压城般袭来。几个年轻武者上台后,瞬间便沦为了高僧的手下败将。
一死多伤。
“有无勇士攻擂——”
这一次全场刹时寂然无声,太强了,谁上去谁死啊!
戚池澜看鸣僧的比试,只觉得那人的连招动作行云流水,出奇的快,导致对位的人只能一直处于保守防御状态。
倒不全是一点可破的地方都没。
“有无勇士攻擂——”
台上已经在倒数了。
话音未落,须臾之间,戚池澜便翻上台子,耳旁的清风拂过面纱,任凭他人的视线在他身上扫来扫去。
台下的议论声声入耳。
“那个戴着面纱的是谁啊?看体型倒像是十几岁。”
“不知道啊。”
“戚将军的儿子不是报名了么,好像才十二,诸位,我有个大胆的想法,怕不是......”
一旁看比试的权贵们直摇头,讽刺意味拉满,“以后也得有个门槛,不是什么小屁孩都能来的。”
所有人都在等待一个荒诞的笑话来为这个比赛画上圆满的结局。
待安静下来,高僧摸着手中的佛珠,默念,“阿弥陀佛。”
戚池澜和僧人对峙而立,眼神如刀锋般锐利。
他身着一袭白衣,长长的乌发在微风中飘扬,恍若墨盘打翻在宣纸上。
戚池澜双手握拳,似乎能感受到空气中流动的能量,身体微微前倾,随时准备发动攻击。
“还请赐教。”
“且来,看看你的本事。”僧人的声音低沉而有力。
随着一声铮亮的锣鼓声,二人如同箭矢般同时冲向对方。
空气中划过几道残影,少年的身形如风般轻盈,迅速绕到僧人的侧后,随即一记回旋踢直逼其侧肋。
僧人反应极快,立刻侧身躲避,同时用臂膀抵挡。
两人瞬息之间斗了个不可开交,拳脚生风,打得如火如荼。
观众席上的众人屏息凝视,紧张的气氛在空气中弥漫,时不时传来几声喝彩与叹息。
就连方才还在说风凉话的权贵也闭上嘴巴。
随着两位招式的变化,斗技显得愈加复杂,就在一记重拳即将落到戚池澜身上的瞬间,他突然双脚一蹬,借力横移,避开了致命一击,同时迅速背对着对手,身形如影随形,扬起一脚直踢僧人的面门。
攻守之势异也。
僧人急速屈膝下蹲,险之又险地躲开,岂料少年抽出腰间的利刃直逼咽喉。
沉默须臾,僧人大笑,“好!好!年少有为啊!是有真本领的人,在下佩服!”
围观的百姓都震惊了!
这特么!
战无不胜的武艺高强者,竟然被一个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小子打败了?!
僧人终于睁开紧闭的双眼,仿佛佛祖问世。
他缓缓蹲下身道,“在下甚是钦佩。”
比试落下帷幕。
戚池澜比武夺得第一的事情传遍京内的大街小巷,引发了众多武林豪杰的竞争与仰慕。
当晚,他回到家中,将军府中摆满了吃食。
李誉将手中的酒碟子盛满,对着段父举高,“戚兄,这一碗,李某敬你!培育的孩子个个都有出息!”
戚父起初面露难色,仿佛有什么难言之隐要脱口而出,看到李誉的样子,赶忙举起酒杯相迎。
李誉看出来了,便问道,“老戚,你我交好多年,有什么要说的便说罢!”
“哎!”段父长吁一口气,“燕凉来袭,已破三城,如同虎狼之师,再这样下去中原岌岌可危。朝廷命我明日起征,可眼下人手尚且不足。”
戚池澜一听闻要打仗,放下手中的碗筷。
“爹,我要和你一同去边关。”
“胡闹!简直胡闹!”
就连平日里支持他,教他习武的李誉都沉默许久,“阿澜呐,你今天虽说是夺得比武第一,但是打仗从军可是要比常人想象的还苦,即便如此,你还愿意去吗?”
戚池澜觉得,这些他都不在乎。
一种无法言说的心理,宛如烈火在心底燃烧,炽烈而又难以抑制。
从小在将军府长大,他跟随李誉习武,学兵法,学忠君,学爱国。
听到战鼓敲响,就如同听到了宿命的大钟被击起的声音。
渴望与恐惧交织,理想与现实碰撞。
“我要随父亲一起去西北边关。”
他若执意要去,没人能拦得住他。
李誉也是清楚这点,便没有再劝下去了,转身将酒壶里的酒放在一旁的炉火里温着,浑浊的眼球里清晰倒映着火苗夹杂火星子。
“逝者已去,到头来还是要走上这条路。”
戚池澜有些没有听懂这话里的意思,眼里充满疑惑。
“太平本是英雄创,不见英雄享太平!”李誉闷哼一声,不料眼角滚下泪水,滴入火炉中,发出“滋滋”的声响。
“既然你意已决,我便同你干了这碗酒,明日你随你父亲起兵去西征,我去青山村罢!”
听师傅寥寥数语,他只觉得鼻子莫名有些发酸。
但是下定决心的事情是坚决不会反悔的。
戚母还想说些什么,被李誉拦住,“嫂子,莫管,他能去的,便叫他去吧,京城的围墙锁不住大漠的猎鹰的。”
李誉接着自顾自呢喃,“我,也该去青山村了。”
戚父道,“去青山村作甚?可以一直在将军府,这条件不比青山村好些?”
戚池澜也是这么想的。
却见师傅只是轻轻弯起唇角,皱纹被挤在一起,边轻笑边思考着什么,双目无神。
“那才是李某的归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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