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阴沉,透不进光。
雪柳阁里,宋妤多日难以安枕,精神疲累。
这日午后小憩,她靠在软枕上半梦半醒。
檀月轻轻拍了拍宋妤,小声说道:“姑娘,殷夫人来了。”
宋妤惊醒,愣了一会儿,“她是来找我的么?”
“是呢,殷夫人已经见过太太了,这会儿正往咱们雪柳阁来呢。”
檀月话音刚落,外头就有小丫鬟行礼唤道:“殷夫人。”
屋里,沏了上好的密云茶。
陆含宜坐定,见宋妤脂粉都掩盖不住的憔悴,说道:“嫂……宋姐姐,就不说那些虚的了,我这次来是帮你进牢狱去探望宋伯父的。”
宋妤眼中一亮,定定地看着陆含宜。
牢狱里,宋妤将那封盖了宝玺的信递了出去。
皇狱的狱吏接过,看了几行后,瞬间恭敬道:“宋小姐可先知会过廷尉大人了?”
宋妤回道:“刚从廷尉大人那过来,不然也进不来这大牢了。”
狱吏将信叠好,交还宋妤。
随即他转头使唤几个小狱卒开大牢门,引宋妤进内里牢房。
牢房里只有宋父一人。
他坐靠在墙侧,边白的鬓、未束的发,憔悴而又颓败。
牢房门口,狱卒手中的钥匙串在一起,甩起来叮叮当当。
宋父闻声抬头,略有惊讶地唤道:“妤儿?”
宋妤迎着父亲的目光,微微点了点头,跟在身后的春桃立刻摸出一袋银子递给狱卒。
“大人辛苦。”
狱卒嘴角咧开,将银子收入囊中,让出身子来,“宋小姐请吧,时候多着呢。”
牢房内,宋父见狱卒重新锁上门离去后,才向宋妤问道:“你母亲呢?家中可一切安好?”
宋妤将春桃提着的食盒、物件,在牢房内一一摆好,说道:“前几日家中……家中出了内贼,母亲忧思过度,这一操劳,便病倒了。”
“嫂嫂本也要来,但珏儿年幼,好几日没见到哥哥,又哭又闹,昨日还发了热,所以嫂嫂寸步不离照顾着。”
宋父眉头紧锁,“什么内贼?”
宋妤略一迟疑,“拷打审问过了,是吴家的人。”
说着,宋妤左右探寻,问道:“哥哥呢?没和父亲在一处么?”
宋父沉默了半刻,“他未关在此处,但也无碍,不必担心。”
宋妤欲言又止,问道:“父亲,这究竟怎么回事?吴家陷害你的么?”
宋父沉思之间,安慰道:“入狱只是审案需要,我在牢中并未被苛待,吃喝不短,你们不必过多忧心。此案我和你兄长心里有数,回去转告一声平安便好。”
“父亲……”
宋父又道,“只是这吴家有些剑走偏锋,我怕你们留在京中担惊受怕,不如回一趟江南外祖家,过完这阵,事也就平了。”
宋妤着急道:“且不说陛下不会允许我们就这样轻巧离去,如今父兄下狱,家中怎么可能放心离京?”
宋父长叹一口气,说道:“你们乔装打扮,不要张扬,天微亮时就走,城门上不会拦,出了城,到京畿周边的码头上船……”
宋妤急急打断道:“父亲方才还说不必忧心,眼下却连这种事都一概想了个明白,叫女儿如何不忧心!”
宋父喝住,“宋妤!”
见宋妤神情,宋父方觉过于严厉。
他低了声音,劝道:“妤儿,只有你们走了,我和你兄长才能安心筹谋接下来的事。”
宋妤眉头一跳,定定地看着宋父。
宋父瞥了一眼牢房外,继续道:“让你母亲不要多想,我当年娶她说的话,一辈子都做数。她若是执意留下,或哄或骗,你定要让她同你们一起走,你来看过我们这一次,就不要再来了。”
不过多时,车轿离了廷尉寺,进了宋府。
宋妤没有回雪柳阁,而是径直去了宋母院里。
院子里,宋母身边的嬷嬷刚从屋里出来。
宋妤问道:“周嬷嬷,母亲醒了吗?”
周嬷嬷回道:“太太醒了,现正喝药呢。”
宋妤进了里屋,宋母坐靠床上,头戴抹额,面色一样的憔悴。
“见过你父亲和兄长了?”
宋妤走近,应道:“……嗯。”
“他们怎么样?”
宋妤一顿,想起宋父的叮嘱,含糊道:“案子还没审,父亲还是丞相,牢里的人不敢苛待。”
宋母的眼神慢慢收回,手搅着药碗里的汤匙,“是么?”
宋妤又将宋父的话复述了一遍,最后说道:“母亲,父亲他说,要我们离京,我觉得此事父亲有隐情。”
宋母一愣,抬头认真地看向宋妤,“你说什么?”
宋妤握住宋母的手,“母亲您别担心,我也和父亲说家里不可能就这样走了。”
宋母目光迟滞,喃喃道:“他真要我们走?”
宋妤看着难过,正想宽慰。
宋母的情绪却突然平复下来。
只见她说道:“好,走,咱们快快的走,让下人去租船、收拾行装,后日就出发。”
宋妤愣住,不知道宋母什么意思,她问道:“母亲,那父亲和兄长呢?”
宋母眼眸中无情无绪,面容上却淡淡地笑了笑,“这样大的案子要审也需几月,判下来更是到明年去了。况且你父亲不是说不让我们担心么,我们就不碍着他们在官场里斗来斗去了。”
宋妤知晓父母恩爱,眼下宋母的反常让宋妤心中隐隐不安。
宋妤思忖道:“吴家既然敢做出这样的事,那此案必定有冤情,我们何不顺藤摸瓜,拿到吴家的把柄,也好帮一帮父兄。”
宋母揉了揉宋妤的脑袋,“如今我们留在京中,就是去牢狱里探望都要想尽办法,吴家那事不能大张旗鼓去查,敌人在暗,别到最后你父兄没事,咱们却出了事。珏儿那孩子还小,去了江南,她也能少受些罪。”
宋妤觉得有理,犹豫道:“既如此,母亲你和嫂嫂一道去吧,我……”
宋母握紧了宋妤的手,摇摇头,“妤儿,你父亲若是获罪了,我们就算离京,也逃不过抄家。眼下先去江南避避祸,一家人走到哪,最后都会在一起的。”
宋妤心中的疑虑,在宋母坚决的目光中越坠越深。
江南湖州是宋母娘家。
到了出发那日,宋妤、宋母和金氏只带了贴身的丫鬟、些许物件。
三辆马车离开了京城,行至码头,三人上了前日租好的船,向江南湖州行去。
傍晚,已是深秋。
两只大船一前一后地在江上慢慢南渡。
京城的影子已缩成一个小点。
江水悠悠,远山重叠。
宋妤站在船舷边,江风吹卷起她的发丝衣带,南飞的雁从头顶长唳而过。
春桃抱着大氅出来寻人,“甲板上风大,姑娘去厢房里休息吧。”
宋妤心不安,握住春桃系着大氅的手,“春桃,这一切太过仓促了,我总觉得好像忽略了什么。”
这种不安,从宋妤踏上晃晃悠悠的船板时,就一直悬在心间。
春桃知晓宋妤的心思,说道:“太太是不会放任姑娘一人留京的,与其一大家子人待在京里遭人暗算,不如趁早抽身离去。”
末了,春桃又安抚道:“近日家里横遭变故,姑娘多思,好不容易离京,就歇歇吧。”
宋妤眼神黯淡,“我更担心的是,父兄究竟要筹谋什么。朝中无变革,边关收复失地,天下太平,重臣下狱,还突然牵扯出陈年旧案,这不是兴国之象。”
春桃叹了口气,“是呢,偏偏还是老爷求过情的沈家。”
宋妤听着,思绪一顿,喃喃道:“沈家……”
春桃见宋妤又愁苦起来,忙转开话头,“姑娘不是对花萱起了些疑心么,怎么这次回湖州还带了她?”
宋妤回神,将念头压了下去,说道:“花萱虽身份有异,但到底是救了我们,她既求一个安身立命之处,那我就给她另寻一处,江南离京城远,她若有心藏匿,重影楼的人也寻不到她。”
水路慢,夜色就要浓起来,船刚出京城地界,似要停靠一临近码头。
花萱也出来寻人,见着宋妤,她走近低声道:“姑娘,我觉得不对劲。”
宋妤看了春桃两眼,回道:“怎么了?”
花萱道:“这船才开出没多远,刚入夜就要停靠码头,地界交接处最易有匪徒歹人生事。”
因是租的船,宋妤他们一行人出行从简,没有带多少仆从家丁,是以两艘船上的船家和帮工都不是自己人。
宋妤面色凝重起来,“是船家?”
花萱略一思索,“不好说,但船上的帮工看起来并不老实,总有几个婆子想要进二层船舱哨探。”
宋妤她们住的厢房就在第二层船舱。
宋妤若有所思,目光审视着花萱,“那你想怎么办?”
花萱愣了一会儿,回道:“在船靠岸前,奴婢先将人揪出来拷问。”
宋妤点点头,“好。”
花萱转身离开,春桃见人走远,忙道:“姑娘,一定是吴家!”
“别急,我们去找船家。”
“啊,可花萱不是说……”
宋妤沉吟道:“花萱的话不能全信,但这么看来等船靠岸定有人生事,这两艘船的船家,是在官府上挂了名的,不是做私人买卖,去探探底便什么都知道了。”
春桃放下心来,“还是姑娘想得周到,我们这就去吧!”
才叩响了船家的厢房,赵艄公见宋妤来,笑脸相迎,让人上茶。
宋妤一进厢房,察觉到什么似的,她还没坐定就喝道:“赵艄公,你好大的胆子,敢和水匪做生意!”
春桃跟在后头,心突突跳,不是探探底么,怎么上来就掀桌了?
赵艄公笑容僵住,回道:“不知小姐在说什么,敢是第一次出远门……”
宋妤冷冷道:“你瞧着我们满船的女眷,便起了那些个心思,可打听过没有,我们是京城宋家的。”
“宋、宋家?哪个宋家?”
“自然是月前同定国公府和离的宋家。”
跑船的,一年四季不安定,宋妤她们怕船家知道宋家出事,会有意为难,特地定的这两艘刚从外地跑了三个月才回来的船。
与国公府和离的事对于京城人来说早就过时,但对这种离京三月的跑船人家来说,仍然历历在目。
赵艄公一惊,瞬间想起这桩八卦闲话,额角冒了些汗来,眼睛又不住地再打量宋妤。
宋妤继续言语施压,“丞相夫人是江南湖州崔氏女,这就要回去探亲,宋丞相清廉,丞相夫人本不想大张旗鼓,闹得人尽皆知,你这贼人心思却打起丞相夫人的主意,是要抄家灭族?”
赵艄公冷汗涔涔,瞧着宋妤言语厉害,大抵是**不离十了,但哪有出行这么素净的夫人啊!
“夫人、夫人早说呀,我们也好款待不是?”
宋妤镇定自若道:“夫人既不想挥金如土,也不想摆官夫人名号压人,且不说你款不款待,这一路就看你保不保得了你的脑袋。”
若是丞相夫人在船上不明不白地遭劫掠,肯定是要惊动京官的。
赵艄公眼珠一转,说道:“小人明白,小人这就让船不靠岸,继续行,免得耽误夫人省亲。”
宋妤听出赵艄公并不坦诚的回话,冷笑一声,略带威胁道:“谁死谁活都容易,但夫人的安危不保,可就是桩朝廷的案子了。天亮之前,我希望赵艄公能把两艘船上的老鼠摘干净,不然这事可就不能这么算了。”
宋妤说完,再没有看赵艄公一眼,和春桃出了船家厢房。
门甫一打开,一道雪亮的刀影一闪而过。
宋妤本能躲闪,身侧的春桃已被人踹至一旁,倒地不起。
花萱来迟,生生挡在宋妤面前挨了一刀。
夜色船灯暗,宋妤只嗅到涌上来的血腥味。
花萱丝毫不犹豫,持剑转身,利落迎敌。
宋妤惊吓之余,喊道:“花萱,留活口。”
赵艄公早听见外边的动静,他确定外面安定后,才慢慢走出来。
花萱也在此刻制服那四五个黑衣蒙面人。
赵艄公走南闯北,看到花萱以一敌多,出尽狠招,心凉了半截。
怪道是做官人家,只怕这样的好身手藏了大半在身边不是!
他终于颤颤巍巍道:“小姐放心,这一路我定将夫人小姐稳妥送到湖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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