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升了又落,灯燃了又灭。
转眼就入夏了。
京里盛暑。
近傍晚,日光余晖坠在宁荣公主府的园子里,虽不似午后那样灼热,但仍是暑气难消。
天气太热,林澜玉食欲不振,吃不下东西,也在屋里坐不住。
红穗陪着林澜玉在园子里树荫底下的石子路上散步。
石子路是条环池路,这座金鱼池是林澜玉修来养鱼、乌龟的。
她就喜欢养些不大爱折腾人的东西,包括温顺的美男子。
池子接了活水,修得细长蜿蜒,像条宽长的溪流。
天将将要暗下来,倒有几缕温凉的风从金鱼池上掠来。
红穗拿着扇子,一边走一边为林澜玉扇风解热。
林澜玉左手还另握着一把美人图的团扇,扇柄在玉白的手中摇晃得起飞,无一不透露着她的燥热。
“红穗,你说这男人吧,就算长得再好看,但看久了就好似都长一个样,实没什么意趣。”
红穗笑道:“郡主喜欢什么样的,旁人都打探清楚了,只管投其所好,送来的人都大差不差,郡主可要再寻些不一样的新人来?”
“哎……”林澜玉仰头叹了口气,“不是新不新人的问题……”
林澜玉纳闷,是不是这阵子在宫里关太久了,天天跟着太后吃素抄经,调得她现在看那后院的男人愣是没有精神。
主仆二人就快走到尽头,池子里红白、黑绿、金黄的锦鲤、金鱼游来游去,偶有小声的水波搅动声。
突然,不知哪里传来好大一声‘扑通——’,似是重物落水。
惊得两人循声四处张望。
林澜玉眼尖,立时望到不远处浮在池子里的一个人影。
她眯起了眼,有些咬牙切齿的意味,“哪个杀千刀的,敢在本郡主养鱼的池子里泅泳!”
正是一身的火气没处撒,偏有人撞了上来。
林澜玉三步并作两步,健步如飞。
刚走近,就见着那个身影游回了岸边。
碧绿的水波里窜出个头,然后是精壮的、刺了图腾的古铜色上半身。
男子太过高大、壮硕,赤足湿裤地往岸上踏。
他栗色发丝上的水珠顺着凸显在皮肤下的血管青筋和身体上的水珠一齐滑落。
男人浑身上下仅有的一件短裤头浸水后,更是滴滴答答。
林澜玉愣了足有半刻,目光最后停留在男人金黄色的瞳孔上。
敏锐、冷厉,带着蛇类独有的阴湿。
倬赛认得眼前这个女人,府里其他人都叫她郡主。
但他并不打算理会,弯腰捡起刚刚脱下放在岸边的衣物。
倬赛生长的盅斯国近海,十分炎热,他每日都会去海边游两圈。
自从住进了这里,自由受限不说,天热也不能畅快地游水。
林澜玉看着男人弯身的动作,发觉那处更是凸显。
她欲盖弥彰地挪开眼神,“咳咳咳……”
片刻后,林澜玉语气柔柔道:“你要是想泅泳,去假山后的湖里游吧,那湖是天然的,比这池子大许多。”
男人冷着面,站起身,衣物搭在肩上,依旧不搭理林澜玉,头也不回地离开了金鱼池边。
显然,红穗也没有想到,倬赛会这么大胆无礼。
林澜玉却没有恼,而是饶有趣味地望着男人愈来愈远的背影。
“这是哪位?”
红穗小心翼翼地回道:“他叫倬赛,是前几个月,一位胡商,进献给郡主的异邦人,就是刚巧宋小姐来的那次。”
红穗这么一说,林澜玉就想起来了,“哦。”
那便是她的人了。
林澜玉嘴角勾起一抹笑,“去库房挑些宝贝,给那栗发金眼的美人送去。”
宋妤新开的成衣铺叫衣满楼。
昙花图样子做出来的衣裙好看、稀奇,配上宋家布庄独供的薄纱料子,这个夏季,衣满楼的生意那叫一个红火。
宋妤凡事亲力亲为,已经连着一个月都住在楼里了。
原先跑火的料子被宫里贵人瞧上,尽数专供了宫里,即使是自家布庄,也不能再供坊间。
宋妤挑了多日的替换料子,还是不如原先的轻薄,且先前的花样是刻绣在薄料上,如今换了新料,花样设计上又需大改。
连日选料、做样衣、试花样,宋妤眼下早已乌青一片。
厢房里,最终一版的衣裙才敲定好,宋妤同楼里绣娘交代后续事宜,赶在这月底,先制出一批来卖。
绣娘们领了意思,一一退下,春桃端着茶点进了房里来。
“外头就要夜了,姑娘怎又错了时辰用晚饭?”
宋妤揉了揉酸疼的肩颈,“这会儿饿劲过了,吃些糕饼也凑合。”
春桃放下东西,劝道:“姑娘总这样废寝忘食的,拖累了坏了身子如何是好?”
这些日子,宋妤恨不得越忙越好,只有被事情填满,她才没空去想其他。
她捏起糕饼,刚要说话,窗边忽有黑影闪过。
春桃看着宋妤的神色,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窗门半开,却是空空如也。
“姑娘,怎么了?”
宋妤眉头轻蹙,咬下一口糕饼,“没什么,这几日太累了,精神有些绷着。”
春桃转身利落地收拾起宋妤摆了一桌子的凌乱草图画纸、衣料布块。
“姑娘今日也不回府里吗?”
宋妤饮了口茶,“我又不是未出阁的姑娘了,回不回的有什么要紧?”
“话虽如此,但楼里到底不如府里舒坦,替换的料子既已定下了,姑娘也该早些回府里将养将养。”
宋妤思索道:“明儿回吧,今夜省的折腾了。”
春桃这才宽心,“那我去给姑娘预备着沐浴,好早些歇息。”
月明星稀,夜深人静。
宋妤还未睡熟,模糊听见房屋瓦檐上有细细簌簌的动静。
忽而有什么重物坠地的声响,彻底将宋妤惊醒。
宋妤坐起身来,面色上是掩盖不住的憔悴。
春桃就在隔壁厢房睡着,宋妤攥着床被,唤了几声,无人应。
这几日,宋妤总觉有什么人在暗中窥伺,她以为是自己精神不大好,出了癔症。
这会儿夜半三更的动静,倒坐实了宋妤心里的想法,该不是被贼惦记上了。
宋妤下床,拣了件外衫披上,推了门走上楼廊。
按理说,楼里住着绣娘、帮闲跑腿的丫鬟婆子,外间的屋子也住着帮工伙计,楼里要是进了什么人,也该有人出来查探才是。
廊上只亮着两盏烛灯,廊尽头,是禁闭的窗,黑漆漆一团看不清。
宋妤心里有些发毛,正要转身下楼,身后的窗台处,突然一声闷哼,随即空气中弥漫起了斑驳的血腥味。
宋妤立时握紧了袖中藏着的匕首,再一回头,先头禁闭的窗已经大开。
外头的月光透进来,宋妤看见一把锃亮的长剑刺入一团黑影里,执剑人黑衣蒙面,显然已经看到了宋妤。
整个楼廊近乎被血腥味浸满。
宋妤连连后退,撞上了一道温热的肉墙。
是春桃,她堪堪扶住宋妤,“姑娘,怎么了?”
宋妤似抓住救命稻草,嗓音发颤,“春桃,快,快跑!”
春桃不解,看向宋妤惊怕的身后,空无一物。
“姑娘跑什么?有人追你吗?”
宋妤神色一滞,“什么?”
宋妤缓慢地回头,惨白的月光下,窗门处干干净净,那两团黑影都不复存在。
只有那抹血腥气提醒着宋妤,她看到的是真的。
杀人了。
她看见杀人了。
宋妤腿脚一软,整个人瘫在春桃怀里。
宋府。
宋父近日多番下帖子请宫内太医入府看诊。
宋府二小姐宋妤发高热,卧床多日,人病中糊涂,没有几日是清醒的。
李太医切了脉,抚着半长的胡须,对宋母说道:“这是多日的累症,偶遭惊吓,才大病了,只是看着骇人。抓药吃几日,再好生养养也就无大碍了。”
宋母揪着帕子抹泪,满心满眼地瞧着榻上的女儿。
金氏算屋里半个理事人,说道:“有劳太医了,这边请,稍后有车马相送。”
金氏带着丫鬟陪同李太医出了屋。
宋母坐回床沿边,替宋妤掖了掖被子,眼角的细纹尽是为人父母的担忧。
宋妤从小到大,就没生过这样重的病,宋母如今看着,怎能不心疼?
榻上卧着的宋妤半梦半醒,嘤咛着。
宋母焦心,凑近了去听,“怎么了,妤儿,是渴了还是饿了?”
宋妤苍白的唇瓣上下轻碰,断断续续喊出一个名字。
“阿、蛮……”
宋母面色瞬间愁苦起来。
这孩子的病,只怕不单是或累或吓,更是心里藏着事,活生生藏病了。
此刻,**的太阳底下,一匹快马正疾驰着,向着夏朝西南一隅的一座与盅斯国接壤的小县城——罗城奔去。
罗城里,县衙的庭院里,跪着几人,个个额角腮边滚落着豆大的汗珠。
一名僚属在县衙外勒马,下了马后他向着书房方向一路小跑。
僚属经过庭院外跪着的几人时,丝毫未敢停歇,径直入内。
书房内,威严骇人的男人听了僚属的汇报后,霎时声色俱厉,“这群废物。”
跪在书房外的人大气不敢出,汗水就快迷蒙了眼。
僚属眼神低垂,瞥了一眼屋外,说道:“将军不必忧心,属下有一良策。”
上头沉郁的声音响起,“说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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